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晉帝踹開那人,單手扶著陸玉容,眸中先是一痛,隨即兀的發狠,“敏之,可否挺住?!?/br> 陸玉容握著劍柄,喘了口氣,沉聲回應,“別管我,我無妨?!?/br> 總是無妨,總是無妨! 陸玉安殺紅了眼,出手迅猛,招招往死里砍,不多時,店內處處熏染著死意,佝僂在地上的人,哀聲求饒,全然沒了方才的囂張氣焰。 禁軍趕到的時候,陸玉安正抱著陸玉容上火,晉帝攔下想跑的男子,居高臨下睥睨著他,不怒而威。 所有人被圈到了齊王府,就連店小二也沒能幸免。 燃了安息香的房內,仍不能蓋住那蔓延的血腥味,芍藥和花枝換了幾盆溫水,端出去的時候,個個眼含熱淚,盆里的水由清轉混,床上那人一直昏迷著。 晉帝待到后半夜,然后離開齊王府,秘密回了宮城。 府醫都是盡心盡力,上好的提氣安神補藥毫不吝嗇,一棵前年山參掛了那口氣,陸玉容面色青灰,頹敗到如同死去。 “大夫,皇兄何時能醒?” 陸玉安蹙著眉心,身上帶血的衣服沒顧上換,舊傷被撕裂,隔了衣服透出來血漬。 府醫擦了把汗,長時間的救治讓他有些體力不支,陸玉安將他讓到座上,跟著湊了上去。 “如何,到底幾時能醒?” 芍藥端了一盆溫水,雙眼含淚,清風苦雨的站在門口。 “齊王殿下身子本就弱,那一劍穿胸而過,傷了根源,老夫只能說盡了全力,不敢保證殿下何時醒轉?!?/br> “不敢保證?”陸玉安哼了一聲,“我在疆場見過大大小小的劍傷,比此更為嚴重的都能活下來,怎的皇兄就不敢保證了?!” 他自帶威嚴,府醫砰的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跪倒在地。 “燕王殿下明辨,將士體格必然比齊王殿下要好,可殿下受傷之前,接連熬夜,身子便有些單薄虛弱。 經此一劍,更是摧枯拉朽一般,老夫不敢不盡心,若殿下十二個時辰內還不能轉醒,便是兇多吉少...” 芍藥手里的盆子嘩啦一聲墜地,緊接著跟來的花枝見狀,連忙躬身收拾,兩人紅著眼眶,也不顧被澆透的衣服,眼淚跟著啪嗒掉在地上。 陸玉安身形一晃,轉身看向一動不動躺在床上那人,心中如同刀絞。 他與陸玉容算得上兄弟情深,饒是心思縝密,作風狠辣,也見不得他毫無生氣的躺著,他寧愿擋劍的那人是他,受苦受難的也是他。 至少他能挨得住。 安息香的白煙肆無忌憚的飄在半空,房內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烏發纏著脖頸,青灰色的臉頰凹陷下去,看起來愈發冷清。 冰涼的手垂在身側,白的叫人心疼。 陸玉安握住那只手,將眼睛埋在掌心。 “皇兄,你一定要好起來?!?/br> ...... 晉國皇宮 鳳儀殿燈火通明,高皇后急的直打轉,身邊的嬤嬤還沒回來,幾個婢女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聲。 晉帝派劉仁海過來傳話,讓高皇后攜太子去承德殿問話,劉仁海過來的匆忙,半邊袍子掛在門板上,風風火火的架勢,嚇得高皇后心里猛地一跳。 直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本來劉仁海是要接著到東宮傳旨的,高皇后知道太子不在東宮,便緊急攔下,唯恐出了紕漏。 嬤嬤找的有功夫的內侍,想著如果快,半個時辰也該傳到話了。 從流芳閣快馬加鞭抄小道回宮,一個時辰無論如何也夠了。 掌心出了細汗,高皇后時不時抬頭看向窗外,明月高懸,漸漸隱入樹叢當中,那顆怦怦亂跳的心,好像被人抓住要害,一刻不能安生。 劉仁海嘴嚴,高皇后問不出一二,只好順著這幾日的事情妄加猜測。 “太子回來了沒?!” 嬤嬤從遠處邁著碎步跑來,氣喘吁吁的一邊擦汗一邊搖頭。 “大約快了,派去的內侍應該到了,娘娘別急,只要殿下回宮,肯定直奔鳳儀殿的?!?/br> “我能不急嗎?!皇上傳召,無故晚了那么久,怎么回話,這個混賬東西,真不讓我省心?!?/br> “我叫人守在城門口,殿下年輕,難免犯錯,娘娘你莫急,先靜下心來想想,皇上半夜傳召,究竟為了何事?” 高皇后哪里靜的下來,眼看著越來越煩,忽然噌的站了起來。 “后宮近日可有不安分的妃子?” “娘娘,新封的幾位唯娘娘馬首是瞻,決計不敢?;拥?。整個后宮,還有誰..”嬤嬤忽然頓住,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高皇后。 高皇后長眸一凜,“吞吞吐吐,有話直說?!?/br> “奴婢聽聞,皇上近幾日好像去過合歡殿...” 高皇后不屑的翻了白眼,“那個瘋女人,便是去看了,又能怎樣,皇上難道跟著犯糊涂,重新召幸她不成?” “娘娘,萬一容妃好了呢...” ...... 第48章 那個男子如今被關在承德殿,自打晉帝聽完他所說的前因后果,劉仁海便不敢再說一句,殿內的氣氛實在壓抑的厲害,晉帝屏退了所有宮女內侍,一人獨坐在書案前。 這情景,幾十年不曾見過了。 承德殿的偏殿內,燭火明昧不定的燃著,時而崩出噼里啪啦的油星子,將那人的影子拉扯的細長昏暗。 此人正是登州縣令,呂文登。 檐上有滴水聲,呂文登抬頭,恰好一縷亮光透了進來,瓦片被一點點挪開,露出一張半遮的臉。 呂文登搖頭,又謹慎的看向房外,燈芯子浸了燈油,連著爆了幾個火花,隨即暗了下來。 門口有人輕聲敲了敲門,呂文登咳嗽一聲,便見一個內侍進來送了一壺清茶,臨走之時,又把燈芯修剪一番,反手合了房門。 檐上那人從后窗一躍而入,背部著地,滾了幾圈,沒出半點動靜。 呂文登吹了燭火,那人貓腰躲在柱子后面,他從胸前掏出一本冊子,呂文登連忙收好,外頭傳來幾聲貓叫,冷戚戚的,聽了叫人無端戰栗。 “這是你此前托我保管的東西,如今見了皇上,你也好親手交給他。 殿下吩咐,此次行事,務必切中要害,一招制敵,萬不可優柔寡斷,錯失良機?!?/br> 這人便是蕭子良,今夜發生的事情太過詭異。那些衙役的出現在他們的預料當中,可是憑空沖出的黑衣殺手,完全讓他們摸不清頭緒。 雖隱在暗處,卻不敢沖動插手。 否則,齊王也不會受傷。 呂文登點點頭,從登州一路顛沛到京城,中間苦頭磨難,他比誰都清楚。那些想要取他性命的人,若非誤以為他已經墜入山澗,恐怕還會布下陰詭陷阱,等他自投羅網。 想活下去,便只有這一條路能走了。 “蕭大人放心,呂某知道如何去做。這本冊子記錄了去年年尾到今年年初我與御史臺往來通信,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對簿公堂?!?/br> 蕭子良聽他說完,又掏出另外一本磨破了皮的冊子,無比慎重的囑托道。 “這件事我之所以現在同你講,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要想事成,缺一不可。 當年修筑燕海堤壩,綿延數百里的工程,有人做了細賬,當中是誰中飽私囊,一清二楚。殿下要你呈交給皇上,就說逃亡途中有人塞給你的?!?/br> “誰?” 蕭子良抬眼看了下房梁,壓低聲音回他,“不必問是誰,總歸是個死人,開不了口了。若皇上問你,只說什么都不知道?!?/br> 賬本是從幾波人手里搶回來的,記賬人一家都被滅了口,太子跟高相派出去的人,雖然沒能找到證據,可還是一把火了將那家人燒成了灰燼,什么都沒留下。 呂文登匆匆翻看了幾頁,神色愈加冷凝,“真是貪得無厭,不知廉恥...” 燕海堤壩出問題,是早晚的事。 “我先走,這幾日都會有人暗中保護你,不必擔心?!?/br> 蕭子良將要飛出窗外,呂文登忽然拉住他袖子,聲音有些顫抖。 “我若辦好這些事,可否放過我的妻兒老小?!?/br> 蕭子良愣住,忽然低低的笑了起來。 “不光你的妻兒老小沒事,你還會升官發財,放心好了,殿下從不慢待良臣功臣?!?/br> 窗戶掀開又咔噠一聲落下,冷風吹進衣領,呂文登吁了口氣,將冊子趕忙放進胸前,外頭時不時傳來走動的聲音,承德殿氣氛如同數九寒天,冰的徹骨碎心。 胡茂帶著幾個大夫從燕王府趕到齊王府,幾個盒子裝的滿滿的,全是鹿茸人參之類的補品。 剛一入門,便看見陸玉安在外廳來回踱步。 “殿下,人帶來了?!?/br> 陸玉安抬眼打量了一下這三人,客氣道。 “若能治好皇兄,賞黃金百兩?!?/br> 三人目目相覷,都不敢接話,方才齊王府的府醫出來了,同為醫門,道行深淺彼此熟悉,他都看不好的病,在場的便沒人應聲。 “進去吧?!?/br> 短短的三個字,卻帶了一些疲憊沮喪。 胡茂合上門,沉聲與他稟報,“殿下,那些黑衣人與衙役肯定不是一伙的,衙役身上還有黑衣人的劍傷,只是我們暗中跟了太子高相這樣久,若是他們出手,我們不會一點都沒察覺。 衙役是受京兆尹差遣,咱們這位京兆尹大人,左右不站,唯恐濕了羽翼。 高相是暗中從他下頭動的手腳,馮參軍派的衙役?!?/br> 陸玉安冷哼出聲,負手站立,“京兆尹大人精明的很,馮參軍派兵一事他充耳不聞,就算將來東窗事發,也不過辦他一個治下不嚴,無論如何都連累不到他。 我倒是想看看,這位京兆尹到底什么時候才肯明確態度,不再含糊其辭?!?/br> 胡茂頓了頓,雖有些猶豫,還是說了出來。 “歐陽堅和蕭子良認為,此事蹊蹺,查不到源頭,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齊王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