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 秦望的嘴就跟開過光似的,夜里說過的話,一大清早便有了應驗。 流芳閣出了大事,門口里三層外三層圍堵了不少官兵,陳國公踉蹌著推開人群,走一步都跟喘不過氣似的,旁邊的小廝緊張的牽引著他,方一踏進正院,便遠遠瞥見湖邊躺了兩具尸體。 當下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嚎啕的哭喊隔著半個池子幽怨的傳了過來,錦竹挺著肚子,一面擦淚一面去拉車躺在地上的人,那人灌了水,腦袋漲得跟吹了氣一般,衣裳散亂,有眼被打腫了,高凸起來泛著紫灰色。 陳國公一聲破天的“兒啊”,撕心裂肺,震得圍觀的人跟著嚇了一跳,錦竹臉上淚痕清晰,她哭的傷心,一面是悲戚自己的命運,一面是被陳文永的死狀嚇到。 這些日子以來,她知道陳文永跟姚燕云茍合到一起,可又不敢言語,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眼不見心不煩的。 只要陳文永走的時候,把自己帶上,那也沒什么好抱怨的。 誰知道,這日天還未亮,太子陸玉明悄悄摸進了流芳閣,迫不及待的撲上姚燕云的床,沒提防,一把握住了陳文永的手腕,當下丑事敗露,陸玉明怒不可揭。 連褲子都沒提好的陳文永,被陸玉明從床上提溜起來,拿凳子劈頭蓋臉砸了一通,又連拉帶扯拖到了湖畔,揪著后腦勺往水里猛灌,理智回歸的時候,陳文永已經咽氣了。 陸玉明雖然氣,可更多的是心慌恐懼,陳文永不是尋常人,打死便打死了,他身后有陳國公做靠山,得罪了他,高皇后和高相都饒不了自己。 于是,他趁著人少,從后院的墻上翻了出去,頭也沒回的逃竄了。 姚燕云的紅色肚兜還掛在陳文永的脖頸上,他死狀極慘,兩個眼珠子充了血,呆愣愣的瞪著,渾身赤/裸,連條褲子都沒來得及穿完整。 陳國公中途昏死過去,錦竹嚎的更厲害。 等眾人想起來去房中搜查的時候,卻發現,連姚燕云都消失不見了。 鸞玉跟如意如煙還有其他幾個女賓在一處,漫過胸的溫泉水不斷拍打著玉石雕琢的岸邊,如意把頭發高高梳起,盤成一個髻,干凈利索。 她一面撩水,一面忙得熱火朝天。 “得,跟著如意泡溫泉,就跟泡澡堂子似的,沒一點閑情雅致?!比鐭熖鹉_來,借著水力輕飄飄的踹了如意一腳。 “別鬧,千載難逢的機會,我這是趁機打通任督二脈,提升內力,小心我泄氣!” 說的跟真的似的,鸞玉后背靠在案上,冰涼如雪,細滑滋潤。 “真沒想到,她生命力這般頑強?!?/br> 她說的是姚燕云,對于那種人,她不屑替她鋪設陷阱,因為她自己做作的爛事,便足以不留后路了。 “去了那種地方,笑臉迎客,哪怕是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別?!?/br> 說話的是陸玉瑤,她頭飾極其簡單,臉上也比從前淡了許多純凈,多了一絲從容。 “自己選的路,怪得了誰?”鸞玉聽見什么聲響,她從案上扯下一條錦衣,飛快的罩在身上,而后踏著玉階赤腳走了上去。 池子周圍霧氣濃重,走了幾步遠,那些人便看不清鸞玉蹤跡。 她沒聽錯,濕滑的地面涼涼的,每走一下都會發出噠噠的腳步聲,繞過一面屏風,鸞玉伸手撥了撥霧氣,忽然一只胳膊橫了過來,作勢要見她摟在懷里。 出于本能反應,鸞玉彎身一躲,那人撲了空,卻沒出聲,出手更加迅速果斷,鸞玉捏緊腰間絲絳,勾起石案上的籃子朝著對面砸了過去。 “鸞玉,什么動靜?” 那手如愿以償捂在鸞玉的唇上,緊接著他穩穩擁住鸞玉的腰身,輕輕呵了口氣,“別怕,是我?!?/br> 第61章 許是沒有聽見回應,陸玉瑤噌的從水里站了起來,就連如意,也不再亂搓,跟著提了衣裳披在身上,從岸上取出短劍,剛要動,便聽見不遠處淡淡的回聲。 “我踩滑了,沒事?!?/br> 陸玉瑤吁了口氣,重新解開外衣,軟軟的靠在玉石壁上,“你家主子眼神愈發不好使了?!?/br> 如意屏著氣,與如煙換了個眼神,如煙捧了一籃花瓣,撒到陸玉瑤身邊,“估計是路上沾了水,濕滑的厲害?!?/br> 那人單手握住細腰,將鸞玉往身后一提,軟嫩的身子跟著越了過去。 “你不要命了?!?/br> 鸞玉攏緊脖頸的衣裳,將那一抹雪白遮住,李旦避開眼睛,雙頰微微泛紅。 “為什么會出現在靈源寺,你跟蹤我們?還是真的跟齊王勾結?”鸞玉壓低嗓音,兩人躲在一處假山后面,清風徐徐,吹得她一個激靈,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誰在那?” 有小廝經過,鸞玉蹙眉,淡然的回了句,“我是公主府的婢女,公主剛從池子里出來,你們還不快些退下?!?/br> 不溫不火,話音剛落,那小廝便趕忙低著頭退遠了許多。 “你就這般看我?” 李旦穿的是緊身華服,領口綴著兩朵暗紋蘭花,他輕輕咳了一聲,右手撫在腰間,很是吃痛的樣子。 “不是我怎樣看你,而是你如今愈發讓我看不明白。屢次三番涉險來到晉國,京城中多處安插眼線,是你的所作所為,讓我不由得這樣去想。 你出現的時機和動機都不純粹,現下受了傷,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動機不純,敏敏,在你眼里,我就是這般陰詭?!崩畹┐瓜马?,白皙的臉上掛了一道劍傷,已經結了痂。 “我不想知道你的動機,但是我只能提醒你,不要再來晉國。 你是梁帝最寵愛的皇子,有趙貴妃為你籌謀前程,你將來會有秀麗江山,無上皇權,只要你守好梁國的邊境,你不會...” 不會被陸玉安在戰場斬殺。 這不是危言聳聽,陸玉安是帝王心思,端得住狠辣,也盛得了抱負。若是哪天李旦把他惹急了,他才不管天時地利,決計會立時反殺。 體格差異,歷練不同,陸玉安自小習武,身強體健,真打起來,李旦根本不是對手。 “你到底是掛心我,敏敏?!?/br> 鸞玉有些心煩,她跟李旦所想完全不同。按理說,李旦已經來到晉國好些時日,卻故意避著不見自己。如今受了傷,反倒出現在靈源寺,這很不對勁。 “你如何受的傷,是不是來刺探晉國機密,還是與守衛撞上,發生了打斗。不管怎樣,你都得立刻離開,否則我不保證我會在危難時刻,依舊能護得了你?!?/br> “你若有心,我便是死了又能怎樣?!?/br> 李旦忍住腰間的傷痛,挑起一抹笑來。心里頭的苦澀漸漸泛濃,面前這人已經變了,從她看自己的眼睛中,熠熠星光全然不存。 “我來晉國,是想告訴你一件舊事,關于定遠王?!?/br> 跟預料的異樣,鸞玉如愿跟他出了靈源寺,兩人并肩相攜,山下備了兩匹馬,鄭淵和幾個化裝成普通百姓的士兵站在一起,馬匹很是溫順,低頭啃咬新冒出來的草皮。 鄭淵提前解開韁繩,看見鸞玉的時候面上微微笑了下,躬身遞了過去,“殿下,后山已經查探過,可以走了?!?/br> 李旦扶著那匹棗紅色駿馬,緊緊勒著韁繩,“太子陸玉明早晚被廢,燕王和高相盯得緊,晉帝心思縝密,這場戰爭如果能悄無聲息化解最好,如若不能,少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我已著人處理好,公主府里有人做你的替身,不會引起兩國紛爭?!?/br> 鸞玉回頭看了眼靈源寺,隨后翻身上馬,動作迅捷,也沒多問。 蒼翠山林中,英姿颯爽的幾人相繼呼嘯而去。 靈源寺門口的石獅子后面,陸玉容捏著一把素白的傘,自言自語道,“這幾日怕是有雨,濃云籠了許久,沒帶傘,可不是要淋濕了?!?/br> 林中影子消失不見,容妃俯身握住陸玉容的手,“敏之,不是你的,便不能強求,她走了未嘗不是好事?!?/br> 陸玉容抬起頭,嘴角帶了笑意,那笑容讓容妃一怔,“母親,她會回來的?!?/br> 與禮部熟悉祭祀儀式的陸玉安,一眼瞥見胡茂緊張忐忑的神色,當下便甩了新袍,走上前去。 “如何?” 胡茂訥訥,“走了?!?/br> 心里好像碰倒了盞茶,又熱又濕,碎片扎進rou里,偏偏陸玉安不服輸,握緊拳頭跟胡茂解釋。 “她是去送行的?!?/br> 送行,自欺欺人,明明連如意如煙都沒知會,從后山跑的。 那兩人姿容勝雪,高潔天成,遠遠看去,就是一對佳偶。 前面便是戮林鎮,騎馬越過戮林鎮,再往前走勢一片浩瀚的河流,順流直下,漂上幾天,便能看見梁國的邊界了。 鄭淵等人去跟船家商議,李旦下馬喝了盞茶,又不知從哪找出兩塊糕點,托在掌心,拿到鸞玉跟前。 “路上吃食委屈些,等回了梁國,我叫小廚房做你最愛吃的。換船之后,路上便會安穩了,沒有盤檢,比起陸路快幾天?!?/br> 鸞玉抬起眸子,忽然笑笑。 “我不走?!?/br> “你說什么?”李旦一愣,手中的糕點跟著晃了一下,波濤洶涌的水流很是湍急,鄭淵提前安排了客船,重金之下,船家連眉頭沒皺。 “我知道,如果我不跟你來,你不會安心離開,所以,我來送送你。李旦,保重?!?/br> 鄭淵幾人等在船上,一邊焦急的看著李旦,一邊遠觀周圍地勢。 “定遠王當年如何戰死,王妃怎樣含恨追隨而去,你都不想知道了?” 李旦聲音有些暗啞,他控制住想要握緊鸞玉的手,深深倒吸了口氣。 當年還是定遠侯的鸞初年,在即將凱旋的時候,忽然被敵寇斬殺,尸身運回京城,夫人玉飛寒飲鴆追隨,所有真相悉數掩埋,只留下她跟鸞弘,還有風雨飄搖中尋求安穩的定遠王府。 鸞玉知道此事與肅王,梁帝有關,一來她此番回梁國沒有任何作用,二來她想借助自己的手,查明當年真相,說到底,是不想再與李旦相處過密。 “他就那么好,好到讓你忘了大局?!” 李旦終于失控,天上落了幾顆雨點,噼里啪啦的雨珠子越下越大,打到他臉上,發上,濕透了意氣風發的那人。 “我跟你認識十六年,自小在一處讀書習字,我知道你每一個喜好,你所愛的,我一樣偏愛。你所厭惡的,我棄若敝履。 敏敏,他有什么好,讓你短短數月傾心偏袒?” 原來他都知道,鸞玉嘆了口氣。 “這與時間長短無關,李旦,我們走的路,都不能回頭,就像我,你不可能隨隨便便用個替身掩蓋過去。 假的終究是假的,你不要沉迷于執念,很多時候你所喜歡的我,都是你的想象而已?!?/br> “你不過就是想給我找個借口,不牢你cao心?!?/br> 暈紅的臉上漸漸恢復如常,氣血上涌之后,整個腦袋都有些翁鳴。 “我不勉強你,但是我還想告訴你的是,鸞弘沒有聽我的話,他跟肅王之子陳雍,在父皇面前請旨,要去剿滅西夷叛亂,再有三日大軍就要出發了?!?/br> 李旦轉身,大步一躍,跳上客船。鄭淵沒有應聲,船家等了片刻,便解了鎖鏈,竹篙撐出,船身太重,蕩著水波,離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