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陸晚梗著脖子看了他幾秒,旋即擺出副天真懵懂模樣:“我就弄不明白了,咱們昨天夜里確實是睡的一張床啊。怎么你能做,我就不能說了呢?” 狠狠掐住她下巴,兩指發力,收緊再收緊,哪怕女孩眼里開始閃過吃痛的神色,祁陸陽都沒好心地放松半分。 他是真的生氣了。 直到有長輩注意到了這里,他才把人給放開。 “恃寵而驕,不知好歹?!?/br> 不容反駁地丟下這幾個字,祁陸陽大步走到了前面。 席上,有位長輩吃到半路將筷子一擱,半開玩笑地說:“陽子,以后晚晚這邊可要靠你了。我們幾個老的老、殘的殘,家里一大攤子破事等著,幫不上大忙?!?/br> 聽到這話,其他幾人多多少少都附和了三兩句,表示認同。 陸晚心里發苦,舌頭根本嘗不出什么味兒來,便也停了筷子。 爺爺走了,mama忙著繼父和兒子的事情,葬禮當天露了下面就又回了去,她瞬間變成了沒人愿意接手的孤女。雖然陸晚已經過了需要cao心上學的年紀,但有前科、沒工作的她,條件有限,嫁人不好嫁,擱誰手上都是累贅。 至于陸晚該以什么形式、什么身份去“靠”住祁陸陽,沒人在乎。剛剛在家時多問一句不過是走個過場,他們叔侄倆要真睡一起了,這些人說不定會更樂見其成。 畢竟祁陸陽不是普通人,他姓祁,是帝都來的財神。哪怕只是在財神爺身邊當個消遣,那也是金貴的消遣。 對于長輩的這個提議,祁陸陽答應得很是痛快:“你們放心,她這邊由我全權負責?!?/br> 在座幾人明顯都松了口氣。 一只小小的酒杯伸到了祁陸陽面前,還輕輕晃了晃,是陸晚:“小叔叔,這酒我非敬你不可,畢竟以后都得仰仗你了。我干杯,你隨意?”她說罷就要去喝手里的酒,杯子卻被人搶了去。 男人一言不發地仰頭干了,又給自己滿上。等三杯酒下肚,他才說:“少來這套,聽話點就行?!?/br> 散席后,祁陸陽扶著陸晚的肩膀慢慢往回走。 她還是偷摸喝了些酒下去,醉倒沒醉,就是腿腳直發軟,連呼吸都拖泥帶水的,渾身上下一股黏糊勁兒: “死、死陸陽,你打算怎么對我負責???”陸晚的語氣像極了小時候,蠻不講理,卻自有一種不講理的可愛。 “不知道?!逼铌戧査餍园讶丝傅搅吮成?,“先負責把你送到家再說?!?/br> 這段時間以來陸晚確實瘦了很多,胳膊腿細了好幾圈不說,整個人輕飄飄的,壓身上一點重量都沒有。 昨天夜里,陸晚并沒有主動往祁陸陽這邊鉆。是祁陸陽自己沒忍住捏著她的手親了親,發現冰冰涼涼的,這才借著由頭把人攬在了臂彎中——陸晚沒什么安全感,打小就喜歡把腿蜷起來睡覺,抱懷里只剩很小一團,肩膀瘦削,后背上能摸得到一粒粒突出來的脊椎骨。 這會兒,祁陸陽側過頭,鼻端嗅到后背上那女孩呼出的淡淡酒香,不由又想起陸晚在帝都醉酒被他帶回家去那次。 當時的陸晚還是個圓潤得像顆桃子似的水靈姑娘,他手里捏到的是軟的,摸到的是軟的,就連嘴邊親到的也是軟的。祁陸陽本打算淺嘗輒止、不和她多糾纏,過程中卻發現,時隔多年陸晚不僅知道張嘴了,還能很自如地回應對方的動作,舌尖乖順而靈活,像鉤子,勾得死人那種。 男人很爽,又很不爽。 祁陸陽連問三次“誰教的”都沒得到答案,暴怒之下力度失控,直接把陸晚的嘴唇給咬破了。 拉回跑題的思緒,揣著滿肚子心猿意馬的祁陸陽背著陸晚上了樓。 到門口,他將人放下靠墻站好開始找鑰匙,結果搜遍全身一無所獲。陸晚這時稍微清醒了點,也在包里掏了掏,沒有?;斡朴谱吡藘刹降介T前,她抬手就拍上去,邊拍邊喊: “爺、爺爺,開門,我是晚晚……” “我和陸陽都沒帶鑰匙,進不去啊?!?/br> “爺爺,爺爺……” 空曠的樓道里回蕩著陸晚帶著點醉意和哭腔的聲音,門里卻沒人應答。 “夠了,別喊了,沒人在?!?/br> 祁陸陽想把人拉過來,陸晚卻不耐煩地將他的手一把甩開,胸口隨即劇烈起伏起來,眼眶里也沁出些紅色。開始時,她的眼淚只是一顆顆往下滴,沒多久就成了斷線珠子,大大小小的如落玉盤,祁陸陽想抬手幫她擦干凈,卻是越擦越多。 “陸陽,小叔叔,我們回不了家了。爺爺不在了,沒有家了……”好幾天過去,陸晚似乎才剛剛意識到陸瑞年已經去世的事實。 隱忍許久的淚終于決堤,她放任自己哭得瞳孔都失了焦距,鼻尖發紅,嘴唇輕顫,像只無家可歸、淋了一整夜雨的貓。 哄不好,也不知道該怎么哄,胸口發悶的祁陸陽索性把外套脫下來墊地上,和她一起并排坐在門口。 小時候有一回,叔侄倆都沒帶鑰匙,在家門口從下午等到傍晚,又從傍晚等到天黑。天兒冷,陸陽把衣服脫下來給陸晚披上,兩人互相倚靠著睡了過去,直到陸瑞年加完班回來才被叫醒。 而今天,哭累了的陸晚又靠在祁陸陽身上睡著了。但祁陸陽心里清楚,這回,他和她都等不到那個老人出現,聽不見他笑罵: “兩傻孩子跟小叫花子似的坐這兒,也不怕凍壞了。讓樓上樓下看見,還以為老子不要你們了呢!” 在祁陸陽打電話叫開鎖師傅之前,四樓的奶奶送來了陸瑞年之前放她們家的備用鑰匙,兩人終于進了門。 等祁陸陽把仍在酣睡的陸晚放在了床上,老太太才拍著他的手臂輕聲說:“陽子,你可千萬不能扔下晚晚不管。她小時候跟你多好啊,鬧歸鬧、吵歸吵,但凡誰家給了好吃的好喝的,準要留一份給‘小叔叔’,饞死了也不舍得先動?!?/br> “陸主任一走,晚晚就只有你了?!?/br> 祁陸陽苦笑著點頭。 貌似全世界的人都覺得,他這個有錢有權有能力的小叔叔必須負責陸晚剩下的人生,因為她已經沒有別人了。 但無人知曉,如果沒有陸晚,祁陸陽也是一無所有。 陸晚在一陣食物香氣中迷迷糊糊醒來。這香味異常熟悉,她經不住騰地坐起身,跳下床就往外跑:“爺爺——” 廚房里的年輕男人回過頭來:“醒了?洗把臉吃飯吧?!?/br> 陸晚說不清此刻的自己是種什么心情,白日夢醒一場空,卻談不上悵然若失。 畢竟眼前的這個……她也愛著啊。 陸家的飯桌上難得安靜。 全程,陸晚不問祁陸陽什么時候學到的陸瑞年這一手,以及為什么要學,只默不作聲地把他夾到碗里的飯菜都吃了個干干凈凈。飯后,祁陸陽找了工具開始修理小臥室壞掉的紗窗,陸晚順手給他遞了把螺絲刀,問: “明天就走?” “嗯?!彪m是深秋時節,男人卻只穿了件不知打哪兒翻出來的舊t恤。 曾經合身的衣服像縮水了似的綁在他身上,袖口露出來的大半截手臂肌rou緊實。歲月更迭中,祁陸陽這幅身軀已經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澀與文氣,從內到外,只剩下能侵略到人心里的噴張力量感。 撇開粘在他身上的眼神,陸晚說:“其實不用修的,這季節已經沒蚊子了?!?/br> “開春怎么辦?!?/br> “我又不打算留在這兒。每個人看到我都一臉看到可憐流浪貓似的鬼表情,受都受夠了?!?/br> 祁陸陽回頭看了陸晚一眼,頷首:“也行,明天早上吳崢會帶你去趟市里,選套房子好落腳。至于其他的——你工作的事,余奉聲的事,都等我慢慢安排?!?/br> “我也不想留在南江,我討厭這里?!?/br> 陸晚又找了幾顆螺絲釘給他,“我想去帝都,小叔叔能安排安排么?” 沒急著回答,祁陸陽只是停下手里的動作,看向夜空。 男人心覺奇怪,跟陸晚在一起的夜里,為什么總能看到月亮。 有段時間,少年陸陽經常在外面待到半夜才回家,陸瑞年不給開門,他就拿小石子砸陸晚臥室的窗戶,一顆又一顆,直砸到燈亮為止。 等窗戶打開,見睡迷糊了的陸晚終于探出上半身,他仰著頭朝人笑:“乖侄女,就知道你會給叔叔我留門兒?!?/br> 陸晚不理會這習以為常的調戲,只是邊放繩子邊小聲囑咐,鼻音很重:“你慢點,別摔著了?!?/br> 少年從未告訴某個女孩的是,她睡眼惺忪的素凈臉蛋,在月光下格外好看。 這會兒,祁陸陽回過頭靜靜地望著陸晚,說:“我安排不了。你待在南江不就挺好的么,別折騰?!?/br> 陸晚笑:“你都能安排葛薇,為什么不能安排我?” “……這不一樣?!?/br> “哦?!?/br> 不問自己和葛薇哪里不一樣,陸晚這個“哦”字答得異常乖順。將祁陸陽手里的工具都拿過來收好,她掩唇打了個哈欠:“我要睡了,你出去吧??蛷d的床已經鋪了,晚上趁機會憶苦思甜一下也挺有意思的?!?/br> 她習慣性地沒關上小臥室的門。 凌晨時分,客廳里的祁陸陽枕著手臂看向房間床上沉睡中的陸晚,眸色深而重,就像當年的很多個夜晚一樣。 撒在她身上的那抹月光,從少時到現在,他一直很羨慕它。 * 月亮帶著眷念西沉,太陽再次升起。陸晚睜眼時,東寺街78號這間房子里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吳崢把她帶去了南江。 市中心某高檔復式公寓中,陸晚漫不經心地四處看了看,朝身后那人點頭:“婚房也有了,商鋪也買了,是不是該給我安排個相親對象了?等結了婚、再生兩孩子,我這輩子安穩得一眼望到頭,他也能放心了?!?/br> 房子太大,說話時還有回聲飄蕩,怪嚇人的。 吳崢讓其他人都退開些,自己走上前一步,有些無奈:“晚晚,小祁總不讓你去帝都是有原因的,你別帶著情緒。今天沒心情看房那就改天再來,我可以在這邊待半個月,不著急?!?/br> “他有什么原因?你說說?!标懲韱?,吳崢搖頭:“事情太復雜了。我只能告訴你,他真的是為你好。當然,我也覺得你不該去帝都?!?/br> 陸晚不再多言。 等付了定金,將事情初步辦成的吳崢開車把陸晚送回章華。 路上,他思來想去還是多了句嘴:“晚晚,你聽過一句話么?‘人要學著跟自己和解’。小祁總這人千好萬好,但真的不合適你,起碼現在不合適。你這樣一直困在里頭出不來,浪費時間浪費青春,自己難受不說,讓別人也不舒服。不如……放開手試試?” 話說完,吳崢登時松了口氣——他也不知道這段話究竟是用來勸解陸晚,還是勸解他自己。 過了好幾分鐘,吳崢才等來陸晚的回答。她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吳崢哥,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29?!彼?。 “那還年輕?!标懲頁沃掳涂聪虼巴?,“我今年才25,更年輕。你說的‘和解’、‘放手’這些,是老頭老太太才該考慮的事,我不需要?!?/br> “我啊,就要死磕,就要勉強,就要干耗,就要念念不忘,就要耿耿于懷?!?/br> “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親人、友情、名聲、前途……差不多是失無所失,人生一塌糊涂,根本就用不著找什么‘和解’之類的臺階給自己下,悶頭往前滾、拼個你死我活就結了?!?/br> 陸晚說著有些想笑:“比現在更糟糕的人生……我還真想趁年輕去見識下?!?/br> 也是在這天,莊恪收到了陸晚發來的信息: 【你的提議還作數么?】 第27章 chapter 27 陸晚在南江祁陸陽給買的房子里住了整整一個月,才找到機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