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屋子里又安靜了片刻,蕭景承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小小一團的人,輕笑了一聲,語氣是說不出來的意味深長:“至于我們之間,后面有的是時間慢慢理。愛妃你應當明白,凡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天下,哪里有白食可吃呢?” 阮盈沐垂眸不語。她心知這件事結束后,豫王殿下必然不會輕易饒過她。但此刻,她又哪里顧得上這些。 賀章動作極快,這廂卓不凡剛剛被安置在東苑阮盈沐的廂房,沒過多久,他便帶著御醫進了豫王府的大門。 妙手先生也一路跟了過來,他攔在門前,止住了御醫的步子。 “兩位請留步,王妃現下不方便見陌生人,將冰蟾交于我即可?!?/br> 趙太醫抱緊了手中的盒子,來回打量了幾眼面前相貌平平的男子。此人相貌打扮看起來都極為普通,甚至普通到臉上沒有任何能讓人記住的特征。 然而越是如此,便越讓人心生警惕。他收回了眼神,正聲拒絕道:“此物非同小可,豈是爾等輕易能接觸的?”他此行身負救治王妃的重任,但這千年冰蟾一旦出了皇宮,若是有一點損傷,他便難辭其咎。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他又如何承擔得起? 妙手先生看了一眼賀侍衛,賀章只好抱拳對趙太醫道:“趙太醫您請放心,在豫王府的管轄中,就是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若是千年冰蟾在府里有任何差池,自然責任也全在豫王府,必然不會連累趙太醫?!?/br> “這……”趙太醫遲疑了一會兒。 妙手先生不耐煩起來,語氣冰冷道:“王妃性命危在旦夕,若是延誤了救治,趙太醫恐怕承擔不了這個責任吧?” 聞言,趙太醫兩相權衡,只好將盒子交給了他,自己與賀侍衛一同站在門外等候。 里屋,阮盈沐正守在床榻前,緊張地盯著師父微弱的脈搏。 “妙手先生!”聽到腳步聲,她立即站了起來,低低喚了一聲,目光又看向妙手先生手中的錦盒,“這便是千年冰蟾?” 妙手先生應道:“是,這便是千年冰蟾?!笔聦嵣纤仓皇锹犅勥^千年冰蟾的神奇之處,自己也尚未見過,整個大梁恐怕也很難再找到第二只。好在他知道這種東西該怎么用。 妙手先生打開了醫藥箱,并吩咐阮盈沐將卓不凡扶起來。她扶起師父,讓師父靠在她身上,一只手貼在他背上,輸送真氣,護住他的心脈。 然后妙手先生用銀針在師父的左臂上扎了一針,頓時一股黑紫的色的血便流了出來。 阮盈沐微微一顫,妙手先生看了她一眼,淡然道:“穩住?!?/br> 她定了定心神,隨后,他便放出了那只冰蟾,放在了卓不凡左臂流血的傷口處。 片刻后,一動不動趴在傷口處的冰蟾,肚子突然一吸一鼓,透明的身軀開始變得紫黑,顏色漸漸彌漫,直到整只冰蟾都被紫黑浸透。 此時妙手先生戴上了一只冰絲手套,將冰蟾拿開,放回錦盒中,又喂了卓不凡半顆還魂丹。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后,他重新把脈,低聲道:“可以了?!?/br> 阮盈沐始終吊著的一口氣終于吐了出來。她收了真氣,將師父輕輕放在床上,起身想要行禮道謝,卻不料突然天旋地轉,身子一軟,整個人差點暈倒在地。 妙手先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讓她靠在他肩側。青蓮和紫鳶也嚇得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摻住了她。 “無礙?!比钣鍝u了搖頭,定住身子,又清醒了些。她拱手道:“深夜勞煩妙手先生四處奔波,感激不盡?,F下天色未明,便煩請先生暫且在王府歇息,其他的明日再談可好?” 妙手先生一如既往地冷淡:“王妃不必客氣,卓先生與我也有些交清,本就該盡心盡力。況且這次若不是有了這只千年冰蟾,我一時也有些束手無策,慚愧?!?/br> 阮盈沐點頭,不再客套,腦子里卻突然閃現了一個念頭。她福身行禮,輕聲細語道:“如此,明日還要再勞煩先生一件事?!?/br> “王妃但說無妨?!?/br> “豫王殿下自幼體弱多病,聽聞是生來未足月,又帶了寒疾,因而多年來臥病在床,始終不得痊愈。先生醫術高明,妙手回春,可惜向來行蹤難覓。此番卻是難得到了豫王府,希望妙手先生能趁此機會,為殿下診治一番?!?/br> 妙手先生略一思索,點頭應下,隨后便轉身出門,將千年冰蟾交還于趙太醫,并提醒道:“這只冰蟾現下吸滿了毒素,務必小心處置,不可直接碰觸?!?/br> 賀章吩咐了身邊的小廝引妙手先生前往西苑客房歇息,自己又親自護送趙太醫回皇宮。 一整夜的折騰,東方天空已然有了微光。 第18章 阮盈沐用指尖揉了揉額角,吩咐道:“青蓮、紫鳶,你們都先下去歇息一會兒,等師父醒來后我便會喚你們來伺候?!?/br> 里間徹底平靜下來,她一個人守在床榻前,等待師父醒來。半個時辰后,她覺得有些疲倦,便趴在榻邊,心里想著事情,不知不覺慢慢闔上了眼眸。 將近巳時,卓不凡的意識終于清醒過來。他的手微微一動,阮盈沐便驚醒了。 “師父,您醒了!”她驚喜地喚了一聲,連忙起身問道:“您現在感覺怎么樣?我去給您倒杯水?!?/br> 卓不凡清了清喉嚨,抬手制止了她,許久未說話的嗓音有些沙?。骸皫煾负芎?,你先坐下?!?/br> 阮盈沐猶豫了一下,還是乖巧地坐到了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道:“到底怎么回事,師父您怎么會中毒?” “說來話長。師父行走江湖多年,難免會結幾個仇家,這次是師父太大意了,以為對方只是一個毫無攻擊力的孩子?!弊坎环舱f著便笑了,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慈愛:“那個孩子跟你小時候像極了,恍惚間師父還以為回到了從前?!?/br> 阮盈沐仍心有余悸,一連串抱怨道:“師父您怎么見著一個小孩子就想抱回家呢?您這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您知道這次有多危險嗎?若不是有千年冰蟾……”說到這她突然又噤了聲。 卓不凡聞言,臉上的神色也是微微一變。他偏過頭,目光來回打量了幾眼屋內的陳設,又轉回了小徒弟身上,語氣冷淡了些,意有所指道:“小孩子好啊,徒弟大了,便不由得師父做主了。凡事喜歡自作主張,不知會一聲師父也就罷了,連婚配這等大事師父也是毫不知情?!?/br> 阮盈沐心虛地移開了眼神,放開了握著師父的手,小聲問道:“師父,您餓了么,我去吩咐廚房做些東西來?!?/br> “站住?!弊坎环参⑽⑻岣吡艘袅?,頓了頓又道:“你就沒什么想跟師父說的?” 阮盈沐咬了咬嘴唇,垂首低聲道:“是徒兒不肖,終身大事也未曾告知師父便自作主張。但是師父,徒兒當時沒得選?!彼崞鹑箶[蹲在榻前,睜著濕漉漉的明亮的眸子,語氣很認真又有些冷漠:“豫王殿下的身子是什么情況,師父您想必也有所耳聞。說句不該說的話,他是活不長久的?!?/br> 這樁婚事,從頭至尾的每一方都是為著自己的利益,她當然也有自己的打算。與其卷入深宅大院的妻妾斗爭,卑微地為著求得夫君的一點點寵愛而活著,她寧愿守一輩子的寡。 因著結局早已注定,所以打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讓自己最親近的人接觸到與豫王府相關的一切。 卓不凡默然,抬起手撫摸著小徒弟的頭發,半晌后嘆息道:“不論如何,此次豫王殿下救了師父一命,這個恩情是要還的?!?/br> 阮盈沐也舒了一口氣,輕聲笑道:“師父您放心,您常說做人一定要知恩圖報,沐兒會想辦法報答殿下的救命之恩的?!?/br> 師徒二人又聊了幾句,卓不凡此行一路都是昏迷的狀態,現下得知妙手先生也在豫王府,便囑咐阮盈沐,待妙手先生休息完畢便將人請來。 阮盈沐應了,去外間喚了青蓮和紫鳶進來伺候。 整個豫王府都以為中毒病倒的是王妃,因而東苑的侍女全部被命令擋在了門外,能進進出出的只有王妃貼身的兩個丫鬟。 卓不凡剛醒來,身子元氣尚未恢復。午膳后,妙手先生又為他診脈,確認了毒素全部清除,接下來只需靜養即可。兩人敘了敘話,卓不凡便又睡下了。 阮盈沐引著妙手先生去外間說話,卻恰好聽到紫鳶在門外通報道:“王妃,王爺來了?!?/br> 她眼睛一亮,心道我正愁著如何讓妙手先生去正廂為豫王殿下診治一番,不想豫王殿下竟自己送上了門,倒是省了我多費一番功夫。 賀章推開了門,蕭景承坐在輪椅上,腿上照舊覆了厚厚一層棉毯,面色蒼白,整個人清瘦而冷淡。 阮盈沐迎上前去,福身道:“妾身給殿下請安?!庇治⒁粋壬硎疽獾溃骸斑@位便是妙手先生?!?/br> 妙手先生也拱手行禮:“豫王殿下?!?/br> “咳咳……先生不必多禮,本王只是來瞧瞧卓先生傷勢如何了?!笔捑俺械哪抗鈴拿钍窒壬砩弦宦佣^,專注于阮盈沐的臉,“愛妃臉色如此差,該不會是一夜未眠吧?” 阮盈沐露出了一個溫婉的笑容:“多謝殿下關心。卓先生已無大礙?!?/br> 她與妙手先生對視了一眼,便柔聲道:“妙手先生恰好曾經為一位天生寒疾的病人診治過,有一些經驗。他聽聞了殿下的舊疾,有意為殿下診治一番,或許能讓殿下的身子好起來?!?/br> 蕭景承不動聲色回道:“久聞妙手先生大名,只不過本王也曾聽過,妙手先生從不為王公貴族診治的規矩?” 明文帝也曾試圖尋找過這位妙手先生,民間傳聞此人妙手回春,醫者圣心,只不過行蹤極為神出鬼沒,尋了幾次,尋不見也就罷了。畢竟連皇宮御醫都束手無策,明文帝更不信任這位傳聞中的民間大夫。 妙手先生淡淡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豫王殿下此番出手救了卓先生,草民也十分敬佩。殿下若是不嫌棄,便讓草民為殿下診治吧?!?/br> 蕭景承嘴角的笑意微微凝固,眼里的神色也變得更為幽暗。他的脈象能騙得過皇宮里的一幫庸醫,可未必能騙得過這位妙手先生。他不能冒這個險。 但此刻,他也不能直接拒絕對方的好意。如此,一時竟落入了騎虎難下的境地。 轉念間他咳嗽了兩聲,笑道:“反正妙手先生暫時也不會離開王府,診治不急于一時,不如先進去看看卓先生罷,本王還未曾見過愛妃的恩人?!?/br> 阮盈沐為難道:“殿下說的是,可卓先生服了藥剛剛才睡下……” 這明擺著就是要趕鴨子上架,硬逼著他現在立刻接受妙手先生的診治。 而阮盈沐正暗自觀察著蕭景承的神色,心道難道她的懷疑是對的?豫王殿下身上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出乎她預料的是,片刻后,蕭景承同意了。 第19章 “既是如此,便麻煩妙手先生了?!鳖D了頓,蕭景承又道:“本王也不在此打擾卓先生養病了,麻煩妙手先生一同到本王房里來吧?!?/br> “是,殿下?!?/br> 賀章轉動輪椅的方向,正準備將殿下推出門去,蕭景承卻又突然微微側過頭,冷淡的目光暼向一旁低眉順眼的阮盈沐,“愛妃晚些時候也過來吧?!?/br> 阮盈沐心中微微一動,找茬來得這么早?師父尚未痊愈,人還未離開豫王府,豫王殿下這就要開始找麻煩了嗎?不過他答應得這么干脆,倒又叫她游移不定了。 她又悄悄遞給了妙手先生一個眼神,先生微一點頭,便跟在蕭景承身后一起出去了。 約莫酉時三刻,卓不凡再次清醒過來。他中的毒太過霸道,又在他體內停留了較長的時間,對他的身體造成了嚴重的損傷,因而此時他依然很虛弱。阮盈沐親自喂了他藥膳,又擰了熱毛巾替他擦臉。 卓不凡握了她的手,叫她坐在他身前,“此番意外,連累了你如此辛苦。師父已經無礙了,你的臉色很差,先去歇息罷?!?/br> 阮盈沐假裝生氣道:“師父為何要跟徒兒說這種見外的話,難道從前徒兒生病時師父是不聞不問的嗎?” “哈哈哈?!弊坎环残Φ溃骸皬那澳闵煾复_實是不大管你的,都是你自己扛過來的。不過長大后你便很少生病了,不記得罷了?!?/br> 阮盈沐也笑了,又陪他細細說了會兒話,便收拾了一下,準備往正廂去了。 她昨兒個一整夜來回奔波,今日又未得一點空闔上眼皮子,此刻臉色很是蒼白,圓潤的杏眼下也有了些青灰色。為了不糟踐豫王殿下的眼睛,阮盈沐特意上了一層妝,甚至在臉頰處撲了些胭脂,一時看起來也與平時并無異樣。 天色已晚,她踏進里屋時,蕭景承正懶洋洋地倚坐在榻上用晚膳,邊上站了一排的侍女。 他似乎興致缺缺,胃口也不太好,有一口沒一口的,耷拉著眼皮子跟賀章說話。 阮盈沐輕聲喚道:“殿下?!?/br> “你來了?!笔捑俺刑а劭戳怂谎?,語氣不咸不淡。阮盈沐心道,有進步,至少不是像以前那樣完全無視了她。 她不知妙手先生的診治結果如何,因他想來喜怒無常,瞧著他的神色也猜不出是好是壞,只好含笑主動上前討好:“殿下,妾身來伺候您用膳吧?!?/br> 蕭景承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你確定你是要喂我,還是喂我的衣裳?” 阮盈沐的臉悄悄一紅,小聲辯解道:“之前是我不小心了,但我剛剛才喂了師父藥膳,一回生兩回熟,這次不會了嘛?!?/br> 蕭景承聞言,瞇起眼眸盯著她道:“哦,是嗎?看不出來你這么喜歡喂人吃飯?若這是你的愛好,那以后本王每頓飯都要倚仗愛妃親手來喂了?!?/br> ???阮盈沐心里暗自后悔:你看你又給自己挖了個深坑吧!但無奈此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的緩兵之計便是對豫王殿下百依百順。想到這,她還是忍氣吞聲地應了。 蕭景承這才勉為其難地同意了,面上還是頗為嫌棄。想了想,他低聲問道:“你用過晚膳了?” “是,妾身在東苑用過了晚膳才過來的?!比钣暹@次倒沒騙他,只不過當時她的胃口極差,吃什么東西在嘴里都味如嚼蠟,于是匆匆戳了幾筷子便趕了過來。 她端起一碗湯,盛了一勺子,輕輕吹涼,趁機問道:“妙手先生可為殿下診治過了,如何?” 蕭景承瞥她一眼,接了一口湯,反問道:“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