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周和以將杯盞中的水一口飲盡,站起身:“走吧,本王閑來無事,就陪你走一遭?!?/br> 長安昨夜一宿沒合眼,心口一直拎著沒放下來,這會兒確實有些暈頭轉向。周和以愿意陪她去會長公主,說實話,長安心里是有點兒感動的:“多謝了?!?/br> 周和以勾了勾嘴角,抬腿便走在了前面。 長安長長舒出一口氣,提腳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隔了半步的距離。事實上,這還是周和以遷就的結果。否則憑他的腳步,這會兒怕是早到了外院。長安走得慢,或許是故意拖延。反正兩人到達外院的時候,已經是打半個時辰之后的事兒。 姜怡寧臉色十分難看,深覺被怠慢了,當著長公主的面卻又不敢提。 事實上,不僅姜怡寧覺得等太久,長公主也有些心急。但長公主這些時日在長安這里吃癟吃多了,倒是也習慣了她冷淡。尤其陸承禮出了事兒,憑長安重情義的性子,怕是這會兒都抽不開身。多等一會兒也是情有可原的。 等長安與周和以施施然趕到,長公主立即從座位上站起來,臉上就掛起了笑。 周和以上前行禮,長安隨后一步也彎腰施禮。 姜怡寧屁股也坐不住了,也站起身來給周和以見禮。 周和以往日還會看在兩人上輩子的情誼對她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如今是當真面兒就想挑刺。左右他自小便不是個會給人臉的性子,說什么做什么都隨性:“不是說姜姑娘禁閉三個月?這才一個多月,怎地就出來了?” 長公主與姜怡寧兩人俱是一僵,尤其長公主,笑臉都掛不住了。 “害親孫女性命才將將罰三個月的禁閉,姑祖母這些年念經念多了,念出了一幅菩薩心腸?!敝芎鸵哉Z調不緊不慢,清悅的嗓音落下來自帶一股天然的涼意,“如今瞧著,姜姑娘不到兩個月就能跟著您四處走動。只能說,姑祖母對人對事,未免太寬宥了些……” 長公主被他這話堵得,一口氣差點上不去下不來,臉都憋紫了。 原本她帶姜怡寧過來便是打著勸說的念頭。雖然不大可能,但還是抱著僥幸的心態,希望長安能與姜怡寧和解。然而她這番還沒開口呢,就被周和以給堵得氣短。 后頭姜怡寧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好不精彩。 陸承禮還生死不知,長安實在是沒心思跟長公主姜怡寧糾纏。這會兒走到主位坐下就直奔主題,詢問兩人前來所為何事。 第二個目的還沒開口就已然被周和以給堵死,長公主不好意思提,便說聽說了郡主府出事,特意攜姜怡寧一起來探望。而后手一擺,孫嬤嬤手捧著木盒站出來。長公主道:“這是六百年的參和幾株雪蓮,拿去給承禮用?!?/br> 給陸承禮用,長安自然不會推辭。手一擺,紅雪立即上前接過去。 而后長公主又送了好些東西,周和以在一旁坐著,有些話,長公主想說也不好開口。心中暗恨,她不由地瞪了周和以好幾眼。奈何這古怪脾性的小子臉皮厚如城墻拐,根本不為所動。長公主無法,之后的話題就繞著三日后的除夕說。 話里話外的,是盼著長安能去公主府過年守歲,陪她過一個好年。 這算是長安來京城過的第一個年關,也是認祖歸宗后,第一個年頭。長公主私心想叫一家人團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今年由長安去家廟磕頭。姜家僅剩的一個獨苗苗,不論男女,都是寶貝。姜家的家廟,自然是長安去。 長安原本沒想過這個,畢竟現代人也沒有過年跪家廟的習慣。聞言先是一愣,而后擰眉想了片刻,點頭答應了:“臘月二十九那日,我會攜禮登門?!?/br> 長公主連忙表示回自家不用,長安卻只當沒聽見。 姜怡寧除了一開始說上兩句,后頭一直沒開口。知道周和以不待見她,她倒是乖覺地降低自己存在感,等到長安與長公主實在相顧無言,才悶聲不吭地隨長公主離開。 人一走,長安彎腰重重鞠一躬,多些周和以仗義。 周和以眉頭擰得緊繃,十分不喜她這般客氣。但要他親口說不喜歡,他又不樂意。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長安,這位祖宗一言不發地離開。 長安沒心思管他為什么不高興,扭頭趕緊又回了內院。 一進屋,屋里氣氛很是奇怪。 張太醫已然替承禮施過針。此時正側坐在床榻邊沿,身前是陸承禮的后腦勺。小七撐著身體扶著陸承禮坐直,張太醫弄了把小刀,正在小心翼翼地剃掉承禮后腦勺的頭發。旁邊一眾下人面色慘白地看著,顯然對太醫動陸承禮頭發敢怒不敢言。 “這傷口,必須剃掉毛發才能上藥?!?/br>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非不剃不行,張太醫也不會做這等剃人頭發的缺德事,“況且這后腦勺都是血污,若不擦拭干凈,很容易引發高熱?!?/br> 這話不用太醫說,長安比任何人清楚。傷口感染引起發燒,再正常不過。 “張太醫你盡管剃,”長安一口定音,走過來,站在張太醫身后盯著傷口瞧,“若是能治好承禮的傷,你就是將他整個腦袋都剃光了也無事?!?/br> 張太醫本是拎著心的,聽這話頓時松了一口氣,朝陽郡主還是十分通情達理的。 “無礙的,”張太醫于是下手就更狠了,一刀下去直接一片頭發落下來,“就剃掉后腦勺這一片足夠了。別的地方沒傷口,不用?!?/br> 長安這邊不敢問,怕擾亂太醫思路,就盯著看。 與此同時,羅家東邊一處院落里,羅秀將手里的杯盞狠狠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他刷地站起身,臉上是陰云密布:“廢物!殺一個傻子都做不好,你們還能做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后背一繃,一動不敢動:“小的本來可以殺掉。只是那小子實在走運,那么偏僻的角落,居然還碰上了高手,被人救了。小的……” “閉嘴!” 羅秀身上的煞氣外泄,狂躁得全然沒有了平日里沉穩的模樣:“做不好就是做不好,別給本公子找諸多借口!” 地上人嚇得不敢開口,羅秀的臉色更難看了。 陸承禮,陸承禮…… 只要一想到二十年后那個在朝堂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男人,那個輕易將羅家打入萬劫不復之地的男人,羅秀就恨不得捏死了現在的陸承禮。傻子還是永遠傻最好,突然恢復神志這種事,這輩子既然重來,有些事就沒必要發生第二次。 ☆、第七十六章 忙活到半夜, 張太醫才終于長舒一口氣, 罷了手。藥童端來溫水,伺候他凈手。太醫一邊擦拭著手指一邊與長安道:“能盡的力,老夫已然都盡了力。能不能熬過來, 端看明日。若是明日陸公子的高熱退下來, 他的這條命就算是救下來了?!?/br> 長安緊繃了一天的心終于松了松, 忙走過去摸摸陸承禮的腦袋, 轉頭道謝。 張太醫擺擺手, 示意不必。將擦拭過的布巾子遞給下人, 他忙不迭就隨紅雪下去用膳。從進府起就一直在忙活著替陸承禮治傷,張太醫到如今還是滴米未進。忙時不覺腹中饑餓,此時一歇下來就實在受不住。 別的事兒不必多交代, 他走得飛快, 出了門轉眼不見人影兒。 床榻之上,陸承禮正一動不動地趴著,后腦勺的頭發被太醫給剃了個干凈。傷口已經上過藥,此時用繃帶繞了一圈又一圈。聽張太醫說,陸承禮受了這么重的傷還能留下一條命,是得益于有人替他止過血。否則照著這傷口的程度,大羅神仙都救不回來。 長安不知誰替承禮止的血, 但打心底里感激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將近兩年,她是真心拿相依為命的承禮當最親的親人來看。若是承禮出了事兒,她鐵定受不住。 接過小楓遞來的帕子,長安小心地替陸承禮擦手。 這次陸承禮受傷, 不僅僅后腦勺遭了罪,流了血,定然還被人綁著惡意拖行過。長安仔細擦拭他的手腳,一邊擦拭一邊就在看,承禮的手上、膝蓋上、胳膊上,都是摩擦刮出來的血痕。觸目驚心,看得長安眼睛都紅了。 這得多疼??!這背后賊人得多狠毒的心,才這般對承禮下手! 長安心肝兒都在顫。 “……主子,您去歇著吧?!奔澎o無聲的屋內,響起一聲輕緩的勸解。 紅星端著一碗參湯,弓腰立在長安身后。 從昨夜到現在自家主子就沒合過眼,紅星從旁看著不免覺得憂心,自家主子這么干熬著,身子如何受得了?“太醫已經替公子診治過?!彼÷暤貏竦?,“都說公子只要熬過今夜,就定然不會有事。您這般若是出了事兒,府上還指望誰來主事……” 長安熬了兩天一夜,其實已經有些頭暈目眩了。不過一口氣兒撐著。聽紅星說得有理,她扭頭又瞧了瞧陸承禮,便也沒勉強。 起身將濕帕子遞給小楓,轉手接了參湯,仰頭就一飲而盡。 略帶苦澀的參湯下肚,長安腹中絞痛就緩解了不少。她這時才想起來,自己這昨日著急尋陸承禮的人,幾乎沒怎么用過吃食。好不容易今兒個陸承禮找回來了,卻又是這般模樣。她驚慌失措之下,也沒吃過東西。算起來,竟然有兩日滴米未進了。 揉了揉,長安讓開位置,叫小楓來。 小楓年紀不大,伺候人卻手腳伶俐得很。她先是細心地替陸承禮擦拭手腳和脖子,而后又小心地上藥。小七在一旁搭手。小七看著瘦弱,實則力氣極大。此時兩人合力,很快就替陸承禮收拾干凈了。 長安在旁邊多坐了一會兒,在確信陸承禮今夜不會醒來后,才有紅星紅雪攙扶著離開。這兩日身子虧得厲害,夜里還真有幾分吃力。 這一夜,長安睡得十分不踏實。 次日天沒亮,她就滿頭冷汗地從夢中驚醒。屋外紅雪正蜷縮在軟榻上睡得淺,屋里一動,她立即就睜了眼。似乎聽見長安喘氣兒,紅雪忙下榻斟了一杯茶,送進去。 長安其實也記不清夢見了什么,滿腦子就一雙清凌凌的眼睛。 就著紅雪的手連喝了三杯水下肚,長安的心口砰砰地亂跳。夢里的這雙眼睛,像陸承禮又不像陸承禮。眼型像,眼神卻完全不同。陸承禮的眼睛,清澈如山澗泉水,一塵不染。而這雙眼睛,清凌凌的好似溫水,卻帶著世故的審視。 “怎么了?”紅雪小心地替長安拍著后背,“主子可是做噩夢了?” 長安搖了搖頭,推開紅雪的手,示意不用了。 紅雪轉身將杯盞擱到桌案上,順手取了衣架上的大麾裹到長安的身上。屋里燒了地龍,其實也不太冷。不過大冷天兒,保暖些總是好的。長安裹緊大麾赤腳下了榻,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不怕腳冷:“承禮那邊如何了?可有人來報?” 紅雪搖了搖頭:“到現在還沒聽到什么動靜,應當人還沒醒?!?/br> 長安嘆氣:“罷了,梳洗吧?!?/br> 簡單梳洗過就去了側廂。陸承禮屋里只有小楓小七兩個人守著,墻角的雁足燈燭火噼啪作響,四下里寂靜無聲。長安才進來,小七一個激靈就睜開了眼。瞥了眼是長安,他于是立即站起身來行禮。長安擺擺手,徑自往內室去。 床榻上,陸承禮還保持著昨夜的姿勢趴著。長安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 高熱已經退了,隱隱還有些涼。 按張太醫的意思,承禮只要高熱退下去就不會有生命危險,長安緊繃了一夜的神經總算是徹底放松下來。她重重吐出一口氣,那股子被緊繃情緒給強制性壓下去的困倦,突然就全部涌上來。長安閉了閉眼,眼前都還是發花。 恍惚之中,陸承禮的后腦勺似乎動了一下。長安甩了甩頭,定睛凝視過去,沒動。 ……罷了,既然高熱退了,也不必時刻守著。扭頭看了眼窗外烏黑的天色,長安替他掖了掖被角,決定還是回去再睡一會兒。 她這邊才走,床榻上趴著不動的人后腦勺又動了一下。緊閉的眼簾微微抽搐,復又恢復平靜。小七打著哈欠走過來,走過來瞧一眼,又走回去坐下打瞌睡。一旁的小楓抱著盆,靠著羅漢床的腳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再一次睜眼,天色大亮。臘月二十七,沒雪,屋檐邊掛著的冰凌至少得三尺長。長安人還沒從恍惚中清醒,就聽外間兒紅月小聲地詢問她是否醒了。 “醒了?!遍L安扭了扭脖子,骨頭咔咔作響,“何事?” 紅月掀了帷幔,小碎步走進來稟告:“主子,王爺一早就到了。還帶來三四個兇神惡煞的人,看樣子,似乎是這次對公子動手的賊人?!?/br> “哦?”長安一愣,而后就清醒了,“現如今人在何處?” “就在外院?!?/br> 長安于是立即起身梳洗,收拾妥當到趕到外院,半個時辰都不到。周和以端坐在會客廳的主位上,手里碰了一盞熱茶,見長安進來,臉色就難看了。長安見狀頗有些莫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怎么了?” 周和以低頭啜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嘀咕一句:“你來的倒挺快的?!?/br> 長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周和以將杯盞擱到手邊,指著地上被五花大綁的幾個人很隨意道:“你看看吧,這幾個就是襲擊傻子的人。想怎么處置?” 長安心道不是該送官,但話還沒出口,就被周和以看傻子的眼神給噎下去了。 “那……你說該如何處置?” “殺了,或者砍斷手腳,你選一個?!?/br> 話一出,長安還沒說什么,地上幾個人一個哆嗦全被嚇呆了。本來還硬著頭皮裝死的,霎時間跟抽筋一般劇烈地掙扎了起來。其中一個身形十分魁梧的眼巴巴地看著長安,嘴里被塞了東西,嗚嗚地就流出淚。 只要一想起陸承禮差點丟了姓名,長安哪怕有顆圣母心,也升不起來同情。但是砍手砍腳,或者要人命這種話,她也實在說不出口。于是為難地仰頭看向周和以。 周和以不由地嘖了一聲,有些嫌棄又忍不住無奈。 就陳二花這二愣子,說她蠢笨吧,很多事兒心里都門清。說她聰慧吧,心慈手軟,總是給自己留下麻煩。這死活不能見血的軟性子,虧得是定給了他做王妃。若是倒霉進他任何一個兄弟的后院,絕對是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