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小憐卻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般地望穿秋水,“娘子,怎么這許久都不見秀才???” 季泠卻是頭也沒抬地道:“他訪友去了?!?/br> 王二嬸也來問,“娘子,你家那秀才丟下你訪友去了?怎么十天半月地不沾家,莫不是被外頭哪個姘頭給勾住了吧?” 季泠只料理著手里的紙張,并不回答王二嬸的話。 “要我說啊,男人還是得樣貌普通點兒的才疼人。你看你,十指纖纖卻要來做紙,聽著雖然雅致,可做起來多傷手???不是我說,娘子這樣的品貌,就是宮里做娘娘去都使得,怎的不另外找個依靠,穿金戴銀的也不在話下?!蓖醵鸬?。 季泠抬眼看向王二嬸,覺得她說的話越發不像樣子了。什么叫另外找個依靠? “對了,福隆當鋪的馬掌柜的讓我問你,怎的不見你去贖首飾,眼看著這日子可到了?!蓖醵鸬?。 季泠這才想起還有那么樁事兒,“哦,我都忘了?!?/br> “跟娘子說實話吧,那馬掌柜的對娘子的事兒可上心了,你那兩件首飾他單獨拿了出來,在福一居請你吃茶,不僅首飾還你,還外加再送娘子一件金首飾呢?!蓖醵鸬吐暤?。 季泠吸了口氣,這才聽明白王二嬸的意思。 第一百六十七章 王二嬸卻也不怕季泠聽明白, “娘子也別覺得我這是辱你耳朵,咱們女人家, 在這世上多不容易啊。家里男人不爭氣, 讀書讀幾十年也還是個窮秀才, 還得靠咱們賺錢養家。你不賺點兒外水, 能養活這一家子么?” “再說了, 你家秀才又不在, 你這出去回來的, 只要你不說,我不說, 他什么都不會知道。王二嬸繼續勸道,“娘子也別嫌我沒廉恥,這人啊都是生活逼出來的。我年輕時候也跟娘子一樣,靦腆得不行, 也有幾分姿色, 被我們一條街上做生意的看上了。生生將我那一點兒子營生給弄沒了,哭天叫地都不行, 吃了多少苦頭啊,最后還不是……” “哎,娘子可不是我嚇唬你,那馬掌柜的很有些手段, 你要是不從, 只怕……”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可沒想到楚寔不過是一個來月沒出現, 這牛鬼蛇神就都出現了。季泠摸了摸自己的臉,想起了當初余芳為何將她送到楚府的原因。 馬掌柜沒有泛起任何水花,福隆當鋪隔天突然沒營業,王二嬸家也是關門閉戶的,到第三日季泠才從曾小妹嘴里知道,王二嬸突然搬家了,連夜搬走的。都在猜測是不是追債的找上門兒了,只有季泠知道,楚寔雖然一直沒出現,可他的人從來沒撤走過。 季泠微微嘆了口氣,她既覺得對不住楚寔,可又實在沒辦法回應他,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有些故作和拘束,甚至還帶著一絲害怕,必須也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應付。 誠如他所說的,他不在的日子,她過得自如許多。如今她日日做著臥云紙,因為質量上乘也不愁賣,甚至還供不應求,能自己維持生計很是開心,先來上街嘗嘗各種吃食,日子不溫不火的卻格外安心。 中秋那晚,小憐沒等季泠吩咐,就在院子中間放了張桌子,放上香爐瓜果準備拜月。 季泠從窗戶里望見走出來道:“這是做什么?” 小憐道:“娘子,快來拜拜月神娘娘,今兒是團圓的日子呢,秀才都沒回來,你難道不想他么?快來拜月神娘娘保佑你們早日團圓吧?!毙z說完還去拉季泠。 季泠無可奈何,只能應應景兒,但心里求的什么就沒人知道了。 楚寔坐在隔壁院子那株幾十年的大樹枝丫上,就那么看著季泠拜月。雖然季泠是幾個月沒見著他了,可他早已經閉著眼睛都能知道密道在哪里該轉彎,在哪里該往上了。 季泠所剩的日子不多,楚寔如何舍得一日不見她。然而這最后的日子,是讓她依照她的心意一個人過,還是自私地非要留她在身邊糾纏,楚寔想選后者,可是那一聲“韓令”去讓他再沒有選擇的余地。 曾幾何時,要走進季泠的心如此難了? 曾經,楚寔覺得季泠的心是天下最容易得到的,無論誰對她好一點兒,勾勾指頭她似乎就能過去。然則親身經歷之后才知道,許多事都是想當然。 沒有人的心是不寶貴的。 而季泠的心,他似乎一開始就沒得到過,甚至都不能去責備她,為何那么輕易就移情別戀了。 當他有所保留的時候,季泠那么敏感,又何曾敢放肆自己的情感。 “娘子,剛才你求月神娘娘保佑秀才早日回來沒?”小憐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問季泠。 季泠只笑了笑,并沒回答,這個答案,小憐想知道,楚寔又何嘗不是抱著期望。 所以踏著月色,他敲響了小院的門。 小憐打開門一見楚寔,就立即歡呼了起來,“娘子,娘子,你快來看,誰回來了。月神娘娘顯靈了?!?/br> 季泠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吃驚地看著楚寔走進門。臉上的笑容勉強而敷衍,別說楚寔,便是小憐都能看出端倪來。 “表哥,你……”季泠原以為那個晚上之后楚寔不會再出現的。 楚寔看向小憐道:“天色晚了,你先回去吧?!?/br> “我去燒水煮茶?!奔俱鲇行┎蛔栽诘氐?。 “我不是客人,阿泠?!背佔柚沽思俱龅目吞?。 季泠的手無意識地在身側的裙子上擦著,她有些緊張。 楚寔徑直走到屋內坐下,環顧了一下四周,整潔雅致,屋子里有了姑娘家的氣息,添了些小玩意比如泥人之類的,卻是他在的時候沒有的。 “我就是來看看你有沒有什么需要的?!背伒?。 季泠搖搖頭,“沒呢。太后的身子還好嗎?” 楚寔點點頭,蘇太后的身子骨比季泠可強健不少。 季泠低頭道:“我這個皇后不在宮中,你是不是費了很多口舌?” 算日子,如今楚寔肯定從西苑搬回了宮中,她沒有隨行,卻是要難為他找理由的。 楚寔苦笑道:“你身子一直不好,誰都知道的?!?/br> 季泠沒再說話,感覺自己要問的似乎也都問完了。 “有沒有什么地方想去走走的?遠處也行?!背亞?。 季泠心里立即冒出了一個念頭,她很多很多年都沒回過老家呢??伤€是搖了搖頭,覺得太麻煩楚寔了。 夫妻過成這樣,真可當得上是至親至疏了。 “想回老家看看嗎?我讓北原送你回去?!背伒?。 季泠詫異地抬起頭,楚寔的眼睛好像一直都能看透人心?!澳俏揖颓那牡鼗厝タ纯吹锏膲炡:妹??” “沒什么不好的?!背佉恢倍际切袆优?,第三天上頭季泠就已經啟程了。等她再回到京城小院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飛雪的日子了。 冬日里有些難熬,屋子里燒了五、六盆火盆都覺得渾身發寒,季泠越發地懶得出屋子,埋頭寫著自己最近這些時日新想的菜譜,想著寫好之后給王婆婆寄去,請她指點一下。 偶爾寫累了,季泠抬頭望向窗外,總覺得前方的大樹上有個黑影,略像人的剪影,心里想著那或許是楚寔安排的影衛,也就沒放在心上。 可季泠也不想想,若是影衛如此容易被一個普通人就發現了,那也就沒資格做影衛了。 楚寔蹙著眉,即使隔著窗紙,從季泠的剪影也能看出她又瘦了,倒不是她自己沒照顧好自己,而是她只怕拖不過這個冬日了。 周宜徇被楚寔催逼得都要跳河了,卻依舊想不出任何法子來,她早已是病入膏肓,想到此,楚寔就恨毒了韓令。 若非他婦人之仁聽了季泠的話,季泠的身子早就好了。若非他給季泠尋的那虎狼之藥,哪怕她就是每年只清醒一個月,可總讓人有盼頭。只要有時間,楚寔就不信翻天倒地找不出解救季泠的法子來。 可就是這么個人,卻走進了季泠的心。 “娘子越發瘦了,這是想秀才了吧?他卻是去哪里尋友了,難道就一點兒不掛記娘子?”小憐早晨燒水來伺候季泠洗臉時不由抱怨。 約莫是相處久了,季泠的性子又太好,如今小憐那心總算從秀才身上偏到了季泠身上。 季泠洗了臉道:“小憐,你把窗戶打開吧?!?/br> 小憐應聲去開了窗,嘴里卻道:“今日天陰得厲害,只怕很快就要下大暴雪了?!?/br> 這話才說完呢,天空里就飄起了鵝毛般的雪片,“娘子,真的下雪了?!毙z回過頭去,卻見季泠正往地上倒。 小憐急急地上去將季泠扶了起來,“呀,娘子,你這是怎么了?” 季泠只覺得自己膝蓋以下仿佛都凍成了冰柱,而那寒意正從她的雙膝往上冒,很快她的大腿想必也不能動了。 人到大限的時候似乎都有絲預感,季泠凍得瑟瑟發抖,“小憐,你扶我上床去?!?/br> 只是話還沒說完,屋子的門就被人從外推開了,進來的不是楚寔又是誰,他臉上帶著焦急的神情,徑直走過來抱起了季泠,“阿泠,我帶你去看周宜徇?!?/br> “呀,秀才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小憐驚喜地道。 然這當口卻又有誰有心思理會她的歡喜。 楚寔回身對著小憐道:“你先出去?!?/br> 小憐懾于楚寔的語氣,匆匆地走了出去。一出門卻見兩個不認識的大男人正在堂內,剛問了句,“你們是誰”,就聽來人道:“小憐姑娘,你先家去吧?!?/br> 小憐回身就想往屋內沖,卻被北原攔了下來。 屋子里季泠將頭靠在楚寔的肩頭,由他抱著走進了密道。 “表哥,別點燈行嗎?”季泠輕聲道。 可她的聲音對楚寔而言,甚至比不上她身子來得輕,她輕得就像一片霜花,仿佛見著光就會融化。 楚寔“嗯”了一聲,“別怕,阿泠?!?/br> 密道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可楚寔走在里面卻穩穩當當,絲毫不影響腳下的步伐。 “表哥,我的日子是不是到了?”季泠問。 “別瞎想?!北M管楚寔的聲音竭力平靜,可那一絲顫音還是泄露了他的心思。 季泠在楚寔的懷里調整了一下姿勢,將頭更舒服地放在他的肩上,閉著眼睛幽聲道:“表哥,我和韓令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不會讓老太太蒙羞的?!?/br> 楚寔的呼吸為之一凝,“什么時候想起來的,阿泠?” “在你說,今生唯有我一個妻子的時候?!奔俱龅?。 何其滑稽荒唐之事,最深情的承諾卻激起了最不堪的回憶。 “恨我嗎?”楚寔幾乎問不出聲。 季泠緩緩地搖了搖頭,她的手指已經不能動彈,就像被冰凍住了一般,“從沒恨過?!?/br> “因為老太太的養育之恩么?”楚寔自嘲地道。 “表哥待我一直很好?!奔俱龅?。 “那是為什么?” 問問題的人問得寬泛,聽問題的人卻聽得明白。 “沒辦法喜歡那樣的人?!奔俱龅穆曇衾锓路鹨矌狭吮?,隨著她的呼吸凍結了楚寔的呼吸。 她的心很小,雖然能理解楚寔的所作所為,易地而處之或者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可就是沒辦法喜歡。 黑暗里,楚寔再沒說過話。 在你肆意瞧不上人的時候,別人何曾又欣賞過你。當你視人如螻蟻予取予求的時候,別人又豈肯低賤地奉上自己的心。 這一生季泠都不過是在償還老太太養育她的恩情而已。她的柔軟,她的順從,也從不是因為他。 “表哥,我死后你把我燒成灰撒在老家的河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