第39節
那一點點的甜蜜是他顛沛流離的一生中美好的記憶。 可是現在的他沒有了能被牽著的手,沒有了能去品嘗甜美的舌頭,只能頂著別人的皮囊,從別人的記憶里看著自己的jiejie有多好。 “路俏,你問什么呢?”掩下自己處理器中紛亂的數據流,他表情正常地反問對方。 這句反問剛剛出口,他就失去了自己對身體的控制力。 上下顛倒中左□□覆,附身在方來來身上的天詠像是烏龜一樣地被人一腳踩在地上。 剛剛拍著他肩膀的那只手,上一秒鐘還可以那么的友愛慈祥,下一秒鐘就變成了無法掙脫的鋼爪。 “你不是方來來?!甭非温朴频叵铝私Y論,細白的手指在少年的后頸上慢慢地撫過,又冷又重,仿佛有什么冰冷的東西會順著他的動脈往別處飛速擴散。 這樣的動作明顯是在警告他,只要他說一個字不符合路俏的心意,只要轉瞬之間這個女人就會讓這個廚房變成他的死亡現場。 “不管我是誰。這幅皮囊可是方來來的?!碧煸伈⒉豢暇头?,瞧,路俏對她的重孫子多好,只要發現了不對就能迅速做出反應,可他呢?站在路俏面前那么久都吃了一頓飯了,她光認出不是方來來,卻沒認出里面是我。 某個面對自己的jiejie永遠長不大的少年內心憤憤不平地抱怨著。 “呵呵,你要是把這副身體弄壞了,可就再也沒有第二個能讓您的好重孫子愉快地使用了?!碧煸伆押呛莾蓚€字表現得非常之囂張,你還要給他買車,哼,你就給我買過栗子糖,你還要給他買車。 路俏腳上的力道沒有絲毫的松懈,她低頭看著在地上匍匐著的少年,確實這個人的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與方來來來一模一樣。 可是他不是方來來,那個自以為聰明其實又單純又單蠢的少年不會有看向她時的這種復雜目光。 路俏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她的重孫子心絲像是一團棉絮自己都撕扯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每當表現出有一分的清醒剩下的有五分的混沌。這樣的他,目光永遠帶著輕微的神秘與驕傲還有估量,這樣的他,也不可能像這個人一樣能夠這樣理直氣壯地與自己說話。 何況,自從被她揍過一頓之后方來來就連靠近她都會膽戰心驚,又怎么可能讓她把手從后面這么輕易地搭在他的肩上。 談判需要的永遠都是籌碼,路俏的籌碼是腳下這個人的命而這個人的籌碼是方來來的身體,所謂投鼠忌器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只要有一份的猶疑,路俏就該放開這個人聽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然后就被人掌握了談判的節奏。 偏偏,路俏她并不是一個會被人威脅的人,或者說,威脅過她的人,都已經長眠于地下了。 “啊——!”天詠慘叫了一聲,他的肋骨剛剛已經被人生生踩斷了,是真的斷了! 天詠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疼,他被人捆進鍋里要被吃掉的時候也只是害怕沒有這樣可怕的疼痛,尤其是他剛剛把自己重新依附于人類的身上,所有的感知系統都開到了最大,這樣的痛苦簡直讓人無法承受。 “只要留著你的一條命,我的重孫子還能一點一點的養回來?!敝劣诒淮驓埩舜蟀霔l命的你能忍到什么時候,就只能看我的心情了。 路俏說得風輕云淡,好像她踩著的并不是自己的重孫子而是一只螞蟻或是一只蟑螂或是一棵可以割掉再重新長出來的韭菜。 已經是百年不見,那個曾經嚴謹高傲名震天下的女將軍似乎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種人——又兇狠又詭異,這樣的變化是遠在天詠意料之外的。 這樣的路俏,看著他的表情就像是拿弓箭對著天空——讓他感覺到了害怕。 “jiejie,我是天詠??!”少年克制不住疼痛帶來的生理反應,眼淚鼻涕流了出來,糊了一臉。 喊出了自己是誰,剩下的話就都好說了,天詠弱弱地趴在地上一邊喘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喘息著一邊怯生生地用他第一次對路俏說話的語氣說著,那聲音仿佛頓時橫亙了一百多年的時光,把眼前這一個高壯的粗野的未成年漢子,變成了一個又瘦又小、身體虛弱,只有一雙眼睛怯怯看著別人的少年: “jiejie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天詠啊,” 是您親手從難民營里撈出來的天詠啊,是您一直護著不肯讓我接受鐵骨戰士改造的天詠啊?;浐V畱痖_始之前你對我說過,我還年輕,我還可以有很多好日子可以過,我不可以去送死的天詠??! 剛剛的淚水還是生理的反應,現在的眼淚卻更多的是心酸, 他的jiejie曾經說過要給她一個家,這樣的一句話就曾經讓一個少年一直在等著,他想要一個家,所以無論怎樣的痛苦他都可以忍受,所以他可以笑著去接受改造,所以他不介意自己也走上戰場,所以他不介意被留下保護方啟航。 可是,再沒有了承諾兌現的那一天,隨著北弦炮炮筒的炸裂,那個像是啟明星一樣走在他前面的人像一顆流星劃過了天空,再也沒有回來。 然后呢,所有人都說那個女人死了,所有人都忘了那個女人,他們打掃戰場收殮尸體,在星空下唱著往生的歌謠。 只留下他守著那個隨著路俏離開而瞬間憔悴的男人,他自己的身體也在一點一點的僵硬,就像殺人者喬一樣不能說話了,再后來,閉上眼睛就睜不開,直到他變成了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個人工智能。 就這樣一年、一年又一年,他看著那個曾經被他叫做姐夫,后來又被他叫方啟航,最后叫糟老頭子的男人,從青年到中年最后到了老年,守著對路俏的回憶和信念,用等待和回憶走過了自己的一生。 最終,所有的人都死去,只留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守著那個空蕩蕩的實驗室。 說好的好日子呢?說好的歸來呢? “jiejie,我是天詠?!彼K于能說出這句話了,他忍不住又說了一遍,他終于哇哇的哭了出來,“jiejie你答應過我,因為答應過你會回來的,可是你一直沒回來?!?/br> 一百年!一百年! 天詠???! 路俏愣住了,她當然記著那個少年,不僅僅是因為他是自己親手從饑民手中救出來的,也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世界上最后一個鐵骨戰士。 女孩兒一把拉起來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少年,少年非常委屈地捂住自己的肋骨位置,他癟著嘴紅著眼睛,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他非常非常委屈的對著自己的jiejie哭訴:“jiejie,我好疼!嚶嚶嚶~” 曾經的天詠因為發育的晚又營養不良明明十六七歲的樣子看起來也才十二三歲,身高才一米四多一點,現在的方蘭蘭身高已經直逼一米九。 正太變糙漢,撒嬌的姿勢卻沒變。 一向鋼筋鐵骨陶瓷胃的路程突然感覺胃部一陣不適。 事實上,此時她也不知道自己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這個少年。 只能扶著他先在一邊坐好,然后手腳麻利地給他接上了斷掉的骨頭。 與之伴隨伴隨著的,自然也是某人,有點嬌,有點軟,故意撒嬌似的痛叫聲。 好么,他又成功地讓路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沒辦法,路俏只能像是從前安慰某個被嚇壞了小孩子一樣,伸出手,摸摸屬于方來來的大腦袋。 唔,被摸頭了呢! 天詠瞬間就滿足了,他在路俏僵硬的掌心下面蹭了又蹭,臉上是甜甜的笑容。 一邊摸著小孩兒的腦袋,路俏問到:“方來來呢?” 聽見這句話,天詠又不高興了。 你要給他買車!你領他逛街!你帶他吃好吃的!你還替他出頭!哼! “jiejie,我們一百年沒見,你見到我問的第一句居然是別人,你就不能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嗎?” “我們一百年沒見,你一來就先頂替了我的重孫子來裝神弄鬼,你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嗎?”路俏繼續給小孩兒順著毛,看著天詠的表情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和哀傷。 這也是她這兩年多以來最真實和沉重的表情展現。 轉瞬間,這個表情又消失了,她聽著少年與她歪纏著一百年一百年的道理,不停地反駁著。 一百年前的天詠真的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可是現在,路俏看著自己眼前這一個型號不匹配的天詠,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跟自己記憶中的那個聯系在一起。 唯有一顆加速跳動的心,告訴她這就是天詠,真的是天詠。 用高壯身材的演繹嬌軟正太的少年跟自己的jiejie不停地撒嬌,這幅樣子讓路俏忍不住想笑,他現在真的跟方來來有得一拼,套用現代人的時髦詞兒來說,那都已經成了熊孩子了。 “jiejie你當他的監護人,你去學校里面為他出頭,你帶他去商場買東西,你還給他弄好吃的,他生病了你還照顧他,這些我從來都沒有經歷過?!?/br> 數著手指頭一樣一樣地算,天詠的語氣已經稱得上是控訴了。 “哦?!甭非沃换卮鹆艘粋€字,當年的她非生既死,哪里有什么溫情能夠揮灑,現在的生活平靜又簡單,她當然不會吝嗇于去照料一個晚輩。 可是這樣的話對天詠說,他又會難過了吧。 “因為你乖啊?!本仁乐鞔蛉嗣娌桓纳厝鲋e,換來了天詠驚喜的瞪視。 不,別再拿方來來那雙眼睛來看我了,路俏又覺得胃里不太舒服了。 終于被順毛順爽了的天詠倒是通體舒泰,他痛痛快快地說了方來來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回來:“我一次的附身時間是有三個月,三個月之后我的能量耗盡了就能離開,這樣方來來就能醒了。如果能量沒耗盡,我走的時候會很疼很疼的……” 他又對著自己的jiejie眨眼賣萌。 沒辦法,在過去的幾十年里面他無所事事的時候就只能看著影像資料,后來又能上網看一些更新鮮的東西,這些東西讓他知道了“賣萌”會讓人更加的心軟,他就一直想著,如果有一天能再次看見jiejie,他就要賣萌,努力地賣萌,萌得jiejie心都化了。 可憐他一百年后真的看見了路俏,偏偏因為“硬件條件”的不足,把賣萌變成了一場災難。 再次平復一下自己胃里的翻騰,路俏又拍了拍他的腦袋。 “你現在是怎么回事?” “啊,jiejie,我怕死,所以,讓方啟航把我變成人工智能。我現在就生活在一個實驗室里,有徒弟,還有朋友,他們都對我很好。您放心,我知道方來來是方啟航的重孫子,我不會傷害方來來的?!?/br> 少年的表情無比的失落,他獲得方來來的那些記憶,知道了自己的jiejie對方來來有多好,那些好簡直讓他羨慕到口水滴答,也讓他嫉恨到想要把方來來撕碎,所以,為了也體會到那種“好”,他對著路俏裝乖示弱。 “如果您不想看見我,我現在就離開,過三個月你就可以看見方來來了?!?/br> 少年有點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傻孩子,”摸著他腦袋的女人慢慢悠悠的說,“還想吃栗子糖嗎?” “回來之后我去了以前的那個巷子,走了很多次,在沒找到你喜歡的栗子糖?!?/br> 姚全全踩著輕盈的步伐打開了房子的大門,今天他又憑借一個完美的后空翻技驚四座讓大爺大媽們交口稱贊。 廚房里還亮著燈,傀儡師自己懶得動,只把自己家的小妥派去把燈關掉。 “嗚嗚嗚!jiejie!我好想你??!” 廚房里突然爆發出一陣慘烈的哭聲,姚全全往里探頭,看見了方來來正把自己的腦袋往路俏單薄的懷里鉆。 0.5秒之內,傀儡師先生完成了一連串的動作,打破了他自己的速度極限。 召回傀儡、開門、關門、把自己扔到床上。 幾秒鐘之后他又抓起了毯子蓋在自己的腦袋上。 mama咪呀,太可怕了! 第55章 臘rou 平心而論,天詠的出現讓路俏感覺到了深深的手足無措,在路俏的心里,他永遠是那個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少年,或者更久遠的時光中,是那個被父母寵得無法無天的孩子,可是現在他在方來來的身體里,看起來能打耐cao惹人厭。 當然,外形的差異并不是她糾結的重點,重點是她的好弟弟對這種差異沒有絲毫的察覺,他跟在路橋身后走進走出,只要一時的不如意就會噘嘴撒嬌假哭或者用怯怯的語氣說: “jiejie,要不我先走吧,躲到一個你見不著的地方,過三個月方來來他自己就會回來了?!?/br> 面對這樣的弟弟,路俏能怎么辦呢?也只能由著他了。 也罷,路俏看著那個吃著糖打量著四周的年輕人,臉上又露出了笑容,能再次見到他,已經是她重生以來最美好的經歷了,即使在最美的夢里,她也不敢去想象,他還活著。 雖然離開了長達兩個月之久,路俏的小三輪依然安穩地存在公司的停車場,風通物流公司以最快的速度為她調配出來了原本的工作范圍,態度變得比以前又熱忱了幾分。 路俏騎著心愛的三輪車,車廂里裝著那幾十個箱子,后門開著,一個高壯的少年坐在那兒,因為個子太高,只要路上稍微一顛簸就他會撞到腦袋。撞了幾次之后,他只能委委屈屈地塌著自己的脊背縮在了車門上。 這個人自然就是頂著方來來皮子的天詠,叼著木簽子串著的栗子糖,他跟她的jiejie一起去送快遞。 前面個子矮小的女生駕駛著三輪車送快遞,后面卻坐著一個又高又壯的年輕人,嘴里還叼著一根棒棒糖,車子騎的很快,在涼颼颼的空氣里帶起了一陣拉拉扯扯的風。 這樣的有趣搭配引起了路上不少人的注目,他們兩個當事人都沒有察覺,或者說,即使察覺了也感到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