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意外就意外吧,月兒恨得壓根直癢癢,面上卻仍舊是關切之色:“父親若是在怪罪大哥連累江雪被困的事情,教育懲戒就好,萬不能沖動,后悔可就來不及了?!?/br> “后什么悔?他差點害老子丟了小兒子,那老子就讓他抵命!” 月兒趕忙阻攔道:“父親!您不也說差點么?江雪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么?您若執意要大哥姓名,我們一家不就再難團圓了么?那我在天津這么長時間苦心經營,流過的眼淚,熬過的心血,消耗的財資,不都白費了么?” 說到這,月兒摻雜著半分真委屈和半分假做戲的眼淚恰逢其時地落了下來。 她抽噎著坐在沙發上,身體蜷縮起來,雙手顫抖著捂住了那巴掌大的小臉,聲音無比哀怨,哽咽到近乎不能成聲地說:“我奔波至此,不就是為了這個家是完整的么?” 一時間,整出已然排演好的戲登時換了“角兒”,亂了節奏,失了臺本,主導權從韓靜渠驟然間變成了月兒。 所有人的情緒都被她調動了起來。 韓靜渠也放緩了自己的聲音:“好孩子,知道苦了你了。你這次在天津表現得很好,既救了江雪,又給我們東北大帥府長了臉。這些為父都記在心里了?!?/br> 月兒乖巧抬頭,一雙杏眼里淚光閃爍:“謝謝父親,這都是我該做的?!?/br> 面對兒媳的通情達理,韓靜渠也覺得自己的做法頗有些厚此薄彼了。他開口許諾道:“我都聽夢嬌說了,你為了能救江雪出來,連嫁妝都變賣了。這筆錢,讓這個兔崽子補給你,少一分都不行!” 月兒此刻想要辦實業,最缺的就是真金白銀,她演了這么一出苦情戲,能換回來一些財資,倒是意料之外,不過既然大帥許諾了,她沒有不接著的道理。 但卻有不能表現得過于急切,于是委婉開口:“那大哥既然破了財,也算是一番懲戒了,父親就算是許諾了不殺他吧?!?/br> 一旁早已調動好情緒,準備參演的配角二姨娘被月兒繞得愣了神。及至此時才想起來自己的作用,哭嗆著沖了上來,跌跪在大帥腳旁,恰好能拽住大帥軍裝的褲腳。 “大帥,江海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啊……這么多年我沒有功勞也還有苦勞呢,您就發發慈悲,留江海一條命吧……” 二姨太氣息綿長,聲線哀怨,如果不知道她是通房丫鬟抬起來的姨太太,月兒近乎一位她才是名冠京城的紅角兒呢。 技藝與感情都甚是到位。 大帥的臺詞還沒來得及說出來,月兒又搶先開口了。 她擦干淚痕,對著二姨太說:“二娘,您這是干什么?您這么哭天搶地的,不是在錯怪父親么?我好說歹說已經勸得父親松了口,您偏要這時候來哭,還說這些話,不是在冤枉父親么?父親已經答應了不殺大哥了!” 韓靜渠都被月兒說愣了:“我什么時候松口說不殺他了?” “父親同意讓大哥經濟補償我們了么,那就是不殺他的意思了。所以我說二姨娘錯怪了父親,父親……難道我理解錯了么?” 月兒一臉人畜無害,甚至略顯天真的樣子看向韓靜渠。 這讓韓靜渠對這個小輩愈發刮目相看了,討喜得緊。轉頭來看向呆訥的二姨太,厭煩至極,于是準備好了的臺本還是要走一走的。 踹向她胸口的那一腳仍舊未能省略,只是臺詞換了一番:“都不如小輩懂事,枉活到這般人老珠黃?!?/br> 月兒余光里看到了大夫人咬著下唇強忍笑意的樣子,畢竟還是名義上的“婆婆”,月兒暫時決定不把戰火引到她那里去。 于是乖巧地看向韓靜渠,等待他作出最后的決定。 “留你一條小命,都是看在你弟媳死命相勸的份上。該怎么補償你的弟弟弟媳,就由月兒說了算?!?/br> 說罷,轉頭伸手將槍遞給了月兒:“你說殺就殺,說留就留,想要什么補償,現在就說!” 呵,韓靜渠也真是老狐貍一只了,這惡人最終還是要讓約而來做。月兒趕忙推辭:“父親,我要搶做什么?” “你拿著,這次不用,以后也能用上。記著這把槍!你弟弟什么時候想要你的命,都是我允了的,就用這把槍!” 韓江海也趕忙朝著韓江雪的方向點頭認錯,韓江雪下頜收緊,最終只是別開了臉,沒有言語。 月兒緩和道:“父親,我又不會用槍,留在我這里沒有用的。您還是收回去吧?!?/br> “拉套筒,扣扳機!這有什么難的?我韓家的女人不能不會用槍!” 月兒聽了韓靜渠的命令,毫不猶疑地接過了槍,施施然轉頭,看向了韓江海。 眸光流轉,仍是平日里乖巧地樣子,可在韓江??磥?,總有些說不出的寒意。他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月兒的眼神里似有殺意,不著痕跡,隱匿無形,卻真真實實的存在著。 “弟妹,弟妹饒命?!表n江海哀怨懇求。 月兒悠悠開口:“大哥,脫了外衣?!?/br> 韓江海不知其意,面對槍口卻只能老實照做。 “扔沙發上?!?/br> 仍舊照做。 月兒轉頭看向韓靜渠,與他最后確認:“拉槍套,然后扣扳機?” 韓靜渠點頭,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可手心已經攥緊,很顯然,他過于緊張了。 身經百戰,戎馬一生的大帥,緊張了。月兒心底嗤笑,既然如此又何必做這么一出鬧劇,讓眾人誰都不舒服? 月兒轉頭,干脆利落地拉動槍套,然后手腕一轉,對著沙發上的外套毫不猶疑地開了一槍。 “怦”的一聲巨響。女人們捂著耳朵尖叫,男人被嚇得呆愣在地上。 月兒不知道槍的后坐力如此之強,堪堪震得虎口生疼,手腕發麻。但面上笑意盈盈,絲毫不肯露出為難之色。 “好了,這件事情就這么解決了?!?/br> 韓靜渠不解其中意,挑眉以示問詢。 “父親莫怪,古時候有包青天打龍袍,衣服替人過了一遭鬼門關,就是這個意思。這件事情就過去了,以后就不必再提了?!?/br> 最終這場戲在月兒的主導下,以她適時示弱和適當示強之間自由轉換而迎來了新版大結局。 雖然同樣是“家和萬事興”的“歲月靜好”,但這一次,被施舍的不再是韓江雪和月兒,而是韓江海這個本該死之人。 韓江雪一直從旁觀察,徹底對自己的小妻子拜服了。天津一行不足一月,可她卻如脫胎換骨一般,成長了許多。 韓江雪走上前,攙起跪在地上,已經被嚇得腿軟,甚至尿了褲子的韓江海。 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放心,你我兄弟一場,弟弟還是記得大哥的恩情的?!?/br> “恩情”二字尤重,足以讓韓江海再一次顫栗膽寒。 韓靜渠開口:“除了經濟上的補償,你們夫妻還有沒有其他附加條件了,趁著人多,一并說了吧?!?/br> 其實在月兒心底,確實是有的。 從天津一路回來,月兒一直有一個秘密,甚至可以說是隱憂,未曾向韓江雪提及。韓夢嬌告訴過月兒,莉莉是對韓家有所要求的。而月兒能夠八/九不離十地猜測出莉莉的要求到底是什么。 月兒難保莉莉會開口要韓江雪,以整個韓家的名聲相要挾,要求嫁給少帥。 月兒想要乘勝追擊,索性一舉解除后患,讓冤有頭債有主。左右一切鬧劇都由韓江?!酢跷垂?,不如先發制人,讓韓江海娶了莉莉,一了百了。 但最終,月兒沒有說得出口。 不是故作姿態去憐憫殺人兇手韓江雪,也不是覺得莉莉究竟有多純潔可憐,只是月兒覺得自己不必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贏取一段感情的勝利。 經歷了這么多,月兒自信于自己在韓江雪心中的位置。更明白女子不應該困囿于這屋檐之下的勾心斗角。 更何況韓江海也有正妻。這位月兒從未謀面的妯娌,又何嘗不是可可憐人呢? 沒必要用陌生人的幸福為自己的復仇埋單。 月兒咬了咬牙,將這個條件咽進了肚子里。 她乖巧搖頭:“沒有了,父親。如果非讓我提一點,大哥記得把錢換成美元,現在的銀元貶值太快了?!?/br> 那可是月兒創業的啟動資金,含糊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只吃甜的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專業路人甲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四十章 韓江海在付錢這件事情上還算得上干脆利落, 月兒都做足了要與他拉鋸戰的準備了, 想著無論如何都得從這鐵公雞身上拔出毛來。結果倒是輕松了許多, 第二天一早,韓江海便差人送來了月兒說的美金。 看來為了保命, 韓江海還是愿意破財免災的。 韓江雪被提任督軍, 手中實權驟然增加,愈發忙碌起來。又過起了天剛蒙蒙亮便要起床出門的日子, 不過經歷了天津種種, 月兒賴床的毛病徹底治好了。 一來習慣使然, 二來韓江雪每天回來得晚了, 二人獨處的時間愈發少了。月兒不想把難得的廝磨時光花在睡覺上,于是每日早起,為韓江雪選衣服, 刮胡子,一如在天津蜜月時一樣。 與此同時, 月兒也便開始琢磨起自己的事業來。錢到位了, 接下來就是要選址了。 月兒雖然從小在錦東城長大,可是如籠中之鳥,哪里都沒有去過。倒不如槃生這孩子,這些年來走街串巷,哪里繁華,哪里離富人住得近,哪里的價格虛高,哪里的人喜歡只逛不買……這一切都了如指掌。 月兒便跟著槃生到了需要重點搜尋的街巷, 挨家挨戶地觀察詢問,想要找一間愿意出盤,又價格合適的鋪子。 二人輕裝簡服,為了方便,讓汽車也停在了不遠的巷子處等候,無論是著裝打扮還是言語行動上,都是十分低調的。 可每進一家店鋪,店主都能第一眼便認出這是少帥夫人來。 仿佛少帥結婚當天,邀請了全城百姓去觀禮一般,能讓少帥夫人到了人盡皆知的程度。 月兒十分不解,幾番討教,才知道天津發生的種種已經隨著各色小報傳到了東北。而月兒騎著自行車的英姿早已超越緩慢笨重的火車,先一步到了東北百姓的視野當中。 人們見到了少帥夫人,紛紛簇擁著,夸贊著,稱她是女中丈夫,是她救了東北的普通百姓。 甚至有幾個膽子大一點的女孩子,也不顧父母的冷眼,開口詢問起月兒所穿的那件連體褲要如何購買。 月兒喜出望外,這就說明如果開了店,一定會有市場。然而她面上卻仍舊保持著優雅從容,輕哂道:“很快,我就能讓大家買到那條褲子了?!?/br> 可夸贊歸夸贊,生意歸生意。月兒想要開的是莊蝶服裝公司在東北的代理公司,是一個能和上海、北京、天津分公司并駕齊驅的服裝公司,不是一個小小的裁縫鋪。 能有如此規模,并且還愿意對外盤出的場地實在是少之又少。遠的地方倒是有,可月兒卻又有些瞧不上。 終于,在走得幾乎要斷了腿腳之后,月兒在錦東城最為繁華的兩條街道的交匯口找到了一座不小的洋樓。 剛剛裝修好外墻,內里仍舊是灰白一片。嶄新的店鋪,又頗具規格,只是不知道是否已經租賃出去,租金又是幾何。 月兒帶著槃生入內,只找到了還在施工的工人,并沒有見到房主或者店鋪老板。 月兒俯身詢問:“師傅,這場子盤出去了么?是做什么的?” 正在鋪地面的工人抬頭睨了一眼月兒,根本無心搭理,匆匆又忙活起了自己手上的活計,“不知道?!?/br> 這是月兒今日里上街第一個遭受的白眼,看來這是個從不讀報看新聞的人。 不過月兒并不意外,這等出苦力的工人,能有多少文化學識,去讀懂報紙呢?即便識得幾個字,被生活的壓力累得喘不上起來,又哪里有心思去關心外面的世界? 這才是蕓蕓眾生,月兒知曉的人間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