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皇帝氣得手腳發抖,將那奏折又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扭頭見魏德還跪在身邊老淚縱橫,連忙把他扶起來,道:“大伴兒,是朕錯怪你了!看樣子,定是那個錢正德吃里扒外,帶累大伴兒!” 魏德連連點頭,“萬歲放心,老奴回去定要好好處置這個狗奴才!” “有罰也要有賞,”皇帝叩了叩桌子,“沈玦這回立了功,該好好獎賞獎賞。趕巧了,李愛妃身邊有個叫朱夏的,模樣長得還行,愛妃在朕邊上吹了好幾次枕頭風了,要把她配個可心人兒。沈玦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雖說是挨過一刀,身邊也得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應著才好。便將他們配做一對吧!給沈玦,如此一來,朱夏也還能在愛妃身邊伺候,兩全其美?!?/br> ———— 日影西斜,金黃的陽光照進來,將沈玦映在地上的影子拉成一個孤零零的瘦長條兒。魏德出門的時候忘了關門,時不時有小太監小宮女端著托盤經過值房門口,瞥見沈玦跪在地上,都議論紛紛。 沈玦垂著頭,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像一座石雕。太監宮女的嘰嘰喳喳他聽得明白,可他這顆心早麻了木了,再厲害的流言蜚語也戳不出新鮮的血來。他只覺得有點兒冷,分明已是六月了,紫禁城主要的宮殿都備了冰塊兒,皇上每天都要吃一點冰鎮果子解暑。他是東廠提督,也有相應的分例??伤€是覺得冷,涼颼颼的風直往心里鉆。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還是謝驚瀾的時候,他剛拜了師父,也剛知道原來他那個所謂的爹連他的模樣是什么都不知道。夏侯瀲為了安慰他,在園子里抱了他,告訴他:“難過的時候,抱抱就好了?!?/br> 他閉上眼,很努力地回想那個擁抱,回想夏侯瀲的聲音。慢慢的,他好像真的感覺到夏侯瀲用力地擁著他,手按在他的肩后,掌心傳來冬日炭火一般的溫暖。 值得,都值得,只要夏侯瀲好好的,就值得。他微微地彎起唇角,有一滴眼淚劃過臉頰,落在地磚上,碎成千滴萬滴。 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沈玦辨出那是魏德。他擦干凈臉上的淚漬,重新作出雙目含悲的表情。 蟒袍的裙擺擦過沈玦的手臂,魏德見沈玦還跪在原地,“哎喲”了一聲,把他扶起來。 “你這孩子,心眼怎么這么實?咱家不叫你起來,你自己不知道起來歇著嗎?”魏德嗔怪地看著他,將他拉到明間里坐下。 “兒子犯了錯,理應跪跪長記性才是?!鄙颢i低著頭道。 “什么錯兒!”魏德搖頭嘆了聲,“都是為父財迷心疼,豬油蒙了心,竟念著那么點兒蠅頭小利,還錯怪你!幸虧你殺了那個賊子,要不然咱家也要被他拖下水!” “是兒子僭越,自作主張,往后再也不敢了,求義父原諒?!鄙颢i說著,又要跪下去,魏德扶住他的手臂把他按回椅子里。 “玦兒,你可知道當初為父為何一眼就相中了你,把你從冷宮撈出來?”魏德站起身,天漸漸暗了,燈火又起了,魏德隔著蟬翼輕煙一樣的軟煙羅窗紗看外邊兒朦朧的燈火,好像看見了不真切的往事。 “因為那日兒子在馬蹄下救了您么?”沈玦答道。 “不是因為你救了為父一命,而是因為為父在你身上,看見了為父自己?!蔽旱履﹃掷锏谋汰t珠子,道,“萬歲還未御極之時,只是個人嫌狗厭的皇子,更何況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我就像路邊的草,誰見了都可以往上面踩一腳??晌也桓市陌?,我盡心竭力伺候萬歲,就盼著哪天可以熬出頭。你看,上天垂憐,萬歲登基,我也成了這紫禁城里說一不二的人物。玦兒,那天在圍場,我從你眼里看到的,就是當年我的不甘心!” “就算有凌云之志,沒有義父的栽培,又哪有沈玦的今天?”沈玦將茶盞端到魏德跟前。 魏德接過茶盞,拍了拍沈玦的肩頭,低聲道:“好好干,孩子。你不是錢正德那群爛泥扶不上墻的貨,他們吶,打心底里就認定了自己是個奴婢,自己都這么認了,又有什么出息呢?咱們才是一路人,我老了,倦了,遲早要撒手走的。將來,這一切,”魏德環顧司禮監,對沈玦笑道,“都是你的?!?/br> 是啊,都是我的??楀\琵琶袖下,沈玦的手指繃得青白。 沈玦低著頭,魏德看不見他唇邊的冷笑和眼里翻涌的陰霾,只聽見他一如既往輕聲細氣地說:“義父,您會長命百歲的。兒子只要在您身邊當個傳話的小太監,就心滿意足了?!?/br> 宮門落鎖之前,沈玦出了宮。方存真早已侯在沈宅多時,見沈玦風塵仆仆地趕回來,彎著眉眼迎了上去,他眼力太好,一不小心瞅見沈玦臉頰上的紅印,心狠狠跳了一下,連忙低下頭去,身子愈發弓下去一截,只假裝沒看見。 沈問行捧來巾櫛,哭喪著臉沾溫水輕輕熨沈玦臉上的紅痕,心里不知罵了魏德那個老混蛋多少遍。 “藥怎么樣?”沈玦一邊凈手一邊問。 方存真喜笑顏開,獻上一個小葉紫檀的小盒子。 沈玦接過盒子,打開,里邊兒躺了一個小藥丸子,還有一張宣紙謄抄的藥方。 “督主,這就是七月半解藥的樣品和藥方了?!狈酱嬲纥c頭哈腰道,“都在藥人身上試過了,現在他們個個生龍活虎,活蹦亂跳,一口氣能吃四碗飯呢!” “你確定?”沈玦問。 “當然!小人怎敢騙您!”方存真指天指地地賭咒發誓,末了,又眉開眼笑地說道,“這藥還沒個響亮的名字呢,還請督主賜名?!?/br> 沈玦看著盒子里的藥丸沉默了許久,那拇指節大小的黑色藥丸在燈下閃著玉一般的光澤,像一顆洗盡風塵的黑曜石。最終,沈玦低聲道:“就叫它‘極樂’吧?!?/br> “好名字!好名字!”方存真連連稱贊。 “可是,”沈玦合上木盒,頗有些頭疼地說道,“極樂的存在,萬不能讓魏德知曉。你莊子上這么多人,可如何是好?” 方存真眼睛骨碌碌一轉,稍稍走近幾步,說道:“死人的嘴才最靠得住,督主,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他們一把火全燒了?!?/br> “好主意?!鄙颢i漠然道。 方存真覺得自己給沈玦獻了個好計策,連連點頭。 “那你呢?”沈玦眼波一轉,落在方存真身上,冰冷無情。 方存真一愣,背上的霜毛密密麻麻地長起來,他張目結舌,結結巴巴道:“督……督主,這是何意?” “方存真,你當咱家是傻子么?”沈玦嘲諷地輕笑,“你早就聯系好了買家,預備明日交貨??上?,他們現在全都死了?!?/br> 西邊忽然有滾滾黑煙冒起來,院外有人大喊“城西起火了”,那正是藥人別莊的方向。沈玦手搭涼棚望著天際,道:“你的主意很好,咱家已經照辦了。你說的很對,死人的嘴才最靠得住,所以,你也去死吧?!?/br> 有番子神不知鬼不自覺地出現在方存真身后,捂住他的嘴,脖子上冷光一閃,方存真的身子迅速癱軟下去。沈玦低頭,目光落在那個小盒子上,伸出手細細勾勒上面的花紋,每一寸流連都有深深的繾綣。 “傳我命令,即刻起,追捕七葉伽藍無名鬼。切記,不可傷他一分一毫?!?/br> 沈問行猶疑道:“那魏公公那邊……” “死死瞞住他?!鄙颢i陰沉地道,“令咱家的親信捉拿夏侯瀲,東廠其余人不可插手。至于伽藍其他刺客,或殺或捕,一個不留。如此一來,才能混淆視聽,不令魏德起疑?!?/br> “恐怕夏侯公子會誤會您的用心?!?/br> “不會,”沈玦摩挲著檀木方盒,“他的母親會告訴他,他有一線生機,在我這里?!?/br> 第50章 無上心 月亮螢螢地掛在樹梢兒上,白得有些發青,像一個倒扣的瓷盤,偶爾能看見發暗的云翳,是瓷胎上剝落的釉。 柳梢兒獨個兒躺在雕花架子床里頭,珠羅帳子掛著,月光透過半開的直欞窗,徑直照在她身上。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團扇,眼睛覷著上面畫的紅衣綠裙的才子佳人,忽然沒來由地心煩意亂,把那扇子一扔,扇骨在地面磕了一下,滑進黑漆香幾底下沒了影兒。 她打開箱籠,里面疊著她近日里置辦的衣裙。大紅遍地金的比甲、織金重絹的馬面裙、銀紅妝花盤金繡的襖兒,一件比一件漂亮。她每一件都拿出來在身上比了一遍,在鏡子前面走來走去,自忖皇親公主都比不過她俊俏,才心滿意足地去睡了。 正睡得酣甜的時候,有一雙冰涼的手探進被窩,柳梢兒輾轉醒過來,當下嚇了一大跳,連忙捂著被子坐起來大喊大叫:“有賊!有采花賊!” “柳梢兒、柳梢兒!是我!”來人捂著她的嘴,止住她尖利的嗓音,柳梢兒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書情。 他憔悴了不少,胡子拉碴,臉上都是風塵。柳梢兒撫著心口順了好一會兒氣,才道:“你要死啦!這樣唬我!”說著,又紅了眼眶,“你這冤家,一去好幾個月,前頭還捎信過來,后面就沒音信了。我還當你和旁的男人一樣,把我給棄了!” 書情陪著笑臉,道:“可我每月捎了銀錢回來呀!后面事忙,便沒顧得上寫信了?!?/br> 柳梢兒仰著頭,露出瓷白的下巴頦兒,恨恨道:“你要是把我棄了我也不怕!橫豎我還有張討人喜歡的臉蛋,總不會餓死?!?/br> “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書情急了,忍不住提高聲調,打眼看見柳梢兒眼眶紅了,像眼角眉梢暈染的紅妝,心又軟了,小聲道,“柳梢兒,你信我,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就算我死了,也要給你留足夠的銀錢,讓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br> 月亮向東邊移了一些,窗欞把月光隔成一格一格的,像碎了一地的白瓷片。柳梢兒幫著書情脫下衣衫,將他的衣帽擱在花梨木的衣架上,鞋子臟得不像樣子,便放在門邊,等明兒早上丫頭過來收去洗刷。 兩人躺在一處,互相摟著,柳梢兒窩在書情懷里,問道:“二郎,眼看秋闈近了,你近日可別跟著那個夏侯瀲胡玩,安心讀書才是正經?!?/br> 書情頓時磕巴了,道:“我……我……” “雖說你那個結拜大哥確實幫襯了咱們不少銀錢,可終究不是個正經人?,F如今還得望著他供你的盤纏資費,暫時不好和他斷來往,往后你中了舉,做了舉人老爺,可不能再跟他胡混了?!?/br> 書情心里簡直扭成了一團麻花,他想按夏侯瀲說的,告訴柳梢兒自己是個殺人犯、亡命徒,可怎么都張不開嘴。支支吾吾了半天,喪氣道:“柳梢兒,我不會去考科舉的,你別想了?!?/br> “怎么!那個夏侯瀲不愿意供你了!”柳梢兒蹭地一下坐起來。 書情爬起來,垂著頭道:“我不是讀書的料,你死心吧。我跟著我師哥做買賣挺好的。就這樣,你別說了?!闭f完,又睡了回去,背過身去,任憑柳梢兒怎么捶他,他都不吭聲。 柳梢兒呆坐在床上,看著自己青白的手和腳,晾在月光底下,那月光像摻了冰,照在手腳上涼絲絲,而自己的手腳越發的白,竟像透明似的。 書情、夏侯瀲這樣的人,柳梢兒沒少見?;旖苜I賣,干一些幫閑的活計,有的撞了大運,能賺個盆滿缽滿,可更多的半道上翻了船,一輩子浮不上來。更何況,書情是跟著人家做買賣的,仰人鼻息過活,何等朝不保夕! 那個叫夏侯瀲的,看著倒有幾分頭腦,他眼神里有股狠勁兒,是能賺來錢的。她箱籠里的衣服,妝奩里的首飾,哪樣不是書情拿夏侯瀲的錢買來的?可人家是人家,書情這樣的呆子,考不了科舉,就什么也干不成。 她都試探過了,書情是一個窮獨漢,沒爹沒娘沒家底,早先跟著師父混江湖,現在跟著夏侯瀲混江湖,哪有什么好前程? 柳梢兒放下帳子,登時烏黑一片,月光徜徉在外面,再也進不來了。她躺下身,書情累極了,已經睡熟了,她聽著男人沉重的呼吸,慢慢閉上眼。 書情第二天就跟著夏侯瀲走了,柳梢兒站在高樓上,默默看著他倆坐著漕船慢慢遠去。穿著黑色麻衣的那個是夏侯瀲,蹲在鹽巴袋子上,和漕幫的人不知在說些什么。月白色生員交領衫的那個是書情,猶自朝她揮手。柳梢兒漠然轉過身,領著丫鬟走了。 —————— 夏侯瀲趕回了伽藍。除了拜祭夏侯霈和過年,夏侯瀲基本不回伽藍。山腳伽藍村照樣的小不伶仃,茅草屋子擠在一塊,有半大的孩子在中間的空地上互相對刀,他們看見夏侯瀲和書情騎著馬經過,就停下刀看著,眼神陰陰的,有一股冰涼勁兒,像墓里面埋了很久的銹鐵。 夏侯瀲知道他們在看他掛在馬側的刀,有了刀他們就能掛上牌,離開山。但是他們不知道,大部分人再也回不來。 夏侯瀲先上黑面佛頂看望持厭,那家伙前幾天剛從瓦剌回來,還給他帶了瓦剌人戴的鑲金琉璃耳瑱,據說是從人頭的耳朵上取下來的,在瓦剌那地方賣得很貴,有身份的人才能戴。 “你不會想讓我在耳朵上打個洞戴上去吧?”夏侯瀲捏著耳瑱放在太陽底下翻來翻去,通透的琉璃在陽光下反射著五光十色的光芒。 持厭撩開自己的頭發,他的右耳上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耳瑱,那淡色琉璃像極了他的眼睛,明凈無瑕,倒映著變幻無窮的天光云影,和整個明麗的世界。夏侯瀲這才發現,持厭只給了他一個耳瑱。 “好娘啊你,”夏侯瀲看著他的耳朵說道,“好端端地戴這玩意兒干什么,娘們唧唧的?!?/br> “瓦剌的男人也戴?!背謪捳f,“一模一樣的耳瑱,一模一樣的你我,剛剛好?!?/br> “我們是大岐人,又不是瓦剌人?!毕暮顬嚦榱顺樽旖?,把耳瑱收進荷包,說,“打死我也不戴?!?/br> 持厭看起來有點沮喪,不過他沒說什么,只轉過眼去看夕陽。山之盡處,夕陽已經落了一半,像一張又薄又破的紅色剪紙,貼在天邊上。山風呼呼地吹過來,撲在臉上涼涼的,他們倆坐在山頂上,好像被云霞簇擁著,四周都是墨跡一樣的山頭,中間飄著羽毛似的云霧,在緩緩地流動。 “持厭,你知不知道咱們伽藍案牘庫在哪?”夏侯瀲忽然問。 他之所以回來,正是因為案牘庫。伽藍規矩森嚴,刺客刺殺都有文書記錄,包括獵物的生平、喜好、家產,刺殺時間、地點,天氣,以及鞘的人選,統統記錄在案,在案牘庫歸檔。 他娘曾經承諾他向伽藍要了鞘,但當初他去柳州找夏侯霈,卻無人知道死在北市的那個就是夏侯霈。當時他還以為夏侯霈糊弄了他,但現在看來,夏侯霈很可能只要了一個鞘。而那個鞘,很可能根本沒有去支援夏侯霈,并且不知道通過什么樣的方法,免過了伽藍的追責。 所以只要知道找到夏侯霈的文書,就能找到那個鞘,就能知道到底是誰害了他娘。 持厭好半晌沒說話,等夕陽快下去了,才垂著眼睛問道:“已經死掉的人,那么重要嗎?比活著的人還重要嗎?” 夏侯瀲愣了一下,問:“什么意思?”他扭頭看持厭,持厭眉眼低垂,睫毛的陰影落在眼睛里,顯出他不常有的深沉來。 持厭沒再說話,只是把夏侯瀲引到山洞里,拉開壁上的藤蔓,一個半人高的黑黝黝的山洞現出來,像一只野獸深不可測的嘴,等著喝血吃人。 “黑面佛是空的,案牘庫在黑面佛的肚子里?!背謪捳f。 “原來住持是從這兒上來的!”夏侯瀲說,“你怎么不早說,害得我每次都爬那么久的山?!?/br> “原本你不能進去的?!背謪捫÷曊f,“可是……”他抬起眼來看著夏侯瀲,大而黑的眸子恬靜又安然,“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會幫你實現?!?/br> “……”夏侯瀲不知道說什么好,干巴巴地道了聲謝,躬身就要進去。 持厭忽然叫住了他,問道:“小瀲,你想做住持嗎?” 夏侯瀲回過頭,疑惑道:“做那玩意兒干嘛?我可不想當個禿子,成天敲木魚念經?!?/br> 持厭不再說什么,放下了藤蔓,山洞里頓時一片漆黑,夏侯瀲掏出火折子,呼地一吹,火騰地一下就竄起來了。夏侯瀲在原地站了會兒,想方才持厭說的話。他心里有點不是滋味,持厭是個沒有愿望的人,所以把他的愿望當成自己的愿望??蛇@樣好像欠了持厭什么似的,荷包里的耳瑱忽然變得沉重起來,他忽然想起來他從沒想過給要持厭帶什么玩意兒。 唉,算了。夏侯瀲不再想那么多,專心下臺階。下了不知多少個臺階,起碼得有一百來個,面前豁然開朗,原是一大片空地,擺著一溜的大桌子,上邊兒擺滿了瓶瓶罐罐。夏侯瀲走了幾步,腳下忽然有個圓滾滾的小石子,夏侯瀲撿起來一看,原來是個小藥丸。 周圍的石壁下擺了好幾盆花草,中間有一株花,沒有葉子,單有一朵巴掌大的紅花,層層疊疊的細長花瓣向里面蜷曲著,像沾了血的獠牙,看著有種說不出的妖異。 這地方該不會是住持制癮藥的地方吧?夏侯瀲一邊打量一邊想,他有把這兒都燒了的沖動,免得住持繼續禍害人。但想了想還是作罷,畢竟他是來查文書的,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前面忽然傳來細細的呻吟聲,夏侯瀲忙吹滅了火折子,摸著黑往前走。呻吟聲越來越近,前面那個山洞有燭光閃爍,夏侯瀲貓著腰走過去,瞧見貼著石壁鋪了一排鋪蓋,約有十數個,上邊躺滿了人。他們臉色都青青白白,嘴巴半張著,有的還能發出點細碎的呻吟,有的已經沒聲兒了,看樣子命不久矣,業已死了一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