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城門口躲在暗處的兩人,蹲守在那已經小半個時辰,正是香料鋪子的吳掌柜還有另外一個掌柜。 “人都走了嗎?”吳掌柜壓低嗓音,身后還背著一個包袱。 “都走了,幾間鋪子的掌柜和小廝全都連夜出了城,賬本什么的也都燒了?!?/br> “那就好,殿下已經過去了,我們也該趕緊出城了,走!” 兩人很快消失在夜色當中,根據陸玉容安排,若是太子被抓,深究下去,難免查到鋪子上面。不管晉帝心里怎么想,太子都是他的至親骨rou,到時若被牽連,恐難逃入獄甚至砍頭,最安全的法子,便是趁早出城。 西街所處之地比較繁華,酒肆店鋪卻早早關了門,鮮少有待客的商家。 晉帝走了一圈,沉香木的味道越來越濃重,應該快到了。 恰逢一家餛飩鋪正在收攤,晉帝走過去,“店家,這附近有誰在燒香嗎,怎的味道這么重?” 店家一副小題大做的樣子,瞅了他一眼,隨即不以為意道。 “你們是外來的客商吧,能聞到這味便趁機多聞聞。都買不到了,全被這戶搜羅去了,夜夜笙歌,焚香奏樂,這附近的百姓已經習慣了。 如今瘟疫鬧得人心惶惶,誰不怕死,怕死就去他門前吸兩口氣,心里也覺得舒坦?!?/br> 說罷,搬起桌子往店內挪。 “那他是如何買到的,難道有門路?” “門路?”店家嘶笑著,連連搖頭,“據說是個當官的,誰知道呢?!?/br> “勞煩問一嘴,怎么過去?” “順著味道就能找到,往前走,第一個路口右轉,抬眼就能看到?!钡昙壹缟蠏熘粔K抹布,身形佝僂,累了一天,說話都沒點耐心。 流芳閣外面沒人,大門緊閉,門檐上懸著的燈籠昏暗不定,隨著風吹一蕩一蕩的晃著。 “別驚動旁人,我們越墻進去?!焙盟葡肫痍懹袢?,晉帝轉過頭,“敏之你在外面等著,別走遠?!?/br> 兩人一前一后翻墻而入,陸玉容貼著樹干站立,手掌已經充血渡紅,左腿還是沒有知覺,走路得用力提著,否則很是難看。 院中有片湖水,畫舫??吭谶吷?,五顏六色的燈籠裝飾著,更有彩緞束成各色繡球,看起來極其喜慶。 許多人圍在火堆旁,勁烈的火焰竄起數丈之高,沉香木不易燃,旁邊的小廝便一筐一筐的往上堆。 數座篝火,焚的熱烈而又囂張。 整個院子被點亮,明晃晃的好似在日里似的,房屋檐上都懸著彩綢,布置的極其精美,奢華絕倫。 十幾個姑娘身著華麗的衣裳,腰肢輕輕舞動,慢慢的沿著篝火盤旋,鼓樂奏響,隨著鼓點的敲擊,那些姑娘跳的愈發投入而又熱烈起來。 正中央有張桌案,背光而坐的那人,左右各有一姑娘服侍,他身子倒在其中一個的腿上,嘴里銜著葡萄,看起來已經醉了。 晉帝心里的火氣如同燃著的煙火,若不是微服出門,他真想過去提起那人的領子問問,“你不是在東宮祈福嗎?” “父皇,怎會是二皇兄?!?/br> 陸玉安忍住笑意,心里卻想著,陸玉明,你終于要完了。 “這話,等回宮再說?!?/br> 就在此時,眾星捧月一般,從姑娘中間由下而上冒出一個亮閃閃的人來,她穿了一身金縷衣,每一片裝飾都用的純金打造,寶石嵌在上面,隨著火光的照射,不斷閃耀出七彩光芒。 她如同一條柔軟的絲帶,不斷的舞動,不斷地看向橫臥在美人膝上的陸玉明。 眸光嬌媚,身段柔弱,陸玉明滾了滾喉嚨,忽然提著那串葡萄,從美人膝上起身,踉踉蹌蹌的走到金縷衣面前。 長臂一攬,那人卻是輕松躲開,繞著陸玉明跳的愈發酣暢,金縷衣上面的飾品不斷發出叮鈴的脆響,有珠子擦著陸玉明的手臂滑過,冰冰涼涼的,抓肝撓肺一般。 姚燕云面上帶了一條絹紗,若隱若現的半張臉,此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況,陸玉明已經服了縱歡,哪里抵得住這般考驗。 不過幾下,兩人便簇擁著,來到中間那桌案上,不顧眾人的圍觀,彼此纏繞起來。 晉帝雙手緊緊握著,太陽xue上的青筋隱隱暴露,末了,他扭過頭,淡聲吩咐。 “回宮吧?!?/br> 太子不要顏面,晉帝還得顧及百姓的說法,所以他不會現下便處置了太子。 寧可悶著氣,也決不能當場發作。 陸玉容慣會看人臉色,自打從流芳閣出來之后,晉帝便再也沒有開口講話,一個人在前頭走的飛快,他跟著很是吃力。 長安街上好似起了紛爭,一家客棧前面有人不斷推搡一個身穿布衣的男子,那人面龐有些黑,身姿筆直,嘴唇干裂,身后還挎著一個包袱,腳上的鞋子開了口,沾了不少泥。 “你們憑什么不讓我???” 男子聲音干啞,氣力有些不足,可還是硬撐著與他們說理。 “都跟你說了好幾遍,登州來的,概不接待。你別在這墨跡了,吵了客人休息,少不得要你賠錢?!?/br> 小廝又推了他一把,罵罵咧咧回到店里。 那人尤不放棄,緊跟著貼了過去。 “為什么,有銀子也不能???從前怎的沒見有這個規矩,你們明擺著欺負人吶?!?/br> “不是我們欺負人,有錢誰不想賺,只是我得有命花才好。 上面吩咐了,登州來的,一律不準收留,你要是再鬧,一會兒官兵來了,沒準跑都跑不了?!?/br> 小廝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朝旁邊那個小廝努努嘴,那人偷偷從旁邊溜了出去,跑著去了縣衙。 政令下給他們之后,這還是頭一個登州投宿的客人,沒準瞎貓碰上死耗子,發財了呢! 第47章 晉帝在這家客棧一樓落座,點了幾個小菜,小廝常在京城天子腳下,知道看人下菜碟,屁顛屁顛的很快吩咐了小廚房,又打著笑臉趕忙送上茶水。 剛要走,一粒碎銀“砰”的擲在桌上,陸玉安右手捏著銀子,抬眼漫不經心的問道。 “為何不讓他???” 小廝眼睛放著光,口水眼看要滴到桌上,他連忙擦了擦嘴角,壓低了身子,小聲說道。 “客官有所不知,這些天官府私下過來盤問多次,讓我們看到登州來的客商,不管是誰,一律上報。 誰愿意惹麻煩呢,故而也不去上報,也不收留?!?/br> “全京城都這樣?” 陸玉安看了眼晉帝,那人神色肅穆,眼皮垂在手背上,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自然,不光我們這一家,其他客棧都打過招呼了,誰敢收住,簡直就是不想經營了?!?/br> 陸玉安松開手,小廝殷勤的拿了銀子,諂媚道,“客官若是有吩咐,盡管說,飯菜一會兒就上來?!?/br> 桌上的茶壺冒著熱氣,汩汩竄涌的水霧迷了陸玉安的眼睛。 他提起茶壺,剛要給晉帝斟茶,卻見他一臉肅殺,手背青筋暴露,額間的血管突兀膨脹,眼睛里面也充了血,實在駭人。 末了,忽然長長舒了口氣,滿是慈愛的看著面前這兩人。 “慈母多敗兒?!?/br> 也僅此而已了。 陸玉容心中如同揣了冰坨子,又冷又陰,四肢跟著麻木僵硬。 太子再怎么胡鬧,只要高相不倒,高皇后在位,晉帝便不會將他如何處置發落。 哪怕當年自己廢了一條腿,母后瘋癲,哪怕陸玉安的生母難產而死,晉帝心如明鏡,卻還是要顧全大局,惺惺作態的倚重高相,栽培太子。 他不光是父親,更是晉國的皇帝。 “想是怕登州的難民過多涌入京城,帶來恐慌,官府這樣作,也無可厚非?!标懹袢萋暼缗?,掌心握著的那盞茶,清澈透亮。 “皇兄,登州距離京城一千多里,難民瘋了才會奔赴京城?!标懹癜才c他一唱一和,狀若無意,卻在暗中時不時觀察晉帝反應。 “據說,海溢發生之前,登州百姓已經被遷移到臨近的城鎮,傷亡幾乎可以忽略。我倒想看看,是哪家的官府,當得哪家的差事?” 晉帝瞥了他一眼,不過一盞茶的光景,店門口便圍了一群人,穿的是衙役的衣服,睡眼惺忪的拿著刀劍,旁邊通風報信的,正是方才被支使出去的小廝。 那人抱緊了包袱,警惕的看著來人,他抹了把汗,往身后的柱子靠過去。 “哪個是?” 為首的一人揚著音調,斜眼看了一圈,將目光定在穿深色衣服的男子上面,忽然笑道。 “這是第十三個了,老規矩,抓!” 不由分說,連問都沒問,幾個人利索的走到那人面前,粗魯的拿了繩子去捆。那人反應過來,抱起包袱跳腳亂竄,接連撞了幾張桌子后,咔噠一聲蹌倒在陸玉安腳下。 桌子角被人一刀砍掉,為首的衙役抬腿跨站在空著的椅子上,朝他們幾個出言威脅。 “看什么看,沒看過官府辦事,再看挖出來你們的眼珠子!” 晉帝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手背上的青筋眼看就要爆掉。 陸玉安想,老虎不發威,你們真把他當病貓了。 果不其然,還未等衙役再開口,那個茶杯直直的飛入他半張的嘴里,當即就崩掉一顆門牙,血流呲的噴了出來。 后面忙著追人的衙役齊刷刷靠了過去,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找死!” 崩掉牙的那個拔掉茶杯后,順手提刀,惡狠狠地朝著晉帝砍了過去。 陸玉安坐在原地,右腳飛踢,殘腿的椅子摔在那人腹部,緊接著一腳補在他膝蓋上,那人踉踉蹌蹌猛地跪倒在地,刀刃劃破了左肩,壓進骨頭里。 “還不快上,都是逃犯,一塊抓了!” 那人氣急敗壞,一邊齜牙咧嘴,一邊暴躁著指揮那幾個隨從,店小二藏在后面,冷汗直出。 從前抓人便抓人,還沒遇到今日膽敢反抗的主,眼看著桌椅板凳全都被砍成七零八落,心里頭的血滴答滴答掉個不停。 陸玉安手起刀落,三兩下便將圍過來的人打的沒有還手余地,只敢虎視眈眈的盯著再無一人上前作死。 夜幕漆黑,忽然破空一陣兵器聲,一道黑影沖著他們疾馳而來,緊接著一道又一道,如同密密麻麻的箭,凌厲而又迅速。 陸玉安一掀袍子,抽出衙役的長劍刺了過去,連番幾個來回,身上迸濺了血水,忽然從旁竄出一個人影,拿著短刀斜刺過來,晉帝還在跟另外的黑衣人打斗,無從防備。 電光火石間,陸玉容撐起雙臂,義無反顧的擋了過去,長劍穿胸而過,劃破血rou的聲音讓陸玉安驟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