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這會兒,常松是回來拉驢車過去的。 周和以這會兒閑著沒事兒,長安于是打發他去幫常松搭把手。他身上有傷也不指望能搬多少東西,就別老在眼前晃悠擋事兒就行。 王爺感覺十分新奇,他自小到大,還沒被人這般嫌棄過。 把人都打發走了,長安才端著吃食拐進了西屋。陳阿奶已經醒了,精神比昨日瞧著已經好太多。長安走過去替她擦了擦臉,耐心地把一碗粥給喂下去。 陳阿奶躺炕上起不來,一碗熱粥下肚,她冰涼的手腳漸漸暖和起來。 她看到長安,渾濁的眼睛里全是眷戀不舍。 整個陳家,老太太一輩子最疼的人就是眼前這孫女,任誰都越不過去。雖說昨日她把那層身世給捅出來,陳阿奶私心里卻還拿長安當最親近的人:“二花啊,奶的二花,往后奶若是去了,你一個人要好好的……” 陳阿奶眼淚濕了枕頭,依依不舍地看著長安,心里已然存了死志。 長安不忍心,鼻子酸酸的:“去什么去?不就摔了一跤么?誰沒摔過?請大夫瞧瞧準能瞧好。奶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你就好好的?!?/br> 陳阿奶知道這孫女沒白疼:“奶都這么大年紀,用不著費那個銀子?!?/br> 說著,她嗚嗚地哭起來。 年紀一把的老人家,頭發花白,瘦得沒了人形。干巴巴僵在炕上,若是不動,旁人瞧著是丁點活人氣兒都沒。此時哭得一抽一抽的,別提多惹人心疼。長安最看不了這個,輕聲安撫了好一會兒,終是把人給哄睡了。 王爺雙手抱胸地站在門外冷眼瞧著,一時間覺得無聊又莫名有幾分心熱。這個少女,還當真多管閑事的厲害! 心里這般想,他轉身出去還是找了個陳家村要去鎮上的漢子。將傻子頭上的銀簪給了漢子,請他辛苦一趟,去鎮上請大夫。那漢子是沒見過陸承禮,更不知陸家傻子的事兒。見這么個俊俏后生囑咐,滿口就答應下來。 王爺冷臉看牛車走遠,轉身回了陳家。他身上雖沒什么銀子,但給個老太太瞧病的錢還是拿得出的。 且不說披頭散發恍若瘋子的王爺回了陳家被長安撞見,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盤問。王爺含糊了半天,差點沒挨一頓打。就說這有錢能使鬼推磨,是天底下最有道理的道理。銀子拿出手好辦事,大夫下午就到了陳家。 長安看著大夫,大夫指著乖覺地縮在一邊的王爺。長安驚了:“你居然還會請大夫?” 了不得??!傻子還曉得看病找大夫? 周和以不慌不忙地應對:“……痛了就找大夫伯伯,我爹說的?!?/br> 長安很欣慰:“你爹教得好?!?/br> 王爺:“……” ……廢話不多說,看大夫要緊。 長安趕緊給大夫讓位,大夫走上前,立即就給陳阿奶把起脈來。 事實上,陳阿奶摔得那一跤傷到了腰椎,要說重也重,但也并非治不好。之前之所以看著不大好,那也是因陳家人沒好好照看的緣故。大夫這話一出口,陳家幾個女人臉色都變了。尤其得了口信兒的陳王氏,都不敢抬頭看跟她一道回來的陳大山。 陳王氏一大早出去,就是去接陳大山父子三的。 陳家老大的腿,昨日就已經看好了大夫。抓了藥,只要回家來將養便會慢慢養回來。所以今日一早,父子三人就退了房,坐著村里的牛車回來。 幾個人才到門口,就看到長安身后還跟著鎮上有名的大夫。幾個人顧不得跟新姑爺周和以說話,急著就進了西屋。大夫的話,他們聽得清清楚楚。 大夫說治得好,那自然是治。都不必長安說,陳大山就滿口答應了要替老娘治。 一旁憋了一肚子氣的陳王氏一聽,臉都綠了。她被老太婆壓了一輩子,好不容易這幾個月松快了些,眼看著被打回原形,氣得心口都疼了。不過心里再是不忿,她卻也不敢當著陳大山的面說不給老太太治,否則這不是不孝么! 老太太有救,長安就不多摻和了,其他的就交給兒子陳大山親自來。于是便拽著周和以就回了木屋。 許是老天都在幫長安,本該死定了的陳阿奶,養了兩個多月,終于能拄著樹枝下炕了。陳阿奶兒子在家,兒媳婦孫媳婦不敢虧待她,養得中氣十足。 長安日日聽著那潑辣冗長的咒罵,只覺得陳阿奶這小老太太,簡直戰斗力爆表。怪不得原主能被養得那么嬌,有這么一個奶奶,誰敢給她苦頭吃。 村里呆了三個月,王爺從一開始游離之外到順其自然。冷眼瞧著長安一個人將陳家幾個女人收拾得無力反抗。每日氣得咬牙切齒,偏又報復不得。只因為,這女人也不知怎么養得,油鹽不進,還力大如牛。尤其擅長武力威脅和暴力恐嚇,直嚇得陳家幾個女人恨不得見了她繞道走。 夜里兩人還歇在一處,王爺越來越習慣,覺也越睡越沉。兩個月下來,王爺常年見血,夜間驚夢的病癥也痊愈了。兼之長安一手做飯的手藝頗得他心,這人不聲不響的,被養胖一圈。 等陳阿奶身子好得差不多,周和以的傷也早好了。 日子一晃而過,轉眼已是陽春三月。 某日,長安看著僅剩的六兩銀子,吩咐常松收拾行李,準備啟程去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沒錢花,要討飯 ☆、第十四章 離開之前,陸家大火、仆人私逃這兩件事,長安覺得怎么也該給個合理的處理。雖說長安一個現代人,腦中沒有簽死契的奴婢是個人私產的概念,但不代表她認可奴仆偷盜主家私財奔逃。 便是在現代,偷盜主家錢財金額過大,也是要判刑的!長安自問不是以德報怨的人,就算不把這群人抓回來嚴懲,至少去官府備案是一定要做的。畢竟誰知道古代有沒有訴訟時效限制的?若有的話,等手頭銀錢寬裕了,再追責這事兒卻過了時效怎么辦?豈不是有冤無處申? 她絕不會允許自己淪落到這境地。 長安這人雖有些脾氣爆,卻不是個做事沒章法的。她只是比起迂回曲折的套路,更喜歡打直球。為了保證她得勢了回來追責能追到結果,這事兒必須先在縣官這里留個案底。 哼,她就是喜歡這么未雨綢繆地記仇! 悉心規劃好了三人的出行路線,再思索清楚路途上可能遇到的困難與問題。長安于是帶著周和以常松主仆,毫不眷念地離開陳家村。 陳阿奶舍不得疼了小半輩子的寶貝孫女,拉著長安的手一抽一抽地哭。 陳大山雖說有些貪婪自私的毛病,但孝順卻是真孝順。老太太這些日子養好了身子,陳王氏麻溜地就讓了位,陳家就又變回陳阿奶當家做主。不過陳阿奶摔了那一大跤,確實傷到底子了,人眼見著都瘦一大截。此時嗚嗚哭,看得旁邊人都不忍心。 長安拍著她的背,無奈地哄。 陳阿奶如今也知孫女嫁出去了,嫁給縣城地主家的傻子。陸家大火的事兒長安沒透露,但陳阿奶活大半輩子的人,自然注意到端倪。她沒拆穿,心中卻是恨毒了陳王氏的心狠手辣,居然趁她倒了這么對她的二花! 陳阿奶咬牙記下,拉著長安拉拉雜雜囑咐了一堆,眼睜睜放長安跟傻子孫女婿走了。 長安將村尾的小三間木屋留給她,屋子買都買了,也值半兩銀子。不過給屋子之前,長安也沒說往后就不回來了,只說都留給陳阿奶照看。 老太太自然一口應下,巴巴拄著拐杖追驢車。驢車行的慢,她就跟著從村尾追到了村口。 等看著人走遠,老人家拐杖一丟,坐在地上又哭了起來。 且不說陳阿奶眼淚一抹回了陳家,她憋著一口氣找開始陳王氏的茬兒,變著法兒地給她氣受。就說長安拖家帶口的到了縣城,第一件事就是去報官。 陸家大火這事兒,別說縣城里傳的沸沸揚揚,縣令也早有所耳聞。一直等不到人來報案,縣令還當陸家一家人都葬身火海。 等瞧見周和以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是的,俏生生的。陸承禮的這雙眼睛太水靈了,清澈得就像雨后空濛的云霧,看人時候,硬是給人一種這是一朵山間嬌花的錯覺。 縣令先是瞥了眼十分美艷卻不失落落大方的長安,心道這樣頂級的美人鄉下可不好找。再看到被養得十分精心的陸家草包后,不禁佩服起了陸老爺來。不愧是縣里有名的精明人,看人眼光真是毒辣。臨死了,還給兒子娶了個依靠。 周和以被他酸酸的眼神瞥得嘴角一抽,不知這縣令酸什么,扭頭就結結實實給這人一個白眼。 縣令被鄙視,也沒跟傻子計較,轉頭跟長安細說了報官規則,這案底就算留下了。 報完了案,陸家的這些事兒便暫時擱置下來。長安尋了個機會,跟常松周和以悄摸地回了趟陸家。 陸老爺留的那竄銅鑰匙,她聽常松的話去開了陸家院子樹下的一個桃花木盒子,拿到了一枚印章。之后再拿上印章去富錦錢莊,取出了陸老爺為陸承禮備下的銀子。之后三人又添置了好些行頭,一行人正式啟程。 要說這銀子,長安不得不說陸老爺當真是個極周全的人。為了叫陸承禮能安樂地活到老,他竟然備下整整一萬兩銀子??! 一萬兩是什么概念?這個朝代的物價水平大約相當唐貞觀年。換句話說,這個朝代的一兩紋銀相當于現代現金四千兩百多元。一萬兩就約等于四千兩百多萬!這還不夠有周全么?簡直超級未雨綢繆了有木有??!若她有個這么替她籌謀的爹,她還去什么京城?!還做什么搞三搞四跟女主宅斗的準備? 講真,若非這陸老爺死的早,長安真心想跟這公爹多處處。指不定就能學到一招半式的攬錢本事。 可惜沒如果。 有了盤纏,長安的心也就定了。京城去還是要去,姜家卻不一定要進了。有了銀子,就算姜家到時不愿認她,她大可帶著傻子遠走高飛! 常松這兩日也聽長安說了緣由,不知長安心中所想,心里很是擔憂。 蓋因常松知富貴人家看重血脈,其實更看重家族臉面。他家少奶奶雖在他看來是頂好的,但在富貴人家卻不一定了。常松往年也是在京中勛貴府中當過小斯的,年紀小的時候看過不少,很是明白越顯貴的人家越注重家族聲望。子嗣就是家族的臉面。少奶奶帶著他家少爺……說實話,他家少爺怕是要拖少奶奶后腿的。他家少爺這么大一人,這是沒入門就帶著污點。若少奶奶當真出身京城的顯貴,怕是連門都不好進。 不過主子既然決定了去,那自然是要去的,沒得他一個老仆反對什么。 出了門,長安才算真切地感受到這個朝代的大概樣貌??傮w來說,一副百姓安居樂業,四海歌舞升平的繁榮模樣。 長安選擇走水路,一是水路順暢,跟船走不怕他們三人路遇劫匪,平添危險。二是長安實在受不了這個時代的交通工具,那么遠的路全靠兩條腿或者驢車跟人擠,一路風餐露宿還得風雨兼程,這不是要她的命? 果斷水路,花大價錢也得走水路。 王爺對她這個決定十分滿意。這女人雖然性子不夠恭順,卻十分會辦事。本以為少不得得路上吃苦頭,現如今看來,還是他小瞧這女子了。 兩個多月的水路,五月底,三人終于抵達了京城。 周和以遙望著巍峨的紫禁城和熟悉的城門,心底悄悄松了口氣。雖說他一直不曾有過動作,卻不代表他心中不著急。靈魂附身到陸承禮的身上這大半年,他急迫想知道自己本身的身體怎么樣了。 長安小心地捂著縫著了九千兩銀票的肚兜,抱著一路花費剩下的散碎銀子從船上下來。見周和以興致勃勃地盯著行人進出的城門,頓時就笑了:“你乖些,等我得了空就帶你出來逛!喜歡什么,都給你買!” 周和以跟她這大半年日日朝夕相對,已經習慣了她對他哄孩子的態度。非常熟練地朝長安眨眼睛,笑得天真無辜:“那我想吃大酒樓!” 長安知道這傻瓜特嘴饞,畢竟自從跟著她就一直在吃。若非他年輕消耗快,指不定就被她喂成大胖子了! “可!”終于不用趕路了,長安高興道,“不過咱們得先找個地兒安頓……” 說著話,長安習慣性地伸手去牽他。 這是這大半年長安照顧周和以給養出的習慣,出門在外,人多時候必須牽著她走。 實在是這傻子皮相好卻神志不清的緣故。說起來,還是大盛素來盛興養男妓之風。類陸承禮這般純潔如林間小鹿的年輕男子,不僅招女子憐愛,更容易招好男風的畜生惦記。他們三曾在揚州之時就碰見過一回,船停在揚州碼頭,長安帶著周和以和常松下船去采購補給。周和以就被人給盯上了,若非當時長安發了神威一人打到五六個人,指不定這傻子就被拍花子給拍走了。 自那以后,長安要么不帶周和以下船,要帶就會牽著他的手。 久而久之,兩人都養成了人多就牽著走的這習慣。王爺一看她的小動作,正要把手遞過去,忽然就感覺到身后一道鞭子凌厲地甩過來。 他下意識扯著長安往旁邊一混,那道鞭子落下,地面瞬間就是一道溝。 周和以眼中怒意一閃,扭頭看過去—— 一個衣著打扮甚是體面的車夫舉著馬鞭,翹著腿坐于馬車車椽之上,正居高臨下地蔑視著滾落在地的兩個人。窩在周和以懷中躲過一劫的長安伸出腦袋,臉上是故意抹得焦黑的灰,半天沒鬧明白是怎么回事! 車夫朝地上啐了一口,張口就罵,“哪里來的賤民?你知道這事誰的馬車么就敢擋路?” 長安簡直莫名奇妙,這京城城門口是他們家開的???他們正常走,怎么就擋路了? 一把推開了周和以,長安這暴脾氣刷地就爬起來。 周和以瞇著眼睛,一眼看到馬車上姜府的家徽。拍拍衣裳上的灰,他就聽到暴脾氣的長安柳眉倒豎,言辭辛辣,毫不留情地就諷刺起了后面搶道還欺人的馬車霸道無禮。 那車夫給貴人當差,最是會看跌下菜以貌取人。見地上這兩人灰突突的,揚起鞭子就要打。 就在這時,后面一直安靜的馬車里,傳出來一道清麗的女聲:“住手?!?/br> 車夫揚鞭的手一頓。 “王叔,你太莽撞了?!迸暘q如一道輕柔的春風,和煦又溫柔,“兩位占著城門,你好生說話便是。再是著急,也不能隨意打人的。況且,稍等片刻再行也不礙事,外祖母也不會怪罪的?!?/br> 一番話說下來,車夫立即就認了錯。 等他再轉頭看叉腰的長安和坐在地上的周和以,不輕不重地道了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