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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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找了個影視城一樣的地方取景,叫ouarzazate(我好像拼錯了),離城區挺遠的,到處都是棕櫚樹和黃土,那些房子修得像宮殿一樣,顏色像金字塔,里面有高墻,高柱子,畫的全是壁畫。我也沒看過劇本,不知道他們要講什么故事,從造型單子來看,好像是****人尋寶?主角都成天灰頭土臉的。 我們睡在帳篷里,沒有米飯可吃,每天都是辣椒醬和烤餅,演員每天都能洗澡,我們妝發組一周洗一次。 我以為在非洲會有獅子追著我跑,所以害怕,但現在沒有,我還是想給你發郵件。那些片子里的大草原在哪里呢?是我來的這個非洲嗎?現在應該是雨季吧,草長得有我腰高,羚羊在里面跳,河道里發大水,角馬過河,把它踩垮。還有猴面包樹,它的樹干應該是甜的吧?想想就好餓。 要超時了,這邊網吧好貴!我打字也太慢了,刪刪改改,覺得自己說的都挺沒意思的。你會看到嗎?今天就這樣吧。 希望你一切都好。 當天晚上楊剪就夢到了角馬過河,大地的震顫從腳底直通心臟,還夢到如李白描述般的海濱城鎮,夢到博爾特扣籃,夢到墜毀在沙漠里的老式飛機。他自己就是飛行員,爆炸時的灼燒感模擬得也像真的,他被挖出來抬到擔架上,靈魂蒸騰而起,他看見自己的燒焦的身體化成黑水,滲透帆布流上砂礫,瞬間就燙干了,發出嘶嘶碎響一如毒蛇吐信。 醒來他想起那本書,《英國病人》。他疲憊得就像癱在床上被漢娜照顧了數月之久奧爾馬西。夢又是從哪兒來的,書,郵件,自己的大腦。楊剪沒空去琢磨,幾天后他的賬戶收入一筆賬款,他的一項設計已經投入生產,這筆錢就是從預訂商那兒打過來的,雖然錢不多,訂量不大,但也足夠讓楊剪投入全部精力了。 有了第一,人往往就會去等第二,這是一種自然產生的期盼。但楊剪沒有,他把第一封郵件刪了,至于第二封,他希望李白別給他發。 因為發來之后,無論經過怎樣的考慮,他知道自己還是會點開。 那次點開得有點晚了,在郵件到達十多個小時之后,因為之前這段時間楊剪連軸轉得焦頭爛額,終于能喘口氣了,眼睛再不閉上就要瞎了,他讀到這段文字—— 時間:2007年7月19日(星期四)15:41 好巧啊,這次也是星期四,以后我就繼續周四給你發郵件吧!保持一個傳統也挺好的。以后不用再跑去城里了,一個同事愿意借我筆記本電腦,雖然我跟她不是很熟……借一次算一次吧!等她不愿意了我再去網吧。 我們這邊現在是早上快八點,通宵拍了一場夜戲,十幾條,我們得不停上去給演員補妝,現在能休息到下午兩點。上次我說錯了,他們拍的不是尋寶片,是愛情片,昨天那場戲就是一直在月亮下親嘴。我一會兒就要去睡覺了,哥,你這段時間睡得怎么樣?我每天躺在地鋪上都不停打噴嚏,好像是因為沙子吧,我的鼻子都掉了層皮。有一次我睡不著偷偷給自己化妝,畫得跟埃及艷后似的,卸妝水簡直要把我鼻子疼掉了。 每天都很熱,北京也到最熱的時候了,你記得買西瓜吃,不要天天吃川菜,有空就給自己煮點綠豆湯,一把豆子煮一大鍋就夠了,那樣稀的才能解渴。在劇組很少能吃到水果,礦泉水倒是隨便喝,這邊的礦泉水都帶氣,同事說叫蘇打,味道還不如不帶氣的好。 對了,那個燈燈,你還記得嗎?就是找了個大款成天環游世界的那個,我剛剛查qq才看見他又開始旅游了!這次居然還要來摩洛哥,計劃是九月份,照這個進度到時候我們戲還沒拍完一半,說不定能見上一面?他說他想來找我,但要看老板的意思。哇噻,他管天天上床的人叫老板!其實見不見無所謂,上班的時候他特別煩人,我們也不能算是朋友,就是熟人吧,我在這邊也沒交什么朋友,熟人都很少,你以前和我說過,交點朋友吧,至少一個兩個是要有的,但我現在沒有也不見得有什么問題。 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你一直知道,只不過看心情承認。 我的確每天都會想你,很忙的時候,很閑的時候……不說了,你不要因為看到這個就拉黑我!我也快把電腦還給人家了,真想知道上次的郵件你看沒看,這次的呢?我當然希望你看,但想到你看過了又會特別緊張…… 最后教你個單詞吧!應該是短語,我跟劇組里一個埃塞俄比亞人學的,我用英語和他說意思,他告訴我他們母語里怎么說怎么寫??春昧?,ewedihalehu,和英語發音規則不一樣,面對面見到了才能教你讀吧!那得等我回國了,到時候,我再告訴你是什么意思。 這邊星空很低很清楚有一天凌晨還有流星,我許愿了! 希望你一切都好! 在那天動蕩又疲乏的淺度睡眠中,楊剪夢到了流星。還夢到西瓜在夜奔中被自己踩碎,綠豆藤爬滿中關村的高樓,護城河里的水咕嘟嘟冒著二氧化碳,艷后站在旋轉的銀河下,對自己伸出雙手。醒來腰酸背痛,毫無休息效果的劣質睡眠常有,但達到這種程度的,只能讓楊剪想起百無聊賴的高中時代,基本上每天放學之后,他不走,也不給值日生幫忙,就坐在最后排的窗臺上睡覺,硬板鞋踩在窗棱上,膝蓋和肩膀抵著玻璃,灰塵味的窗簾把他擋著,誰也別去打擾。 這著實不是一種省力的打盹姿勢,要維持平衡也不是人人都能行,但楊剪就是喜歡。再睜眼已是斜陽晚照,頭很疼,值日生正在收尾,他會跳下窗臺活動睡得僵疼的筋骨,拎上書包離開??傆腥烁诤竺?,好多個女生,男生也有,校園里人少了,他們害怕校門外那條小胡同里攔人要錢的職高混混,但他們都知道,楊剪不怕。 好像還流傳著這么一句話,楊剪?他不反過來找混混要錢就不錯了! 這讓楊剪此時此刻想起來都覺得委屈,畢竟是從沒做過的事。更讓他委屈的是先前夢見的那些亂七八糟,怎么李白在郵件里提到什么,自己就在夢里看到什么,這顆大腦對那短短幾段文字可真是忠心耿耿!這種事情不是奇怪,簡直是困擾了,他開始時不時吃片安眠藥,好讓自己的腦子在身體休息時也安安分分地靜一靜,怕耽誤事,又在該起床的時間段每隔五分鐘定一個鬧鐘,吵得同住的無框眼鏡動不動抱怨,說自己要神經衰弱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沒有一分鐘供人耽擱,對他們兩個來說都是一樣。有幾個需求方都對他們的產品有興趣,但不是人人都愿意冒險賭上一把,事先提供預定金。生產投資不夠,產量就上不去,那擴大市場跟生產規模就成了難題,無框眼鏡常說他跟楊剪就是黑白雙俠,空降武林,空乏一身武功,卻窮得叮當響。 楊剪笑,你說得對,他沖合伙人點頭。心里想了很多。要是慢慢積累,圖一個細水長流厚積薄發也未嘗不可,但對于楊剪來說,這一切慢了,也就會完全失去意義,他的合伙人同樣想早早發財,衣錦還鄉照顧臥病的雙親,于是他們照舊要奔忙,發愁,鉆到任何可能的地方想去撈一個機會,好像又回到了最初他們沒產品沒專利一無所有的時候。 第38章 我的摯愛 奔忙發愁的間隙,楊剪在一趟趕往昌平新科技園區的班車上翻著資料突發奇想,給曾經在同一個辯論社團的同學打了個電話。 只能怪他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翻到了一個單詞,也有可能是短語,藍色圓珠筆描了好幾遍,紙都要描透了。 那同學是學小語種的,對阿非羅亞細亞語系興趣濃厚,現如今研究生也在讀相關專業。她很快就接通了電話,寒暄幾句后,楊剪直接問道:“埃塞俄比亞語你了解嗎?” “是阿姆哈拉語,他們的官方語言,上學期我還寫了篇相關文章呢,”姑娘笑道,“怎么,楊老板創業途中還有閑心豐富一下人文內涵?” “哈哈,沒有,我就想問問這是什么意思,”楊剪也笑了笑,“ewedihalehu?!彼饌€字母地緩聲讀道。 “這個……”姑娘靜了一會兒才開口。 “你能先給我念一遍嗎?” “不是我不會,是這真不能亂讀,”姑娘還是猶豫著,帶著種奇怪的羞澀,“唉,我就直說了!如果,如果這是你在哪兒隨便看到的,那無所謂,如果是誰給你寫的就要多加注意了,她在和你說,‘你是我的摯愛,我……非常非常愛你?!褪沁@樣的。我就念一下發音哦!你好好聽著?!?/br> 楊剪好好聽了。 “你還跟大學時一樣啊,又招惹哪家小姑娘啦?” 楊剪笑著搪塞過去,然后道謝,掛斷通話,捏著那本筆記沉默了一路。 回到工作室后他就拉黑了李白的郵箱,頭頂的信天翁停到“已屏蔽聯系人”的籠子里。他向自己承認,他不想在每個周四都查好幾遍郵件弄得自己也無法理解,不想再做夢了,不想再枯槁地醒來,心里全是逃避這一天又一天的念頭。 他更不想被李白愛,不想看著李白撐起興奮的語氣若無其事地給他講述遙遠的日子,不想一遍遍地被提醒,李白又一次把那么多guntang又濃艷的愛傾倒在他這個掛不上顏色的冰雕上面。他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化掉然后徹底消失的。他根本沒有被人記住的欲望。說到底他不明白愛是什么,從前思考過,以為自己看透過,現在則不覺得自己有這個必要和資格去學習。 只是在拒收非洲大陸最西北端的郵件后,那些每夜瘋長的夢漸漸少了,楊剪收獲了純黑的深沉的睡眠,可謂是立竿見影。不過有一夜大廈響起火警,無框眼鏡把楊剪拍醒后擦著汗說“你他媽的睡得像死了一樣”,隨后警報聲就停了,他們沒有下樓逃生,也沒有真的死。就這么簡單的一件事。僅此而已。 秋天來得默默無聞,快到九月,風還是卷不起一片落葉。楊剪的心也變得平靜萬分,他會在電話里和廠商爭吵,會摔了報告冊跟合伙人互相指著鼻子大罵傻·逼,但他很少想起李白。 除去某些意想不到的時刻,都是在不經意間。 那天是個周末,李漓突然來了電話,約在西苑一家簡餐廳見面,說有事情要談。楊剪按時赴約,帶著某種懷疑和預感,而她照舊端著那副客客氣氣的樣子,前菜都上了,茶也喝了兩杯,她關心了半天楊剪的近況,才千回百轉地進入正題。 “在北京這邊我爸其實看好了三個備選項目,都是大學生創業的,他專門派了倆人過來調查,篩下去好多,”她放下刀叉,數起自己左手的指頭,“現在剩下一個北郵的,一個清華的,還有一個就是你?!?/br> “嗯,聽說過?!睏罴舻牡恫嬉呀洶胩鞗]拿起來了。 “要火嗎?”李漓點了支細長的女士香煙,還把打火機按著,伸手舉到桌子中央那籃面包上方,“他沒做好決定,因為這三個項目本身的前景都很好,也都有很強的合作意向,不過各有優勢,北郵的優勢是有學校支持,清華的優勢是運轉已經比較成熟,具有一定規模?!?/br> “幾個負責人酒桌上都見過?!睏罴魥A了支煙在嘴邊,起身點著了,他就靠回椅背,一手搭在扶手上,恰到好處地吸了一口。 “我知道,你們已經焦頭爛額地爭取好久了吧,我爸怎么還不做決定呢?先聽我說完,你的優勢是——我爸很喜歡你?!崩罾焖ι洗蚧饳C蓋,收回自己做工精巧的新款手袋,又夾起煙說話,盈盈彎著眉眼。 “是嗎?”楊剪似笑非笑的,透過煙氣看她,“那謝謝了,我也很敬重伯父的眼界和能力?!?/br> “注意注意,是喜歡,不只是欣賞而已,他老說自己怎么沒生出你這樣的一個兒子,”李漓撐起半邊臉蛋,“我再說個機密,他準備第一次投五百萬,直接一次性給款,看情況再繼續注資。你現在就需要這么一股油把整臺機器轉起來吧?自己循環著攢的話,這得要多久?!?/br> 楊剪沒應聲,靜等她自己說下去,有一種被人揭底的感覺,李漓必然是調查很久了,不過楊剪僅是不適,卻無慌張。他還是這些天來一直持續的平靜狀態。主菜上來了,兩盤石板上烤的牛排擺在兩人面前,滋滋啦啦地響。 “感覺你了解的比我想象中也要多,那我就直說了,今天找你來就是想商量一下,”李漓對服務生點頭致謝,又忽地直直盯住楊剪,手搭在桌沿,煙支翹起來,嚴肅中又帶點開玩笑的意味,“要不考慮一下和我結婚吧?這是我們現在都需要的?!?/br> 服務生把醬汁澆在兩人的牛排上,一壺,兩壺,接著就端起托盤知趣地走了。 楊剪神色如常,好像李漓提出的只是飯后沿街散步的要求,低著頭按滅了煙,他先是把叉子插進牛rou一角,又拎起那把細長的刀子,割下去一塊,“好啊?!彼鹧?,淡淡看著李漓。 這般輕巧,李漓似乎仍然未敢相信,道:“我當然不能在董事會上投票決定到底投哪家,我爸可以,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對自己的女婿他總會有偏愛,也名正言——” “我明白?!睏罴羯砩弦稽c意外也不見,仍然那樣注視著她。 “你明白?” “你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就知道,你肯定聽得懂,能讓我小叔和我爸都看得過眼的明白人也沒幾個,”李漓呼了口氣,端起高腳杯抿了口甜酒,她還是那副單純無辜的神情,與正在說得話相違和,都顯得不同步了,“婚禮是最重要的,證件也得領一下,我爸會查,不過婚后我們都在北京,該怎么樣就隨我們便了。我不會干涉你任何,尤其是感情生活,你也不要干涉我。至于其他的,婚前協議我已經找律師擬了,這兩天就能出來,可以到時候再談,其實也就是咱倆內部約法三章一下。對了,我爸一定會在這邊買一套房子給咱們住,你可以待在里面,或者我們分區使用,如果我帶了什么人回來,可能每一次都不一樣,你也不要驚訝?!?/br> “不用,”楊剪慢慢切著rou,他只是切開,卻一口也沒有吃下,“鑰匙都不用給我?!?/br> “這么拎得清嗎?”李漓雙手捧著酒杯,天真爛漫地笑,“你也可以把你弟弟帶過來呀,至少三居室,不存在隱私問題?!?/br> “說了不用,”楊剪切完最后一塊就把刀叉搭在盤沿,交叉起雙手,“我只想要那五百萬,你只想找一個跟自己沒可能的男人結婚,交換就交換了,有其他的反而拖泥帶水?!?/br> 李漓輕輕鼓掌,“夠爽快!我爸其實找人看過八字,大師說你身上有龍氣,果然!” 楊剪并未因此夸張稱贊表現出任何的得意抑或好奇,反而被鄰桌鬧出的動靜吸引了。隔一條走廊,幾個還穿著附近中學校服的高中生大概是玩嗨了,在這吸煙區里一個個地吞云吐霧,滿桌佳肴中央擺著一個奶油蛋糕,插著醒目的大紅蠟燭,1,8,兩個數字。 “有時候我覺得你很明白我是什么樣的人,但我不了解你……”李漓的聲音還在耳畔,“你弟弟那邊真的沒問題嗎?雖然我們真沒什么,但不商量好,我擔心他會崩潰哎?!?/br> 楊剪卻還是目不轉睛看著他們,那群正在安靜的餐廳里尖聲歡笑的孩子們。他剛剛做了一個影響一輩子的決定,卻沒有任何感覺,資金有希望了他沒有多慶幸,好像把自己隨便賣了,他也沒有多遺憾。好像自己只是個旁觀者,下棋似的,選擇合理的步數。他現在也是個旁觀者,18,他看著那兩個鮮紅的數字。是誰的十八歲生日。應該是最中間,被所有人簇擁著的那個吧,他已經把校服脫了,露出里面個性十足的t恤衫,奶油在他擠了滿臉的笑容間縱橫,顯得他很老,但也是真的快活。 自己的十八歲是怎樣,楊剪完全想不起了,大概就是吃了一碗楊遇秋煮的面條?但李漓在那兒弟弟弟弟地說著,讓他不得不記起兩年多前,李白成年的那個夜晚。 畢竟是大生日,誰也沒想到會有那么多人記得,老板沒給李白排班,倒有好幾個同事打來了電話,羅平安也打了,楊遇秋也打了,還說要晚上聚聚,但李白不肯,出不出門他都只答應跟楊剪一塊,只接受兩個人一起。 楊剪清楚地記得自己還是把他拉出家門了,帶他逛街買了新衣服,看了一場票沒提前賣完的話劇,買了蛋糕,還吃了新開的必勝客,最后喝了點酒,就這么毫無新意地度過,太陽下山就回家,早早地上了床。還是在那九層的老公寓里,李白的臉像塊冰箱里拿出來掛汗的黃油,他快化了,他抓牢楊剪的手。 “哥,哥,別騙我,”當時李白是這么說的,把醉蒙蒙的笑臉藏進楊剪懷里,“這些東西是我的吧,是不是天亮了,就不是我的了?” 是十八歲。 十八歲有什么珍貴的? 又有什么可騙你的? 怎么會這么久都沒有忘啊。 楊剪閉了閉眼,毫無預兆,他感到強烈的挫敗,這是突然的襲擊——拉黑郵箱到底是什么幼稚舉動,造起一座搖晃的城墻,現在無數個李白已經爬了上來,丟掉了梯子,再不準備走。 哥哥,ewedihalehu,我真的好開心,這無數個李白爬滿了他全身,壓著他,和他講話。 醒醒,他對自己說道。 楊剪強迫自己把眼睜開,他把目光挪回李漓身上,輕輕笑了,不可謂不生動。 “你剛剛說什么?” “沒什么,”李漓搖了搖頭,卻又道,“就是剛才那樣,你特別專心地看著某處的時候,”她的笑意轉深了,“總讓人覺得你很……文雅脫俗?遺世獨立?也不是,只是覺得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br> 夸張形容詞又來了。 發呆而已,楊剪想說。牛rou已經被石板燙糊了,楊剪看著它,興味索然。跟一個人學的。這句話他沒有辦法說出口。 第39章 不認識它了 五月過到九月,李白覺得自己的時間可以涇渭分明地分為幾部分——六成半用來工作,三成用來睡覺、吃喝、活下去,剩下那半成,他在街上閑逛。 算算具體的,這一百多天里,自己竟然有將近一周日夜不分地花在逛街上面? 好像也并不是夸張。 薪水高強度大,拍電影又是那種開機一天就有開銷的燒錢活兒,這道理李白當然明白,至于休息日里同事們為什么都窩在帳篷里補覺補到昏天黑地,這答案也是顯而易見。只能說他自己精神頭比較大,非但平時該睡覺的時候能夠持續失眠,每逢有時間自由活動,他還要從影視基地搭一個小時大巴來到瓦爾扎扎特人口密集的城鎮,一次只揣一張綠鈔和幾個鋼镚,避免路遇歹徒,自己損失太慘重。 然而實際上,藏在包里的刀子一次也沒有派上用場,相反地,李白發現當地那些戴草帽的大胡子跟穿長袍的婦女還都挺友善。譬如賣瓜果的,把蜜瓜切成長條擺在攤前,李白試吃了也不買,他們就用蹩腳英語跟他吆喝:“onemore,onemore!”賣自制首飾的,好嬌艷一朵烤漆薔薇花兒,李白戴上耳朵照鏡子,太喜歡了,照到臉發紅,他開心得不得了地往攤主手里數鋼镚,她說的也是“beautiful”,看他的眼神沒有異常。 不需要欣賞,只要不見怪就足夠了,要是非要見怪,那隨便你,我沒轍,李白就是這么想的。避開富人聚集墻壁雪白的酒店度假區,潛入那些住滿三教九流的灰黃街巷,他往往就能感覺到這種自在。李白還租過他們的電動自行車,塵土飛揚地滿城亂騎,最遠的一次騎到過城郊的一大片沙漠。 只是隨便照著地圖找,居然還真找到了。抵達時大約是下午三點,遇上最后一個行人是在至少二十分鐘前,他獨自停在沙海邊緣的斷崖,松開車把任其倒地,自己坐上guntang地表,壓低帽檐,垂眼凝望那些金黃的沙丘。八月初的天氣,萬里無云,李白把帶的兩瓶水喝光了,卻還是有種被曬干的脫水感。衣裳擋不住皮膚上的炙烤,他倒自得其樂,半截褲下的小腿曬得通紅,在熱氣中懸空。 他始終覺得那些砂礫組成的山脈正在自己腳下流淌著,它們是那么光滑、流暢,但那些光與影交錯于細微之處,總能構成他想看到的形狀。他看到冬青樹、紅沙發、貓頭鷹的回旋,看到楊剪。還有海市蜃樓,婆娑的樹影和古堡。自己很渺小,世界也渺小,在這里稱得上大的唯有時間的輕逝,如果一千年前有一片羽毛在此飄落,也會被放大,撥起他全心的跳動。 直到落日貼近地平線,給沙漠鍍上窄窄一層黑邊,把天地都染成棕褐與橘紅,李白才騎車離開。他得坐巴士回基地了,但他把這一天的見聞全都記住了,在下一次的休息日里,借來同事的聯想筆記本,花一整個上午,打了三千多個字最后刪成一千二,講給楊剪聽。 那么,楊剪聽到了嗎? 沒有一封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