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姜錦魚派去盯著“嵐兒”的人, 自然早把這事稟報了,只道嵐兒把一種微黃色的藥粉加入了藥罐子中, 為了不打草驚蛇, 眼下姜錦魚還沒使人把嵐兒抓起來, 只是讓人盯著。 畢竟嵐兒身份敏感,這下藥的舉動究竟是她個人所為,還是送她來的容縣廖縣令指使,尚且還得不出結論, 恐有些風吹草動,便驚動了外邊。 她道,“這藥湯原本是按著胡州醫你的藥方熬的,但中途有人加了些許微黃色的粉末, 是什么,還要勞煩胡州醫探個究竟。只是我大膽推測,郎君這回興許并非疫病,而是這不知何物的粉末造成的,還請胡州醫判個分明?!?/br> 胡州醫一聽這話,自然曉得輕重,整個人一肅,這話的意思,等同于明明白白告訴他,顧通判這病并非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他神色嚴肅,拱手道,“夫人所言,我已記下?!?/br> 姜錦魚點點頭,相信這粉末究竟是毒還是藥,這一點難不過胡州醫,只囑咐了一句,“還請胡州醫不要驚動旁人,郎君痊愈之前,我不想走漏風聲?!?/br> 胡州醫這回都快嚇破膽了,他一個遼州圣手,給人診治居然沒診出病由,把中毒當做疫病治得不亦樂乎,真要計較起來,他也逃不脫。眼下唯一彌補的方法,就是盡快把人給治好,權當戴罪立功了。 若是真把人給治壞了,就算留下一條命,日后傳出去了,還有誰會來找他治???名聲都壞了,禍及子孫后代。 他忙拱手道,“是,我必定守口如瓶?!?/br> 胡州醫匆匆抱著藥罐子琢磨去了,姜錦魚想了想,還是不大放心,喊來梁永。 “小桃到底不熟于此道,嵐兒那里,還是由你親自盯著為好?!?/br> 梁永領命下去,姜錦魚在原地站了會兒,想了想有無紕漏,覺得萬無一失了,才面色如?;氐絻仍褐髋P。 自從那日下了藥,廖如嵐便迫不及待等著消息,可惜府里的人口風都很緊,唯獨一個肯和她說幾句話的灑掃婆子又好幾日沒來。 揣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好不容易把灑掃婆子給盼來了,廖如嵐迫不及待就湊了上去,與那婆子套近乎道,“胡婆婆,怎么好幾天沒見著你???” 胡婆婆搖頭嘆氣,“我忙啊,騰不出時間過來?!?/br> 廖如嵐心頭一跳,強按捺住喜意,面上露出擔憂之色,“你很忙嗎?那嵐兒可以給你幫忙啊,就是我笨手笨腳的,還要婆婆你教教我。胡婆婆,你跟我說說,怎么忽然忙了?是不是內院出了什么事???” 胡婆婆仿佛被她這一番話打動了一般,猶豫了一下,好像把她當自己人了,忍不住吐露道,“嵐丫頭,大人的病……哎,我家大人那么好一個人,是個好官啊,怎么的就——真是老天不長眼??!” 說完,胡婆婆嘆著氣緩緩走開。 廖如嵐此時已經完全顧不得胡婆婆了,想了想,回到房里,將進府時候穿的那件白裳取了出來,換下進府之后發的青色丫鬟衣裳,又對著鏡子畫了個惹人憐惜的妝容,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才滿懷信心地從房里出來。 小桃看到嵐兒來找自己,還覺得十分納悶,等嵐兒說出自己的意圖,小桃怔了怔,“你要見夫人?眼下府里忙,你若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代為傳達。若是無事,你還是別跑來跑去的好?!?/br> 廖如嵐眸中已經露出倨傲之色了,這名喚做小桃的賤婢欺她太甚,簡直狗仗人勢,待她拿下顧衍之后,定要想法子將其攆出去,發賣到窯子里不可! 她微微搖頭,滿臉不贊同的神色,語氣十分嚴肅,道,“這不是小事,事關顧大人的安危,我想當面和夫人說。你說你替我傳達,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恐怕不是你一個小小的婢女承擔得起的!” 小桃早知嵐兒身份蹊蹺,包藏禍心,見她居然還敢恐嚇自己,心中鄙夷,面上卻是裝出慌亂不決的神色,仿佛被她的話嚇到了一樣,好半晌才咬咬牙,道,“好,我替你去傳話。你在這兒等著?!?/br> 說罷,扭頭往外走。 廖如嵐得意洋洋站在原地,幻想著自己如何救下顧衍,如何令顧衍待她另眼相看,甚至傾心不已。試想一下,一個溫柔似水的美人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的悉心照料,天底下有哪個男子會不動心? 屆時,想法子讓顧衍“占”了她的便宜,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她亦不是什么隨隨便便可丟棄的低賤婢女,又對顧衍有救命之恩,讀書人都講究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不信顧衍會不管不顧她。 此時,做個妾室,已經遠遠不能滿足廖如嵐了。她眼下想當的,是平妻,救命之恩加上肌膚之親,做個平妻也不是什么難事。 這不是別的,可是救命之恩! 廖如嵐的胃口越發之大,白日夢做得滿心舒暢,等看到從內院回來的小桃,神色得意,“夫人如何說?” 小桃看不慣這嵐兒囂張的模樣,但想到她遲早要倒霉,也不跟她計較,直接道,“跟我來吧?!?/br> 兩人一前一后行至內院,這是廖如嵐第二次來這里,本以為自己一到府里,就立即能貼身照料顧衍,哪曉得其間會有這么多的障礙,好在殊途同歸,總算沒讓她白在那破舊陰冷的奴婢房住了這么些日子。 微微抬了抬頭,廖如嵐抬步踏進了門,她架子端的足,這回干脆不跪了,只屈了屈膝,口中敷衍道了句夫人安。 姜錦魚抬起眉眼,輕聲道,“聽小桃說,你有事要與我說?” 廖如嵐壓住心中的得意和欣喜,面上nongnong的擔憂,道,“昨日奴婢做了個夢,嚇得不行,事關大人,奴婢不敢隱瞞?!?/br> “做了個夢?”姜錦魚仿若不覺,隨口問道。 廖如嵐繼續胡編亂造,“奴婢夢見一面熟的老人,須發皆白,手持一雪白拂塵,腳踏祥云,從天而至。待到奴婢跟前后,老仙人道,他乃天上藥翁,入奴婢的夢為的是告知奴婢,郎君大限將至,陽壽將近,除非有奴婢貼身伺候,方可有一線生機?!?/br> 姜錦魚頓了頓,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你的意思是,除非你貼身伺候,否則郎君的病便好不了了?難不成你比州醫還要厲害?” 廖如嵐撇撇嘴,嗆聲道,“夫人何必如此?奴婢敢保證,若無我,大人這病是好不了的!夫人難道不想大人痊愈麼?” 小桃在一邊惡心的不行,受不了了,嘲弄道,“你以為你是誰,在這里沖著夫人瞎嚷嚷,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如此放肆!” 廖如嵐狠狠瞪了小桃一眼,心下又是一句賤婢,轉頭又對著姜錦魚語氣篤定道,“夫人是不信邪麼?若是胡州醫能治好大人,大人的病為何至今未有起色?只要我能治好大人的??!” 姜錦魚置若罔聞,只問了句,“你怎么知道郎君的病未有起色?郎君的身子好得很,不日便會痊愈?!?/br> 這話這時候說,廖如嵐當然不會信,只當姜錦魚是胡扯的,為了哄騙自己而已,立即大聲道,“我自然知道!夫人眼下為了一己私欲,不肯松口讓我服侍大人,日后可不要來求我!” “廖小姐,你要讓誰求你?”冷漠帶著寒意的話語,猶如一道驚雷般,砸的廖如嵐整個人都懵了。 顧衍踏過門檻,神色淡漠瞥了一眼滿臉震驚的廖如嵐,他神色淡漠,行走從容,衣袍隨著步子而掠過,絲毫看不出抱恙在身。 廖如嵐睜大了眼睛,緊張的舔了舔嘴唇,不可置信一般,“怎么會?你不是病重嗎?!” 怔了半晌之后,忽然反應過來,顧衍喊的是“廖小姐”,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顧衍懶得理睬仍在震驚中的廖如嵐,冷聲道,“梁永,把人送回廖達方府上去,告訴他,今日的事,我顧衍記下了?!?/br> 梁永一聽,就知道,自家大人這是不打算輕易饒過廖家了,不過也是廖家蠢,非要做出此等蠢事,害人害己。 他伸手拉住廖如嵐的右臂,還未有動作,他拉著的廖如嵐像是忽然活過來一般,奮力掙扎開來,嘶聲力竭,“顧大人,我——我只是仰慕你而已!我……我甘愿為妾,伺候大人左右?!?/br> 話說我,滿眼期待的望著幾步之遙的顧衍,卻見他眸中猶如含著寒霜,面上毫無動容,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堆令人厭惡的腌臜物一般。 先前諸多美好的幻想瞬間飛灰湮滅,廖如嵐此刻才意識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廂情愿。 幻想破滅之后,她忽然意識到,面前的顧衍不僅僅只是個俊朗的如意郎君,更是執掌一州的通判,遼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官員,一個待人冷酷到極點的男人。他只要抬抬指尖,對付廖家,就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容易。 被送回廖家后,廖家會如何,她會因此受到什么懲罰,未知的懲罰將她整個人籠罩在恐懼之中,忽覺渾身寒冷。 她戰戰兢兢住了嘴,渾身失去了力氣,被梁永帶離之際,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到方才對她冷若冰霜的男人,眸中已然盈出溫柔笑意,只是對象不是她,而是她方才嘲諷威脅的顧夫人姜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08 23:35:47~20200110 23:56: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流轉了眸光 5瓶;zjzq123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21章 下場(一更) 作為容縣的縣令, 廖達方平時在縣里很有些顏面,因此聽到管家匆匆來稟報, 說女兒廖如嵐被扭送回來, 這會兒正被丟在院子里的時候,廖達方氣得直拍桌子。 他面紅耳赤,急匆匆來到院子里,看見女兒廖如嵐狼狽的模樣,立馬心疼的吩咐人,“還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快給嵐兒解綁!一群蠢貨!” 說罷,等眾人將廖如嵐解開之后,他心疼的扶起女兒, “這是怎么了?好好的, 誰敢這樣對你?你好歹也是我廖達方的女兒,何人欺你至此, 爹必定饒不了他!” 廖如嵐整個人都給嚇傻了, 一下子撲進了廖縣令的懷里, 上氣不接下氣,抽噎得脖子都紅了。 廖達方還是很疼愛自己這個長女的,拍了拍懷里的女兒,軟聲安慰道, “快別哭了。是不是顧大人的妻子趕你出府了?哎,要知道顧夫人也來了,我必定不肯答應讓你去照顧顧大人。這女子拈酸吃醋起來,能吃了你知不知道!好在你也是以丫鬟的身份過去的, 除了自己府里沒人知道,等他們回了遼州之后,爹替你找個好人家,那樣的人家咱們招惹不起?!?/br> 廖如嵐哭得險些撅過去,含著淚,紅腫著眼,抖著聲音小聲道,“不是顧夫人趕我出來的,是顧大人?!?/br> 廖達方先前知道顧衍妻子來了容縣之后,便一直想把女兒接回來,可惜把人硬塞進去了,哪有那么容易再把人要回來的。本來看女兒回來了,即便形色狼狽了些,心里好歹也松了口氣,只以為是女兒在府里惹了顧夫人,被送了出來。 婦人慣愛爭風吃醋,這一點他在府里也是深有體會,所以并沒把這當一回事。 等聽了廖如嵐的話,廖達方也不由得提起了心,嚴肅追問,“怎么回事?你別哭哭啼啼的了,把話給我說清楚了!你怎么得罪了顧大人,要惹得他讓人綁了你回來?” 廖如嵐再膽大包天,也就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下藥、勾引這種手段是在自家內宅見慣了的,可真遇上了事,她怎么可能扛得住,一心就惦記著哭了。 廖達方卻一改方才慈父的模樣,多番逼問,總算從廖如嵐口中問出了他要的真相。 然后,便整個人面如死色,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他無力的抬起手,顫著手指,指了指面前他疼愛了十幾年的女兒,第一次有了一巴掌抽上去的沖動,“你這是要害了我們全家??!我怎么有你這么個女兒!” 廖如嵐一聽,更怕了,就怕爹把她推出去,嚇得渾身直顫,撲上去抱住廖縣令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爹,我錯了,女兒知錯了。女兒只是一時糊涂,女兒不是故意下藥的!” 這哭鬧聲終于將后院的廖夫人引來了,一見女兒哭得這般可憐,廖夫人立馬護犢子起來,上去抱住女兒,“嵐兒這是怎么了?快起來,快起來?!?/br> 又抬頭對著欲哭無淚的廖縣令道,“女兒做錯事,你好好教她就是,哪有你怎么做爹的,動輒打罵,不像話!” 廖達方笑得比哭得還難看,抹了把臉,“我就是打她打少了,才把她慣成這個無法無天的樣子!你還護著她,你知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錯?!?/br> 廖夫人想都沒想,反口就是一句,“多大的錯,你這當爹的就不能擔待一下嗎?嵐兒是你親女兒!” 廖達方無力坐下,“擔待?那也要我擔待的起?!?/br> 廖夫人這下子才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也不敢去問廖達方了,轉頭拍了拍懷中的女兒,“嵐兒,你做了什么,犯了什么錯?你跟娘說?!?/br> 不等廖如嵐自己開口,廖達方已經一句話替她回答了,“她給顧大人下毒了。毒害朝廷命官的大罪,這回我抗不了了,你養的好女兒,這一次害了我們全家人?!?/br> 廖夫人直接傻眼了,再看懷里哭得噎著的女兒,又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廖縣令,兩腿一軟,癱坐在椅子上。 完蛋了。 …… 姜錦魚是幾日后,才知道廖如嵐被下獄了。 毒害朝廷命官是大罪,更何況還是下了兩次毒,即便第二次顧衍沒有中招,可該算的賬,卻是不會少了的。 廖如嵐入獄,又是人證物證俱在,且一個官家小姐坐牢,都不用如何審訊,第二天廖如嵐就自己全招了,怎么動的手,毒藥哪里來的,全都一條條招了。 證詞收集得很順利,廖家別說替她開脫,連著數月皆是閉門不出,顯然是不愿意管廖如嵐的事了。 廖夫人倒是來過一回,在門口哭了很久,姜錦魚再心軟,也不會隨意放過給相公下毒的人,只讓人把廖夫人送了回去。 再后來,就沒見廖夫人出府過了,就連廖如嵐被判刑之后,廖家好不容易才出府走動了,可容縣官夫人的圈子里,卻是再也沒見過廖夫人了,來與她們打交道的,成了廖家的姨娘,一個柔順謙卑的妾室。 有廖如嵐這么個女兒,廖達方這個縣令,基本也就做到頭了,上面負責考評的官員心里門清,等屆滿,給個下下的評語。 子不教父之過,雖說沒有證據證明廖達方指使廖如嵐下毒,但人是他送進府里的,廖如嵐下毒是利用他的公務之便,與他脫不了關系。 當然,事實上,廖達方也不無辜。若非他偏縱女兒,教得廖如嵐無法無天,又在顧衍生病時動了歪心思,廖如嵐沒那么容易能得手。 至于廖如嵐,一個官家小姐,入獄受刑,就是刑滿釋放之后,名聲也壞了,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過得會有多艱難。 得知自己的刑期后,廖如嵐沉默了半晌,一向高傲仰著的頭顱也徹底垂了下來,旁邊獄監中傳來女犯的哭泣聲,她垂放在身側的手上,忽然竄過了一只碩大的老鼠,嚇得她飛速收回了手。 她眼淚順著面頰流下來,沖開了面上黑色的污漬,露出已經因為牢獄之中而顯出幾分粗糙的面龐。 恰好這時負責放飯的獄卒來了,一間間獄監。 輪到廖如嵐面前時,獄卒一手拿了破舊的碗,另一只手從食桶中撈了一分夾雜著菜、混著湯水的飯食,“哐”得一聲,丟在了廖如嵐的面前。 讓人倒盡胃口的飯食就在一步之外,廖如嵐怔怔的看了一眼,這樣的飯食放在以前,就算是家里養的狗都不會吃,舊碗上還帶了黑色的老垢,散發著一股餿味的湯汁,順著舊碗的邊沿往下流,正中間還有幾縷切得很細的肥rou,散發著讓人作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