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裴如松瞧她這討喜模樣,也是忍俊不禁,這便看了看身側的榮自明和傅年嘉,征詢他們的意見:“那,我們先入園?” 傅年嘉并未應聲,只微微頷首,下顎線條緊繃著,線條凌厲。 榮自明卻沒有這么好說話了。他在漂亮的小姑娘面前總是特別能放下身段,不僅不肯走,反倒睜大漂亮的鳳眼,與甄停云撒嬌耍賴:“你們女學的女學生不都是要給客人引路的嗎?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里呢,你就不能幫著帶一帶路?” 這說法也確實是有的,不過一般都是為那些得了請帖的女客們引路——那些女客大多身份高貴且畢業于京都女學,她們可以直接乘舟去湖心島上,參加今晚上特意備下的宴飲。 像榮自明這些游客,女學里倒是沒有帶路的強制要求,要帶路引路自然也是可以的。這就是傳說中的:看眼緣,看女學生的自我意愿了。 不過,榮自明這樣說了,裴如松略作思忖,倒底是關心自家小表妹,也說一句:“你在這里站著,還不知要站到什么時候,倒不如一起進去走走,也算是趕個熱鬧?” 甄停云聞言,不禁看了眼楊瓊華。 楊瓊華自見了裴如松起便很有些躍躍欲試,此時見著甄停云看過來,連忙點頭,嘴里則是道:“既然是你表哥,我們就陪著一去去學里走走唄?” 楊瓊華這態度可積極得很:“如今人還不多,湖邊應該還有位置,我們趁早走吧!要是晚了,人擠人的也沒意思?!?/br> 甄停云想了想,也覺著站在這里既累也無聊,心里也的確好奇游園之事,不由便點了頭。 ******** 攝政王府的馬車趕至京都女學的時候,天色已漸暗沉,守在門口的女學生都已經換了一撥。 甄停云與楊瓊華早便陪著裴如松等人往園里去了,門口的游人反倒是更多了。 傅長熹坐在馬車上,往外看了一眼便看見了那熙熙囔囔的人群,便覺頭疼——他這樣的身份,平日出行都要事先清場,自然是不耐煩去這種人擠人的地方。 尤其是,傅長熹眼尖,一眼就看見了那些趁著夜色,悄悄在人群里彼此對望、悄悄牽手的少年少女——如今民風開放,這又是七夕節,確實是少不了結伴出行的未婚男女,可這場景落在傅長熹眼里卻只覺刺眼。 唐賀自是看見了傅長熹的神色,似模似樣的上前去打聽消息,不一時便又回轉了來,垂首與傅長熹稟道:“殿下,榮世子等人才進去不久?!?/br> 頓了一下,唐賀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又加了一句:“燕王世子也在?!边@卻是唐賀先時沒想到的,不過多了個燕王世子,這效果只能是更好。 果然,傅長熹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唐賀在側瞧著,還要火上添油的加一句:“因裴公子也在,是甄姑娘陪著他們進去的?!?/br> 傅長熹聽完了唐賀這三句話三喘氣,終于有些坐不住了,正要掀簾子下車卻又頓住,冷著臉吩咐道:“拿件衣服來?!彼艔膶m里出來,還穿著全套的藩王禮服,自然是不能就這樣下去的。 不一時便有侍從捧了傅長熹慣常愛穿的玄衣來。 傅長熹換好了衣服,連鞋靴都來不及換,抬手掀開了車簾子,徑自下了馬車,這就往女學門口趕去。 唐賀自不敢追——他一個文弱書生,哪里跟得上攝政王這長腿闊步?所以,唐賀只得悄悄的給另一邊的謝秋雁使眼色: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這一剎那,謝秋雁仿佛想起了自己被唐賀坑過的無數次,壓力山大。 只是今日女學人多,還得防備有人暗中下手。顧著自家王爺的安危,謝秋雁也不敢大意,只得抬步跟了上去。他也不敢跟得太緊,只落后幾步,若前頭出事立時便能趕上去。 事實上,唐賀雖是算計明白,有一句話他卻是說錯了——他說:“若只是一般的人,以殿下之心高氣傲,如何又會看在眼里?”可實際上,當傅長熹此時站在人群中,抬眼望去,就能望見那些年紀與甄停云相近,年少俊俏的少年郎。 一時心頭火起,燒得厲害,竟是再壓不住。 連傅長熹自己都覺著這火氣實在是來得莫名其妙,偏偏心火是越燒越厲害,一顆心仿佛也要被燒焦了,難熬得很。 甚至,他走在人群里,看著前后左右的少年少女,都覺著此時一身玄袍的自己平白老了好幾歲,更與周遭這些人格格不入。 畢竟,有心過七夕的也就是那些尚且天真爛漫的少年少女,如傅長熹這年紀的男人,大多都家有妻妾兒女,哪里還有工夫來女學這里人擠人? 第63章 美人如畫 事實上,傅長熹確實是與人群格格不入。 但是,他抬步走入女學時,不少人都悄悄的抬眼去看他。 畢竟是七夕節,這時候在女學里往來的也多是少年少女,一個個的華服錦衣,玉帶金冠,或是呼朋喚友、或是親密同行,說笑不斷。只傅長熹一人,頭束玉冠,身著玄色長袍,輕袍緩帶,此時立在人群里,自是昂昂然若野鶴之在雞群。 女學的門口或擺、或掛、或放著許多漂亮的燈籠,火光明亮無比,明晃晃的照在他身上,還有臉上。 他的身形高大而挺拔,與那些身形尚且單薄又或是還未完全長成的少年截然不同,仿佛是行走在人群里的大型兇獸,身體里暗藏著可怕的爆發力。他的眉目冷峻,形容端肅,近乎完美的臉上帶著一種刀刃般鋒利凌冽的美,令人望而生畏。 如同皓月與燭火,哪怕月光極遠,極冷,遙不可及,更沒有手邊的燭火那樣的火熱貼近。但是,哪怕只有微渺的一縷月光能夠穿過云層灑落而下,那也是比燭火更加恒久、更加明亮、更加不可捉摸的美。 令人怦然心動。 幾個結伴而行的女學生們不禁抬起頭,想看又不敢看,只悄悄偷看幾眼又連忙低頭,你推我拉,竊竊私語的說著話。 傅長熹卻是顧不得這些,他只是蹙著眉頭想自己的事情——或者說,在他走入女學大門之后就有些后悔了。 前后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又不知該去哪里找甄停云等人,只能順著人群往里去。與此同時,他在心里則是問自己:這樣究竟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用? 就算進來了,又能如何? 京都女學這么大,這里這么多人,他就算進來了,這么隨波逐流的走著,難道就能找到甄停云?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找到了甄停云,又要做什么? 他一個做先生的,又有什么立場攔著自己的學生不許她過七夕? …… 傅長熹一邊思忖一邊走著,走到一半,眼角余光便瞥見了不遠處的假山邊的一對少年少女,他們正手牽手的說著悄悄話——他們離得那樣近,仿佛情不自禁,都要貼在一起了……… 傅長熹忽然就想起了以前自己和甄停云相處時的許多情景。 他們也曾那樣親近過。 許多次。 甚至,在回京的馬車上,甄停云時常會挨著他坐著,像是麻雀般嘰嘰喳喳的與他說著話,女孩的發絲時而蹭過他的皮膚,綠鬢間的幽香若有若無,總是無意間令人心生焦躁。有時候,馬車顛簸,甄停云一不小心便摔到了他的懷里,實實在在的重量,壓在他的心口,仿佛是被悶錘錘了一下。 直到如今,傅長熹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起甄停云摔到他懷里的模樣。 綠鬢松散,雪頰染霞,一雙杏眸睜得大大的,像是浸水的黑寶石,閃閃發亮。 比他養得最好的銀狐貍還要來的討人喜歡。 還有上一回在西山,他們二人同騎,他就坐在甄停云的身后,握著她的手慢慢的拉開弓箭,瞄準方向。兩人就那樣緊挨著,側頭說話時,近的能夠嗅到她綠鬢衣帶間那淡淡的香氣,幾如耳鬢廝磨。 一時弓滿,鐵箭驟然射出,射中了那只草叢邊的野鹿。 甄停云歡喜的轉頭看她,玫瑰花般的嘴唇開合著。 傅長熹至今都還記得自己好似被鹿撞中的心跳。 …… 就像是被火燙到了,傅長熹從回憶中醒過神來,猝然將自己的目光從那對形容親密的少年少女身上移了開去。然后,他迅速而又果決的給自己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榮自明那家伙整日里只知道貪花好色,又慣是嘴甜會哄人的,甄停云年紀小不懂事,若是與他碰上,被他甜言蜜語給騙了,那可怎么好? 他總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女學生被榮自明這樣的風流浪蕩子給騙了吧?總還是要給自家女學生把把關的吧? 這也算是他做先生的責任! 想著想著,傅長熹已是在自己心里把自己給說服了。于是,他心安理得的順著人流往里去,順道還抬了抬手,把落后自己幾步的謝秋雁叫了來,淡淡道:“位置呢?” 謝秋雁一時有些發怔,只恭謹站著,不明所以的看著傅長熹。 傅長熹有些不耐,但還是不得不冷聲補充道:“我記得之前派了個暗衛跟著停云,你想法子問一問,他們現在具體是在什么位置?” 不得不說,一旦傅長熹重又堅定信念,他立刻就洗清所有雜念,頭腦清明了,想起事情來也冷靜多了。 這個問題,謝秋雁倒是早有準備——要是兩邊都撞不上,那還怎么讓自家王爺心生嫉妒? 所以,謝秋雁這頭一直關注著甄停云等人的去向和位置,此時他聽傅長熹問起,自然是想也不想,立時便垂首恭謹應聲:“之前那邊已與我傳了消息,應該是……那個方向?!?/br> 說著,謝秋雁還很生動簡明的指了指西邊的位置。 大概是謝秋雁應得太快,傅長熹反倒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冷且沉,好似臘月里的一捧雪,澆在人臉上,又冷又干,冷不丁的打了個哆嗦。 謝秋雁不由垂下頭去,只覺得自己的后背衣衫都要被冷汗浸透了,深覺自己這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瑪德,唐賀這家伙挖坑作死,為什么還要拖上他?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好嘛! 好在,傅長熹并不想為難他,或者說并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為難他上面。畢竟,傅長熹心里還是惦記著甄停云那頭的事,雖猜著了唐賀與謝秋雁私下里怕是做了什么手腳也懶得追問,只是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收回目光,抬步便往謝秋雁指的西邊去。 謝秋雁雖被嚇了一跳,想著唐賀所謂的安排,不得不咬了咬牙,小心跟上去。 果然,方向對了,傅長熹又是有意找人,不一時便看見了正倚在臨湖柳樹邊的甄停云。 以及護在甄停云身邊的傅年嘉。 傅長熹覺得榮自明配不上甄停云,那是因為榮自明貪花好色、游手好閑,總之就是京中一大紈绔,大小缺點堪稱一籮筐,自然算不得良配。他覺著傅年嘉配不上甄停云,主要是傅年嘉有燕王這么個倒霉親爹………… 可實際上,燕王如今修道,多是住山上,整日里就知道煉丹吃藥的,還不知能活幾年。 再者,除去燕王這倒霉親爹,以傅年嘉這燕王世子的出身品貌,這樣的才干品性,素日潔身自好,還有個明理的燕王妃,只怕京里多得是未婚少女想要嫁過去。 此時此刻,便是傅長熹都忍不住的想起了甄停云在西山別院與他說過的那些條件。 “第一要看模樣和人品,倒也不必非挑什么少年才俊,只要長得端正順眼就成,要緊的是人品要好;第二,家里家風清正,若是人口簡單,沒有通房妾室的,那樣就更好了。其他的,先生您就看著辦吧……” 且不論傅長熹這做先生的私心,傅年嘉竟是每一條都完全符合。 傅長熹深吸了一口氣,胸中卻仍舊如火燒一般,甚至燒得更加厲害了。 他不知不覺便頓住了腳步,站在后方的位置,看著傅年嘉一面伸手護著甄停云左右,以防她被來自后方的人群推搡,一面用另一只手手扶著甄停云。 傅年嘉一向冷淡,此時卻微微蹙眉,垂頭看她,英俊的臉上似是擔憂。 湖邊多有燈籠燭火,甄停云身著紅衫,雪白的臉頰映著夜晚的火光和那鮮艷的紅衫,微微的帶了些霞紅的顏色,被那烏黑的發髻一襯,竟有一種近乎驚人的明艷。 美人如畫,美人與美人,湖畔柳邊彼此相依,又有燈火闌珊,自然更是美如畫卷。 傅長熹安靜得站著,凝目看著不遠處的兩人,慢慢的蹙起眉頭,薄唇抿著,如同兩片薄薄的刀片。 第64章 出生就輸了 事實上,甄停云臉上確實是帶著些許暈紅,但卻不是含羞著臉紅,而是尷尬到臉紅。 讓時間稍稍退后些。 甄停云與楊瓊華兩人點頭答應陪著三人進女學逛逛,榮自明自是最高興的一個,當即便要往甄停云身邊擠。裴如松這做表哥的卻是早有準備,抬手就將甄停云拉倒自己與傅年嘉兩人正中,倒是免了榮自明擠來擠去的事情。 榮自明:“……”我知道你防我,但是把我和傅年嘉區別對待就過分了??! 甄停云:“……”我知道你防榮自明,但是傅年嘉難道就是什么好人了?想起夢里甄倚云和傅年嘉在一起的情景,甄停云渾身都不自在,甚至都沒有往傅年嘉那頭多看一眼。 只有楊瓊華全無半點負擔,反到是喜孜孜的走過來,順便把還發呆的榮自明擠開,自己站到了裴如松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