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我想回柴桑城?!?/br> “不行?!?/br> 如此迅速的拒絕倒是未在謝時雨的意料之中,她抬起頭,聲音透著不解:“為什么?” 沈恪遲疑了下,還是決定告訴她現下的情況。 “越軍已經占領了柴桑城,眼下這座城池的主人已是易了姓名。越國兵馬大元帥聞毅鳴,成了新的柴桑城之主?!?/br> 姓聞…… 謝時雨聽到這熟悉的字眼,皺了下眉:“聞毅鳴……” “他是聞見英和聞見賢的父親?!?/br> 謝時雨一頓,困惑道:“你還認得他們?” 提起這二人,沈恪的神色突然冷了幾分:“他們兄弟倆倒是蛇鼠一窩,居然敢對你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謝時雨聽著他的語氣,便明白沈恪一定是在她身邊安插了人,所以才會如此清楚她的境況,再看一眼他眉間的戾氣,頓覺不妙:“你把他們怎么了?” 沈恪看著她,斂了斂神色,淡笑如常:“還能怎么樣,不過是暗地里罵了幾句,你把我想成什么窮兇極惡的人了……” 謝時雨才不信,見識過沈恪殺人不眨眼的戾氣,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他當成什么溫潤如玉的翩翩世子爺。她直覺地認為沈恪一定在私下里做了些什么,對于傷害過小十一的聞見英她不會有任何的同情,但是聞見賢,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也沒對她怎么樣,不應該受到牽連。 她本醫者,無意傷人,下山為救百姓,卻總是牽扯進一些糊里糊涂的事件里,似乎碰到她,就不會發生什么好事,現在想來,連她救過的那些人里,都很少有人能活下來的。 眼下她最擔憂的,還是自己曾經救過的柴桑城的百姓們。 聞見賢是越國jian細,聞見英又不知在柴桑城潛伏了多少年,至于他們的父親,想必也不會是什么心思單純的人。這樣的人做了柴桑城的主人,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情來。想到這里,謝時雨越發不安,覺得自己更應該回柴桑城去看看了。 沈恪似乎明白她的擔憂,淡淡開口:“聞毅鳴此人雖狡猾jian詐,卻也不是殺戮成性之人,對于柴桑城的普通民眾,他還不至于出手?!?/br> “一座城池幾經變亂,爭得陳越兩國交戰十數年還僵持不下,今天是越人做主,不知什么時候又會變成陳人當家。城中百姓的日子也過得不安生,我不懂戰爭,卻也懂戰火紛飛下,柴桑城早已不復當年盛景,為何兩國還要執意爭個高下?!?/br> 謝時雨一雙美目閃過幾許憐憫,她生在山里,心思單純,不懂得人心的欲望和貪婪,戰爭會讓人變得瘋狂,可于她而言,只會感到厭倦。 眼前一暗,沈恪突然近了她的身,用手輕輕環住了她的肩膀:“五年之內,你一定會看到一個沒有戰亂的太平盛世?!?/br> 沒有任何根據,可謝時雨偏偏就信了,她靜靜倚在他懷里,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沈恪對她說過那么多話,許下的所有承諾,似乎沒有一個不曾兌現的,因為是他,所以謝時雨選擇相信。 她又想起那個下著雨的曖昧的夜晚,如果山河不再飄零,百姓不再流離失所,天下真正太平,自己也不再是黃泉谷的谷主,她和沈恪,會不會有所不同。 你是不是喜歡我?這個問題的答案,沈恪似乎回答了,又似乎沒有回答。 那她自己呢?究竟對沈恪抱著怎樣一種感情,謝時雨捫心自問,似乎是...... 喜歡的。 作者有話要說: 桑晚篇一直卡文,我連后面的流火篇和年輪篇的結局都想好了,就是卡在了現在寫的這一篇上......小伙伴們,實在對不起了。留言的都會發紅包,以后不敢保證更新,反正不會坑的。 第74章 六月十二,陳越兩國于邊境會晤,確定了柴桑城的最終歸屬。失去這座古老城池十數年的越國,終于重新收回了失地。而做了柴桑城新城主的卻不是越國兵馬大元帥聞毅鳴,而是一個叫徐衛的人,聽說是寒門出身,遠比不得聞大帥的矜貴。 越國,都城聞帥府。 身高足有七尺的魁梧大漢憤怒地摔了一只青瓷茶杯,扯著嗓子怒吼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導你的,小不忍則亂大謀,潛伏柴桑城這么些年都忍了,如今卻為了一個女人拋下城中事宜,竟還與你弟弟大打出手,聞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跪在下首的男子身姿挺拔,一動不動地任由人罵,只是在聽到“弟弟”二字時,面帶嘲諷地笑了下。 這幅樣子更是激怒了上首的人,隨手扔了個冒著熱氣的茶壺,直直撞在男子的額頭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怒罵聲接著響起:“……你還有臉笑!謀劃多年的柴桑城也拿不下來,白白叫一個身份低賤的寒門子給奪了去,惹了王上的厭,我看你是不想在越國立足了!到底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離家多年怕不是忘記自己姓甚名誰了……” 男子抬起頭,額角的鮮血一直往下流,直到唇邊嘗到了血腥味,他才慢慢開口,道:“聞大帥說的不錯,在下本就不是什么正統出身,生父不過是市井間的流氓頭子,身上流的更不是聞家高貴的血液,即便惹了王上厭惡也不會連累聞家,大帥盡管放心,有什么罪責全由我一人承擔?!?/br> “你……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聞毅鳴的聲音再不復初時的憤怒,只余震驚。 聞見英道:“離開聞府的前一夜,我聽到了你與祖父的對話?!蹦莻€當下,十多歲的聞府長公子終于明白,為什么父親不喜他,母親也從來不拿那種瞧著聞見賢時的慈愛目光看他,原來他根本不是聞家的血脈,只是個母親被擄走后與賊人生下的孩子,他的存在是聞夫人失貞的象征,是整個聞府的恥辱。 聞毅鳴看著這個名義上的長子,沉默良久,難怪那時他主動提出要去臥底柴桑城,那時正逢夫人病重,他也不想聞見英每日留在跟前惹她煩惱,便同意了他的離家,沒想到這一走就是許多年。 鮮血模糊了聞見英的視線,看著這個不復記憶中高大威武的父親,他直起身,最后道了一句:“王上早對士族存了忌憚之心,江家隱退,沒了掣肘,聞家這些年權勢滔天,即便我安頓好了柴桑城的百姓,處理好一切事宜,他還是會提拔徐衛,而今不過是給聞家一個警告,后面估計還會有大動作……父親還是謹慎些,王上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拿捏的少年郎了?!?/br> 話說完,聞見英也不去看聞毅鳴的臉色,淡淡告了聲退,向外走去。 迎面正遇上難得鼻青臉腫的聞見賢,不由得嗤笑了一聲?!暗艿苓@是怎么了,竟有人不長眼敢動聞家二公子的臉?!?/br> 聞見賢最討厭這個比自己長了許多的兄長,見他恥笑,更是動怒:“別再打謝姑娘的主意了,免得惹上不該惹的人,連累了整個聞府?!?/br> 聞見英一怔,便明白他臉上的傷是從何而來了。居然與謝時雨有關?但即便是她身后的黃泉谷,也不會有這個膽子敢同聞府作對吧?更何況黃泉谷遠在千里之外,即便要為她出口氣也沒有這個實力吧?難道她的身后還有別的勢力牽扯進來? 聞見賢見他不語,神色晦暗,想起自己無端受了一頓打,還不知道那個人的身份,只是他言語間并不把聞府放在眼里,似乎來頭不小。 即便再不喜聞見英,他還是出言提醒:“謝姑娘早就被人救走,已經不在我的府上了,原先我綁了她也只是為了不讓你找到,現在更是不清楚她的下落,你也不要再執著于她了,她是個……”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神色有些凄楚:“總之,你我都不是她的良人。這段時間你也別出府了,那人的目標是你,估計會尋機會動手?!?/br> 一個女人而已。聞見英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但這個女人當眾打了他的臉,他是想好好報復一番,抓她回來關起來好好磨一磨性子,成為他的女人之后再棄之如敝履。對待女人無往而不利的他才算是真正出了一口惡氣。 即便她背后有什么依靠,他也是不怕的。 聞見英并沒有將聞見賢的提醒放在心上,出了廳堂,便直接離開了聞府。都城的朱雀街上熱鬧祥和,夜色落下,繁華的都城披上了一層迷蒙的光,他照例向位于朱雀街深處的煙花巷走去,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周圍盡是喧鬧,男人插科打諢的聲音混著青樓女的嬌笑,似乎和往常沒什么不一樣。 喧囂的街道上,有什么細小的聲音卻破空而出,聞見英背脊一涼,心頭劃過些不妙的預感,蹙著眉加快了腳步,卻不小心撞上什么尖銳的東西,胸前一痛,他停住了腳步,不可置信地低下頭來,一柄匕首,正中心臟。 擦肩而過的人群里,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僵直的人影,嘴角正不停的溢出黑血。 聞見英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是誰想要害他的性命。 …… “世子,得手了?!?/br> 沈恪揮退了送來消息的暗衛,悄無聲息地步入了庭院。 謝時雨正和元晴衣收拾行裝,準備返回黃泉谷。一向迷戀谷外花花世界的晴衣也沒有反對,大概真的是受了情傷,性子依舊大大咧咧的,人卻比以往沉穩了些,只是絕口不提柴桑城的事,也不會在謝時雨面前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但謝時雨偶爾還是會看到她一個人坐在廊下,夏夜星空熠熠,蟲鳴鳥叫,她抬頭望望天,又低頭環住膝,靜悄悄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謝時雨默默看她的背影,便知道她并沒有走出這一段情傷?;蛟S等回到了黃泉谷,一切都會變好吧。 這么想著,一抬眼卻看到沈恪走了進來。 沈恪看著她手中的包裹,表情淡淡的:“不再多住幾日了?” 謝時雨正要搖頭,元晴衣很快回過頭來,聲音驚喜:“姐夫!你什么時候來的?” …… 一句話說的謝時雨面色尷尬,早就和晴衣解釋過了,她與沈恪并無關系,這丫頭卻跟故意似的,連珠炮彈般開口:“姐夫,你是來送我和師姐的嗎?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回黃泉谷?那里風景很好,人也很好,師父師兄們都很好相處,只除了我一個師叔,有點……嗯,有點奇怪,不過也是好的,姐夫你不必擔憂……” “好啊,老遠就聽到哪個小丫頭編排我,原來是晴衣這個沒良心的小妮子!” 謝時雨和晴衣紛紛驚訝回頭,廳堂外,一身紅衣的男子笑罵著走來,臉上卻無一絲不悅之色。 竟然是許久未見的葉度。 “小師叔!”晴衣有些不敢置信,直到葉度走過來揉著她的臉蛋,晴衣才反應過來:“小師叔,真的是你……”眼圈竟有些泛紅了。 “哎哎哎,小師叔錯了,不該罵你,怎么就掉眼淚了呢?!比~度嘆了口氣,拍了拍晴衣的背,將人摟進了懷里。 久未見到葉度,晴衣哭得直打嗝,葉度來不及同謝時雨打招呼,只顧著去哄懷里淚流不止的小姑娘,頗有些手忙腳亂。 謝時雨瞥了一眼沈恪,見他神色并無驚訝,便道:“是你將人找來的?” 沈恪嗯了一聲:“我有事不能親自送你們,便派人通知了黃泉谷?!敝皇菦]想到來接的人竟是葉度。 “不用你送,我同師妹也可以找到回去的路?!?/br> 沈恪道:“世道這么亂,你們兩個姑娘家,我不放心?!?/br> 謝時雨不由想起上回被聞見賢綁走的事,抬頭觀他神色,果真嚴肅無比。 便不再說什么,心中卻感嘆他的周全。 到了半夜,葉度好不容易哄了晴衣睡著,踏著夜色來了謝時雨的院子。 面對謝時雨,葉度一張娃娃臉上卻失了往日嬉皮笑臉的神色:“我看的出來,晴衣丫頭受了不少苦?!?/br> 謝時雨道:“是我這個做師姐的沒照顧好她?!?/br> 葉度覺得好笑:“關你什么事,師兄叫不回晴衣,才讓你出馬,多虧了你,不然晴衣也不會愿意回谷里去。你也不必自責,晴衣我會帶回去,好好送到你師父跟前?!?/br> 謝時雨一頓:“小師叔的意思是……我不用回去了?” 葉度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對她躬了躬身?!皩嵅幌嗖m,我有一事相求?!?/br> 謝時雨被嚇得不輕,連忙起身去扶他。 “有什么話直說便是了,什么求不求的,時雨可當不起師叔的禮?!睅熤抖嗄?,這還是謝時雨頭一回看到葉度如此鄭重的模樣。 葉度嘆了口氣,重新坐下。他低著頭,眉目都糾結起來,似乎是不知道從何說起。許久,他才緩緩道:“還請你前往玄火國一趟,救一個孩子,他叫衛昭,是我的……侄孫?!?/br> 葉度說完這句話后,莫名松了一口氣,話一旦開了口,似乎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艱難。 再抬起頭,便見謝時雨直直盯著他,像不認識他似的,神色有些微妙。葉度也沒覺得奇怪,這畢竟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身世,她心里應該有很多疑問吧。 有很多疑問的謝時雨開了口:“您老連侄孫都有了,不知今年高壽?” 葉度:“……” 一張娃娃臉上青紅交錯,頗有些惡狠狠地磨了磨牙。 第75章 葉度是在謝時雨六歲那年入的黃泉谷。 她記得很清楚,那會兒谷中只有她與師傅二人,又因她尚年幼,謝蘊不像現在這樣常年離谷,只偶爾下山行醫,三兩天便回來。唯一的一次遠行便帶回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男子。 謝時雨猶記得謝蘊背著他回來的時候,蜿蜒一地的深深的血跡。尚不及謝蘊大腿高的她只能看到那男子垂下來的掌心里,釘著一柄十字型的短劍。造型很特殊,劍端還刻著一個物什,似蟲似鳥。 謝蘊花費了大力氣將人救回來,從此以后她便多了一位師叔。關于葉度的身世,她只在謝蘊醉酒時聽過,含糊不清的,說是什么貴族。 如今看來,他竟來自玄火國,那個七國中最為神秘的存在。 玄火國不問紛爭,同為了稱霸而互相聯合的各國不太一樣,玄火偏安一隅,不與外界聯系,而最叫人稱奇的是,玄火國的開國之君乃是一個女子。衛玄火,一個以名為國的奇女子。 謝時雨不由摸著下巴打量起面前的葉度來。不知道他與衛玄火是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