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一生溫良的老太太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面色紫漲,竟然覺得心里一陣快意。 聽得寧老爺子也想叫一聲好,他早就看這個老李頭不順眼了,老婆為他忙里忙外,他就是能把心偏到幾個不成器的侄子那里。 “老李啊,我也得說你兩句……” 站在兩個人中間,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直直揮來的拳頭。 第40章 不舒服的毛衣 孟雅言比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先察覺到了兩個中年男人的靠近,一個穿著棕色的夾克,另一個穿的是黑色的棉外套。出乎小姑娘意料的是,他們一來就推開了好幾個人,揮拳沖著那位瘦高的老人打了過去。 男人的大拳頭即將砸到文質彬彬的老人臉上,孟雅言和旁邊很多人一樣忍不住驚叫了一聲,接著就聽見了另一聲慘痛的哀嚎。 剛剛還拳出有風的夾克男在空中畫了一條拋物線,以屁股恒定對著人群的方式重重地砸到了七八米外沒人的地方。他的嚎叫聲從驚到恐到痛,在極短的時間里進行了兩次變調。 而那個一直站在她前面的女孩兒,已經用手拽住了另一個棉外套的手臂。 那個僅剩的中年男人嘴里的話也完成了從“我艸你欺負我老叔”到“哎喲疼你放手”的無縫轉換。 寧老爺子安然無恙地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了:“無論如何是夫妻,夫妻就是相伴一輩子的,互相尊敬那是基礎啊?!苯又穆曇粢沧兞苏{:“小路路路……剛剛剛那人、人呢?” 路俏的小手擎著另一個人掙動著的粗壯手臂,轉頭對著寧老頭兒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沒事兒的,您接著說?!?/br> 一直知道路俏力氣大的老頭兒老太太們都震驚了,地上這人腦滿腸肥的,怎么著也得兩百斤吧?這就被小路扔出去了?!這就被她們傻乎乎的小路給扔出去了?! 哎呀!扔得好! 在震驚過后,有幾個人老人意識到了這倆陌生人一鬧,他們就有了在這件事兒里幫老張的余地。 眼色一使手上一拽,七八個老太太立刻圍上了那個坐在地上□□的可憐家伙:“你是誰???你怎么來了就打人???沒有王法了是吧?” 另一邊,也有老頭子打起了電話: “保衛科么,你們什么情況?怎么把打人的人也放進來了?” “小李啊,快來九號樓前面,這回我可算用得上你這個勤務兵了!” “小遠,別睡了,趕緊來九號樓這里,有人要打人!什么?你爺爺我當然沒事兒,我是說你快點來,我們這群老骨頭正擔驚受怕呢,你這個干刑警的不來替我們主持公道啊?!?/br> 就連陳大媽都扯著嗓子在小區里喊了起來:“快來人??!九號樓前面有人動手打老寧頭啦!老寧頭被揍啦!老寧頭臉都青了!” 整個冷清的小區登時就熱鬧了起來,不管是跳扇子舞的還是扭秧歌的,不管是舉著劍的還是拎著鳥籠子的都呼呼啦啦地涌了過來,把這棟老樓的門口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只有孟雅言傻乎乎地看著任由男人掙扎也不動如山的路俏和這些仿佛遭受了外星人襲擊一般忙碌的老爺爺老奶奶們,在幾十秒鐘后她終于找到了一句話來形容對整個場面的評價: “呵呵,看熱鬧不嫌事兒大?!?/br> 這些老人當然不嫌事兒大,他們一輩子經歷的“大事兒”參與決策和執行推動的“大事兒”比孟雅言小姑娘看過的新聞還多。 不過是現在人老心疲,不過是想安度晚年,不過是見慣了風雨之后覺得樂呵呵下棋買菜的日子才是真舒坦,這才變得“和藹可親”了起來。不過狼老了還是狼,虎疲了還是虎,他們與那些貓貓狗狗的角色自然不同,現在被兩個莫名其妙的中年后生欺上了門,自然要拿出自己的十八班本事討一個“公道”。 別以為今天寧老頭的事情不是他們的事情,這些“明哲保身”與“義憤填膺”狀態隨時切換的老人們深知物傷其類的道理,影響力在逐漸削弱的他們如果不能在這種時候出手,那么下一次他們自己被欺辱的時候,可未必有一個能把男人扔出幾米外的小路。 何況,他們要幫的不只是一個老寧,還有一個老張。 古人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么多年張教授對老李頭兒怎么樣,他們都看在眼里。何況,人心都是偏的,一個鼻子朝天的糟老頭子和一個溫和有禮的老太太對比了這么久,他們自然而然地,想給這個老鄰居老朋友搭把手。 反正他們不怕鬧騰,讓所有人都知道老李頭兒不得人心,至少能在聲勢上給張教授幫一把。 作為差點被打到的當事人,寧老爺子很淡定地給自己的兒子打了電話,在兩句話說明了情況之后,他扣上電話就臉色蒼白地坐在了地上。 正好此時保衛科的人都趕到了現場,幾個人去把夾克男抓了起來,另外幾個從路俏的手里也接手了棉衣男,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棉衣男被幾個體格彪悍的保安制住的時候,表情竟然有一瞬間的解脫。 這時,老李終于從對妻子的憤怒中回過神來,看到自己的兩個侄子被人像是犯人一樣地押著,他不禁怒吼了一聲:“誰準你們抓他們的,他們是我侄子!” 兩個男人剛剛也是被這個陣勢嚇到了,現在他們都掙扎著說: “我是幫我老叔討公道!” “那是我老叔!我們不是壞人!” 老叔? 被人“顫顫巍巍”扶起來的寧老先生“驚怒地”看向老李:“老李,你讓你侄子打我?” 曾經的駐外大使此刻臉上的表情稱得上是痛心疾首。 陳大媽也立刻把沉默不言的張教授護到了自己身后,她拿出瞪著叛國者的氣勢瞪著老李頭兒: “怎么了?你侄子就能隨便打人?你侄子就能對老人出手了?!今天這是我們都在他還要打老寧,要是我們都不在,他們是不是連老張這個嬸子也要打?” 幾句話下來老李再次被氣了一個大紅臉。 那邊鬧得是轟轟烈烈,另一邊,路俏被一群大媽慢慢圍起來漸漸遠離了核心位置。 路俏也明白,這些大媽是不想讓自己繼續攙和這些事兒了,她退后了幾步就轉身拉著孟雅言繼續去吃早飯。 在路俏出手的時候,她把飯盒塞到了孟雅言的懷里,小姑娘就一直抱著一個熱乎乎的飯盒,看了一場讓她嘆為觀止的熱鬧。 這個小區里面的人和她以為的“垂垂老矣”不一樣,孟雅言默默地想著,又看看路俏,這個jiejie也和她以為的文雅高貴可靠不一樣,這個世界…… 她想到了小巷中無助的自己,還有剛剛那個滿口“我的錯”的老奶奶,還有那些她曾經看到卻不曾細想的細節。 這個世界,它和自己以為的不一樣,在昨天之前,她家境優渥前途明亮,雖然父母長久都不在身邊,但是她已經樂天知足,對于每一事物都能看到好的一面。 可是,現在她覺得身為女性有太多苦楚幾乎生來就有,只是性別的不同,她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就充滿了看不見的荊棘。 小姑娘打了個哆嗦,更抱緊了懷中的銀耳湯。 似乎這是世上僅剩的溫暖。 正在研究著油條那根更酥脆好吃的路俏察覺到孟雅言打了個冷戰就多點了一個姜絲小咸菜,帶著小姑娘做到了小飯館靠里的位置上。 沒一會兒,六根油條、三個酥餅、兩碗豆腐腦、兩個鹵蛋和兩碟小咸菜就端了上來。 這家的咸味豆腐腦是澆了醬油汁的,一碗就是白花花的一整塊豆腐腦,灑上了香菜和咸菜末又點了幾滴辣椒油,也可以加一塊錢要一勺rou醬。 路俏平時經常在這里吃,老板娘把四五個油炸甜果子也放在了她們的油條盤子里。 “上次架子倒了還得多謝您?!彼D暾驹谟湾伵赃?,臉色紅亮還帶著油光,笑起來一口白牙就顯得格外的干凈,說完了她就轉頭又去忙了起來。 從沉思中回過神的孟雅言看見路俏先用筷子夾起了一塊甜果子配著豆腐腦吃了起來。 這、這個jiejie真的是自帶親和力滿值的光環??! “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么?” 路俏咽下嘴里又熱又滑的豆腐腦,對著小丫頭點了點頭。 “如果……如果你覺得身邊到處都是刺怎么辦?小小細細的那種,抱怨出來別人會覺得你太敏感,不抱怨又覺得動彈不得?” 面癱著臉的女孩兒慢吞吞地打量了她一下,慢吞吞地說:“你覺得穿我的毛衣不舒服么?” 毛衣?什么鬼? 小孟姑娘這才想起來自己除了內衣之外穿的都是路俏的衣服,自己剛剛的形容根本就是在說一件質量不好的衣服。 “不是毛衣,我是說……”是說女性,如你如我,是說社會,是說…… “不舒服就換掉?!甭非挝⑽⒌椭^,豆腐腦的香味與空氣中的油香味勾勾纏纏在一起,溫暖了這個讓人鼻頭發紅的冬日,“生產劣質毛衣的廠子會被淘汰,會倒閉,因為顧客越來越挑剔。衣服總會越來越舒服的,不是每件衣服都糟糕,你可以選擇當個抵制劣貨的顧客,也可以選擇自己開個工廠讓更多的人穿上好衣服,先不穿了再說其他,總有法子?!?/br> 孟雅言已經被路俏的難得的長篇大論弄的目瞪口呆。 雖然聽起來挺有道理的樣子,但是我說的真的不是毛衣啊,jiejie你這么一本正經我好不適應??! 正要辯解的小姑娘還沒張嘴,不知從何處就傳來一個男人暴怒的聲音: “我今天休假!為什么我衣服還沒穿就有人告訴我你把一個人扔出去了?!” 第41章 起床氣和鹵蛋 林卓怎么可能不心塞,作為一個有關部門的特殊工作者他今年一年也才不過兩天的假期,這還是看著路俏已經半個月沒有出什么特殊狀況了他才能安心地給自己放假,結果又遇到了這么糟心的事兒,安排在保衛科的人直接聯系了他,時間是早上七點十分,當時的林大監察官正在享受自己四百天來的第一個懶覺。 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懶覺就被某人隨手一丟給搞沒了!沒了! 生平唯一小愛好就是睡懶覺,唯一小缺點就是起床氣的林卓炸毛了,光著脊梁躺在被窩里變成了一只被人侵占了領地的公貓。 路俏愣了一下,她真的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全職保姆這么生氣的聲音。 于是,在吼聲中難得覺得有點心虛她默默地抬起手,輕輕地掛掉了通訊。 在對面小女孩兒內涵豐富的目光里,她把一根油條放到了對方的碗里。 過了半分鐘,路俏的電話響了。 “咳,剛剛我情緒失控了?!被謴土苏顟B的林監察官語氣里只有頭發絲兒那么點兒的尷尬。 路俏吞掉了自己嘴里的油條再掏出絲巾擦嘴,然后才慢悠悠地說:“我的身邊至少有七八個人都聽到了你沒穿衣服?!?/br> “你能不能跟我解釋一下你為什么會把人扔出去?你所在小區的保安科跟我說對方的尾椎骨大概有骨裂的跡象,你就不能出手輕一點?”林大保姆又開始了碎碎念。 “我的身邊至少有七八個人都聽到了你沒穿衣服?!甭非沃貜土艘槐?。 “我在跟你說正事兒,幸好是在你的那個小區里,如果是在外面,現在我們整個stj都會忙瘋了你知道么?” “我的身邊至少有七八個人都聽到了你沒穿衣服?!蹦硞€面癱的家伙另一只手用筷子插起了一個鹵蛋放到了嘴邊,第三次說了同樣的話。 “你要知道現在局勢很復雜,我們昨天收到風聲,你獨自打掉了恒星級飛船的事情即將確認,如果在這個時候你捅出簍子簡直是跟你自己過不去啊?!绷肿亢喼币葱募彩琢?。 被民間稱為“神宮”被史冊稱為“恒星級飛船”的龐然大物究竟如何隕落的謎底已經在內部揭曉了,只要政府公布,路喬的“救世主”身份就會被確認,她將徹底成為光耀全人類的英雄,無論怎樣的種種過往都會被光輝淹沒。 她不會再被人叫做殺人者喬,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現在寫給后代人的課本上而不只是困于隱晦不明的傳說里。 想到這些,林卓昨晚輾轉反側,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激動到半夜都沒睡,在半夢半醒間,他依稀看見了多少年前,一個少年也曾對著女武神的肖像充滿了崇敬與渴望,那是少年心里全部對英雄的期許,那個少年就是他自己。 只是他長大之后,如做夢一般真正面對的,不是那個好像悲天憫人又好像殺人如麻的女英豪,而是——一個腦袋里充滿了漿糊的家伙。 他本想在今天睡醒之后就去找路俏當面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卻又遇到了這樣的糟心事兒,只能把喜報變成了警告——這兩者顯然某人都不買賬。 聽見這個好消息,最該喜悅的當事人無動于衷,她把鹵蛋夾成兩半,蛋做的工夫很足,就連蛋清都已經大多變成了醬色,蛋黃卻依然是極嫩的,中間還有指甲大小的流質部分,看起來格外勾動人的食欲。 路俏就這么看著蛋黃,仿佛小小一枚鹵蛋比她一生的榮耀還要重要,她慢慢地開口,對著手機說:“我身邊至少有七八個人都聽到了你沒穿衣服?!?/br> 上一個瞬間還義正言辭的林卓又卡殼了,他明白了,現在他只能放棄自己的思路去跟著這個腦殘走:“……所以呢?” “你現在穿了么?”有些人即使用平平的語氣說話,也是能讓人恨到了骨子里,比如現在的林卓,如果路俏此刻在他眼前,說不定他已經撲殺上去了。 “沒——有——”沉默了片刻,高大俊朗的林大監察官咬牙切齒地給出了準確的答案,此刻他依然還是嚴嚴實實地包裹在溫暖的被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