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我說的危險不是安危,而是我二哥?!标懹瘳帒崙嵅黄降亩辶硕迥_,高皇后似乎心有靈犀一般,目光如炬,威嚴的掃了過來,陸玉瑤識趣的朝她笑笑,繼而收斂了動作。 “太子殿下怎的了?”鸞玉佯裝不解,又夾了一片鱸魚膾,澆了南瓜汁的鱸魚rou潔白如玉,入口回甘。 “沒準那賤婢過幾天就能成為二哥的通房?!?/br> “太子殿下便是娶上三千佳麗,也是無可厚非的?!痹缫褜﹃懹衩魉佬牡柠[玉,又怎會因為姚燕云的挑釁而心生晦澀。 “哪個女子希望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鸞玉,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不如你坐下來,好好欣賞寶和園景致。前面那堵影壁,流光溢彩,很是迤邐?!?/br> 晉帝身后跟著幾個老臣,胡須鬢發皆已花白,卻是精神矍鑠,彼此侃侃而談。 那片菊花琉璃,遠遠看去,沒有絲毫破綻。加上這幾日連陰,饒是破開烏云,日頭也并不強烈。 晉帝站在百花影壁下面,抬眼看向高處的花品,那是一簇潔白的海棠,成團的簇擁在一起,茂密而又淡雅。 他的目光好似穿透那堵墻,看向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鸞玉知道,晉帝在睹物思人,故去的淑妃,也就是陸玉安的生母,與自己一樣,都鐘愛海棠花。 果然,晉帝嘆了口氣,眼角漸漸涌起霧氣,回頭,卻是極為贊賞的神色。 “敏之何在?” 不遠處居皇子席位的陸玉容,右手借力,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兒臣在?!?/br> “差事辦的好,朕要好好賞你。除夕之夜,你只管開口,朕必然應允?!睍x帝對這個兒子懷了同情憐憫之意,他自幼風雅淡泊,不涉朝事,若非五歲意外斷腿,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陸玉明暗暗捏緊拳頭,面上卻是附和連連。 “皇兄果然不負父皇所托,這樣短的工期,差事分毫沒有出錯。百花圖影壁完工以來,我從未細細看過,如此遠觀不如站在跟前賞析更為壯觀。 父皇,兒臣可否移步跟前?” 陸玉明起身,似笑面虎一般,將桌子往下一壓,陸玉容失去著力點,身子微不可查的搖晃了一下,一瞬間的尷尬飛快逝去。 “為父皇分憂乃是兒臣分內之事,不敢索要賞賜?!?/br> 他沒有動怒,面上有些白皙,病態的蒼白。 “敏之,朕說了要賞你,便不會收回承諾。你先坐下好好想想,少陵,朝宗,你們兩個過來?!?/br> 百花影壁周圍擺了幾層蘭花,這樣的季節,花房也是廢了心思。 陸玉明走在前頭,身姿挺拔,雙手負于身后,華麗的袍尾徐徐浮動,行走間婉若游龍。他狀若無意,卻又胸有成竹的壓低了嗓音,與后面那人說道。 “那塊琉璃磚,想必你也知道其中玄妙吧?!?/br> 陸玉安腳步未停,身體向前與陸玉明靠近了些,笑道。 “不知皇兄何意?” “三弟還在與我裝糊涂,先前我還奇怪,怎的出了這樣的瑕疵也能通過驗收。若說工部尚書秦厲也就罷了,難不成禮部顧寶坤那雙眼睛也是瞎的?我倒想看看,這過了驗收的琉璃影壁,是否如父皇眼中那般完美無缺?!?/br> 秦厲是陸玉安的人,自然偏幫袒護??蓳檶毨せ胤A,那面琉璃影壁,確實看不出任何瑕疵,蹊蹺古怪,這難道沒有鬼嗎?陸玉明必是不信的。 “兩部通過驗收的差事,太子殿下又何必咄咄逼人?”陸玉安換了稱謂,陸玉明聽出他語氣里的強硬和談判之意,可他并不準備妥協。 “一面墻而已,三弟可不要因小失大?!闭f罷,腳步提速,帶的兩側花叢響動連連,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很是得意。 “正巧,我也有一事與父皇稟告。前些日子,寶和園招賊了,被侍衛悄無聲息的綁了,裝在泔水車運離了寶和園。 朝宗本想著年后再審,看皇兄意思,不如索性湊個熱鬧,今日一并處決了才好?!?/br> 聞言,陸玉明猛地頓住腳步,回頭,天漸漸黑了起來,高懸的燭火一一點燃,明昧不定的陰影里,陸玉明的臉很是僵硬。 他嘴角動了動,忽然不置可否的跟著笑起來。 “朝宗,你這是何意?” “無他,助樂而已?!?/br> 陸玉安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對面那人貴氣天成,只是眉眼里多了些狠辣陰鷙的意思。 “年尾本就瑣碎,我們就不要叨擾父皇了?!?/br> “如此,甚好?!?/br> 陸玉明臉上的肌rou抽了抽,將禮部尚書顧寶坤,在心里罵了個狗血噴頭。這是找了個什么人,不光沒完成交代的事,還給對方反撲的機會,實在令人惱火。 其他人或許不知,陸玉容卻在暗地里將兩人的交鋒看的一清二楚。 還好,此事算是暫且壓下了。 晉帝緬懷完故人,便拉著陸玉安感慨了半天,無非思及淑妃,徒增傷感。 這一舉動自然惹得殿內的高皇后心中不滿。 當年淑妃寵冠六宮,如日中天,身為皇后的她,視之為眼中釘rou中刺。晉帝當初承諾,會在淑妃誕下龍子之后,晉其為皇貴妃,這是何等的尊榮。 高皇后不允許任何威脅自己和太子的東西出現,所以淑妃不能活著。 只可惜,陸玉安命大,被太后保了下來。 劉仁海遠遠瞥見月門處的身影,像是難以置信一般,他搓了搓眼睛,然后激動的福身。 “陛下,夫子來了!” 晉帝渾身一顫,劉仁海嘴里的人,便是鴻鵠書院夫子蘇牧。 早些年晉帝未登基之時,蘇牧一直任太子太傅,自小得他授課,感念頗深。 此人身具異稟,天資聰穎,飽讀詩書,卻是個寧折不彎的犟骨頭。自從辭官之后,晉帝便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是良師益友,卻并不適合朝堂。 百感交集之下,蘇牧已經步伐穩健的晃到跟前,剛要行禮,便聽晉帝高呼。 “夫子安好!” 這禮,他還受得了。 蘇牧胡子一翹,以君臣之禮還之,姿態高潔,如當年那般清高自傲。 “草民參見皇上?!?/br> “少陵,朝宗,快扶夫子落座?!?/br> 蘇牧神情肅然,搖頭說道。 “今日臣入寶和園,是有一事向皇上稟告?!?/br> “夫子坐下說?!睍x帝很是周到的讓開面前的位置,將蘇牧請到那處,自己坐在對面的檀木椅上。 “皇上,臣開設鴻鵠學院幾十年,儲備了不少經綸之才。然晉國科舉大有弊端,官宦互相舉薦,平民百姓投門無路,造成人才流失,官員良莠不齊。長此以往,難免人心渙散。 是以,臣提議,按照國情,改文試和武試為全民科舉,不分男女,不分高低貴賤,封卷審核,以高分者錄取,不再考量家世背景。 望皇上準允!” 說罷,又要起身行跪拜之禮,卻被晉帝一把扶住。 第20章 周遭全都寂靜下來,觥籌交錯間,眾人仿佛如夢初醒,一臉愕然的盯著那個滿頭白發的老者,繼而齊刷刷的望向高相。 高相與高皇后皆出自名門,太子陸玉明一派從始初便反對科舉改革。除去燕王陸玉安之外,并未聽過有其他人聲援。故而大臣們只當此事如風卷殘葉,不日將過。 卻沒想到在除夕之夜,久未出山的蘇牧,竟然為了此事重回眾人視線之內。 若晉帝聽從蘇牧所言,必將危害現有的群臣格局。首當其沖,便是高相一族。 倘若高相不率先表態,其余官員必然不肯當出頭之鳥。蘇牧是帝師,連晉帝都要尊著敬著供著的人,誰敢當著晉帝的面,駁斥蘇牧的言論。 鸞玉屏住呼吸,這夜,將注定成為晉國史上最為華彩濃墨的新篇章。 半晌,晉帝言。 “劉仁海,宣讀圣旨?!?/br> 陸玉安忽的轉向鸞玉,恰好對上那人意味深長的凝視,他喉間一滯,胸口如同鼓擂,跳的他莫名心虛。 晉帝高瞻遠矚,雖不出聲,卻早已做好了打算。 他只不過在等一個有身份,有名望的人出現,將此事公之于眾,無人膽敢與之對駁。 他篤定蘇牧會出山,是因為他相信燕王能想盡一切方法,為推行科舉改革不遺余力。 見此情景,眾人雖心有不甘,卻只能悶在肚中。高相沒有開口,是因為他熟知晉帝秉性,與其做一個與皇帝對峙的臣子,不如暫且順其心意,應了這舉措。 日后行事,只消多加阻攔,令其施行無路,改革之事便能不了了之。 況且蘇牧為人,雖然不在朝堂,可晉帝很是尊崇。他那張利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言巧辯,京城里面無人可與之匹敵。 由高相新提拔的準尚書令顧寶坤,向來甘做高相臂膀,此時也未曾出聲阻撓??梢?,改革科舉勢在必行,無人可擋。 劉仁海清了清嗓子,方要開口,晉帝補充道。 “此事絕密,故朕未通過禮部發召?!?/br> 晉國所有詔書,除非尋?,嵤?,否則都應交由禮部負責上傳下達。而劉仁海宣讀的,大都是芝麻大的事情,輕緩一些。 陸玉明瞪了一眼顧寶坤,他這幾日因為即將升遷,想是高興過了頭。禮部的事情松懈許多,圣意揣度失策,才會導致今日如此被動。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大晉國運昌盛,百姓安樂。然朕居安思危,不敢居功自傲。晉國以武征天下,擴疆土,定民心,此乃晉國根本,不可更變。 國之發展,需棟梁之才。 故朕決定,興科舉,攬人才,不分高低貴賤,不分男女老少,文策高者,賜予美官,其次與出身。文科以吏部主辦,燕王從中監察督促。武科以兵部主辦,太子協辦。 元德二十九年秋九月初一開考。 布告天下,咸使聞之。 元德二十八年臘月二十九?!?/br> 劉仁海落下最后一個尾音,眾人看到圣旨上面加蓋了紅色大印,此事既定。 一陣風卷了樹葉發出嚓嚓呲呲的動靜,原本熱鬧的寶和園,好似瞬間被冰封了一般,劉仁海掩著嘴巴清了清嗓子,也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片刻之后,群臣跪拜領旨,一派祥和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