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許昌榮說完又去看黃清和:“我看案宗里所寫,在東山找到譚光文的也是安義侯府吧,安義侯府送消息來順天府衙,聲稱發現了譚光文的下落,憑什么別人都找不到的人,安義侯府卻能找得到?” 黃清和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因為譚大太太和譚光耀都在安義侯府休養,安義侯大小姐發現了蹊蹺也不為過?!?/br> “對,這就是最大的問題,”許昌榮盯著黃清和,“黃大人辦案那么久,自認不如一個女眷嗎? 我聽說鳳翔案子,這位徐大小姐也參與其中,一個沒有出閣的女子,三從四德都沒學全,能夠查案?恐怕是被人授意這樣作為,本不該與這樁案子有任何關系的人,現在卻參與其中,這案子查的每一步都有徐家人的影子,這就是最大的問題?!?/br> 許昌榮的聲音鏗鏘有力,他面對的不過就是徐大小姐一個女子,軟弱的女子能做什么?還不是任人揉捏,他只要隨便找出一個錯處,她就再也沒有面目見人。 許昌榮正要輕松地笑一笑,就聽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道:“李大人之前也多慮了,我旁聽也覺得大人們說的有道理,此案可能開始就查錯了,根本與私運無關,否則照孫家賬目上所寫,運了那么多硝石恐怕會出大事。 這兩日我忐忑難安,生怕想得不周全釀出大禍,無法向朝廷交代,如今也算松口氣,看來大可以不必再擔憂?!?/br> 這口氣十分的冷淡,一口氣說下來,其中透著幾分讓人難以反駁的篤定,仿佛已經下了定論。 聽起來像是在逢迎許昌榮,可許昌榮卻不由地有些心驚,私運硝石會出什么大事嗎?還會釀出大禍,無法向朝廷交代? 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說此案與私運無關,萬一真出了事,朝廷真的會拿他治罪。 說話的人是誰?洪傳庭點名協查此案的泉州招討使嗎? 許昌榮不由地想起了那個難纏的薛沉,還好這招討使只是個小官,薛沉應該不至于大動干戈。 “沒規矩,”許昌榮冷喝一聲,“是誰在那里說話……上前來?!?/br> 旁邊的小屋子里有兩個人。 一個是坐著喝茶的宋成暄,一個是剛剛推門走進來的李煦。 李煦腳步還沒有站穩,迎面就傳來宋成暄的聲音,宋成暄抿了一口茶,還沒有放下杯子,也不曾抬頭看他一眼,開口就是:“李大人之前也多慮了……” 將這樣一番話說完,宋成暄才抬頭淡淡地看向李煦。 四目相對,宋成暄那雙眼睛中有的只是冷漠,與溫煦含笑的李煦成了鮮明的對比。 仿佛一個站在陽光之下,一個身處黑暗之中。 一個溫煦和善,一個咄咄逼人。 直到許昌榮開口傳喚,宋成暄才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李大人,一起前去吧!” 這樣的場面,已經由不得李煦回絕,宋成暄先一步走出屋子。 兩個都是青年俊杰,李煦上前不卑不亢的行禮,宋成暄也一樣禮數周全,只是身上有些難以遮掩的銳氣。 許昌榮打量了宋成暄兩眼,只覺得此人雙眸幽深,讓人看不出心中所想:“你方才說什么?!?/br> 宋成暄看向李煦:“最早提起私運的人是這位李大人,也因為這個下官才會留在京中,若是此案跟私運無關,下官還真是安心不少?!?/br> 宋成暄說到這里,都察院御史看向許昌榮:“許大人以為這案子果然與私運無關?” 許昌榮冷聲道:“誰說跟私運無關了?” 黃清和抬起頭:“大人不是說……此案的也許從開始就不對,不能再這樣查下去了嗎?那私運……我們還查不查……” 被這樣一質問許昌榮果然猶疑起來。 宋成暄心中微微一笑,一個聽人擺布的人,自然沒有什么主意,就是這樣他才要乘勝追擊。 “大人可識得此物?!?/br> 宋成暄從袖子里拿出一張紙擺在眾人面前。 紙上畫著一樣東西,如同平日里見到的火銃,但是又比火銃要大許多。 或許是巧合,許昌榮只見紙上那黑洞洞的筒口正指著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轉機 許昌榮強作鎮定,用看似平靜的口吻道:“這不就是火銃,只不過有些略微的區別罷了?!?/br> 他抬起頭只見宋成暄那雙幽深的眼睛望著他,目光中仿佛帶著一抹笑意。 那是輕視和不屑,許昌榮一怔,怒氣上頭,剛想要發作,宋成暄的神情又恢復如常,仿佛古井般平靜,沒有任何的波瀾。 許昌榮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錯了。 宋成暄道:“諸位大人可見過佛郎機的船隊?早些時候佛郎機使節來大周,船尾裝有此炮?!?/br> 佛郎機的船隊與這又有什么關系。 宋成暄道:“看來大人對此并不了解,難怪提起走私硝石并不著急?!?/br> 許昌榮皺起眉頭:“誰給你的膽子,敢這樣沖撞上峰?!?/br> 宋成暄臉上卻不見半點的懼意,他看向不遠處的書隸,三法司會審,任何與案情相關的都會被記錄在案,朝廷留他在京中的意圖,就是要他說出與海盜、私運相關之事。 皇帝如果無意懲戒張家,也就不會將他留在這里,張家以為把控了一切,讓許昌榮為所欲為,殊不知今天審案的人當中,必然有皇帝的親信。 所以他在這里暢所欲言,才正是皇帝想要看到的。 宋成暄為了確定自己的猜測,故意停頓片刻,目光掃向角落里的書隸,那書隸記錄完手中的文書抬起頭,臉上的神情沉穩而謹慎。 宋成暄心中微微一笑,挪開了視線,就是這樣的小官才不會引起張家的注意,說到底無論是張家還是順天府、刑部、大理寺,甚至安義侯,皇帝都不相信,皇帝只會吩咐書隸事無巨細地記清,自己來判斷真偽。 皇帝除了在這里安插了人手,是否還有其他另外的安排? 宋成暄腦海中剛要浮起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立即將自己的思緒拉回,安義侯府的事與他無關,他也不會去為他們費神,她想必早有自己的主意,而他也有自己的章法,有共同利益時不妨合作,陷入危險也不互相牽扯,形同陌路,他早有此意,而她也做的讓人無可挑剔,他應該夸贊徐清歡是個聰明人。 宋成暄淡淡地接著道:“這種火器與我們用的火炮有些區別,它配有子母銃,子銃用來發射火藥彈丸,火藥彈丸發出之后,立即裝填另一個子銃,這樣一來就可以不停的發射出彈丸,這種佛郎機用好了必然殺傷力很大?!?/br> 許昌榮嗤笑一聲:“無稽之談,我大周的火器那種小國怎能及得上,若這佛郎機果然厲害,可曾有人用此炮犯我大周?” 宋成暄道:“佛郎機無戰我大周之意,就算他們來犯,他們的將士并不善戰,光靠火器不能致勝?!?/br> “那就是了,”許昌榮道,“既然如此,你說這些又有何用?我們是在論案情,你卻提起這什么佛郎機火器,簡直不知所謂?!?/br> 宋成暄并不理會許昌榮的言語,接著道:“佛郎機不足為慮,倭人呢?倭人善戰,又與海盜勾結,只靠單桅船就能屢屢登陸sao擾百姓?!?/br> 許昌榮道:“這與私運硝石有什么關系?” 宋成暄微微瞇起眼睛,許昌榮這樣的官員不知靠的什么身居高位:“若是他們再有這種佛郎機炮會如何? 海盜大量收買硝石,大人以為是作何用處?” 許昌榮登時啞口無言,半晌才道:“你怎知這硝石就是倭人所買?就算是倭人買了,你又怎知他們還有這佛郎機?!?/br> 宋成暄微微仰頭:“許大人又怎知不是?若果然如此,倭人的大船突然出現,大人可知會有多少人丟掉性命,朝廷每年花費的軍資、人力物力,就要敗在這一點私利上,不止如此,大戰帶來的危害,又要用多少銀子去填補才能恢復如初?!?/br> 說完這些,宋成暄微微躬身:“只盼各位大人早些查出實情,亡羊補牢為時不晚,這樣才不負皇上重托?!?/br> 許昌榮后背的汗打濕了身上的官服,他以為今天問案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占據上風,卻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招討使竟然將了他一軍。 許昌榮不安地動了動身子:“私運重要,魏王謀反案也重要,如果真有人暗中謀事,借此機會大動干戈,你們誰能承擔得起?內憂外患哪個都不能大意?!?/br> 這一次宋成暄沒有反駁,而是躬身道:“大人說的是?!?/br> 李煦站在那里看著宋成暄的一舉一動,許大人顯然已經落了下風,尤其是最后一句話:“內憂外患哪個都不能大意?!?/br> 這話說的沒錯,不過這個“內憂”指的是誰? 所謂的魏王余孽,還是想要一手遮天的張家。 張家私運為的是一己之利,損害的是大周的利益,被朝廷發現之后,張家不但沒有悔過的意思,還妄圖一手遮天。 三法司會審是皇上在朝會上的決定,如果皇上都斗不過張家,那么這江山又到底是誰家的。 有時候贏就是輸,輸才是真的贏,宋成暄已經搬出了可能會禍國殃民的大戰,張家還毫無懼意,那么張家就是真真正正的禍患。 宋成暄站在這里說出這樣一番話,是與徐大小姐事先商量好的?安義侯府這樣危機的時刻,兩人若仍舊聯手,那是不是代表安義侯有意將宋成暄做乘龍快婿。 果然如此也沒什么驚訝的,宋成暄其人也算有勇有謀,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安義侯府看上他合乎情理。 李煦忽然想到徐清歡對他的防備和拒絕,父親第一次上門,她如同對待仇敵般半點不留情面。 她如此聰明、冷靜的人怎會如此。 直到現在他依舊沒有找到答案。 “大人?!毖貌钌锨芭c黃清和耳語幾句。 許昌榮看過去:“出了什么事?” 黃清和稟告:“仵作找到了被江知憶挪走另行安葬的尸身?!?/br> 照江知憶的說法,挪走的尸身是聶夫人和孩子的。 黃清和道:“那些尸身和江知憶所說大部分相同,只是多了一根小臂骨?!?/br> 許昌榮道:“那有什么奇怪,過了那么多年,尸身挪來挪去有些出入也很尋常,再說那江氏的話本就不足為信?!?/br> 黃清和仿佛陷入了思量:“多出來的是個孩子的臂骨,那天晚上還有個孩子一起被燒死,可不知什么原因,有人挪走了孩子的尸骨?!?/br> 究竟是什么原因獨獨挪走那孩子的尸骨,這樣做的人在遮掩什么?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好心情 聽到黃清和的話,宋成暄心中忽然輕松許多,那種感覺就像是立在船頭,看著倭寇不遠處的大船,心中已經有了攻打倭寇的計策。 看來她找到了蛛絲馬跡,案情應該很快又會有進展。 衙差擺好椅子,宋成暄踱步過去坐下低頭飲茶。 李煦看過去,只見宋成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這屋子里所有的事仿佛都再與他無關,偶爾抬起眼睛時,目光幽深,神色自持,任憑屋子里的人長篇大論說個不停,他好像全都沒有入耳,與方才的積極應對十分不同。 到底因為什么事讓宋成暄有了這樣大的變化。 李煦也拿起茶來喝,然后輕輕地轉著杯子,他懷疑宋成暄已經從方才衙差的稟告中揣摩到了一些消息,知曉此案有了轉機。 直到許昌榮說的口干舌燥,今日的論案仿佛也要結束了。 “大人,有人送了封密信來?!?/br> 眾人即將散去,衙差上前恭謹地遞了一封信函。 許昌榮眼睛一亮,他有種預感,張大人讓他等待的就應該是這封信函,只要有了這封信,此案就任由他們左右。 許昌榮將信接在手中,然后迫不及待地看起來,這樣看下去心中越是歡喜,要不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不能露出破綻,他已經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