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元順原先也是被叫著來跟著一起抬轎子的,可見到宋宴初被打得這般,無意間皺起了眉頭。 他沒跟著轎輦一起走,駐足在原地似有幾分猶豫,頓了頓,還是低頭快步地走到了宋宴初面前。 “公主——” 他起身又背對著她,將整個背都蜷了起來,雙腳分開,牢牢地在地上扎了馬步。 “奴才背公主回去罷?!?/br> 宋宴初搓手哈了口氣,瞧見元順的后腦勺,深深用鼻子吸了一口氣,目光閃過一絲冷,微垂下了眸子。 倩兒此刻也松了一口氣,在一旁著急安慰說道:“公主,讓人背著也好,這一路走過去還不知要走到什么時候,您又費勁。不然也能早些回宮歇息下——” 宋宴初聽了倩兒的話,含著下巴,雙手才緩緩搭到了元順的肩上。 元順的身子又放低了一些,才將她穩穩地背了起來。 他的樣貌雖看著只是個未長齊全的少年,可臂上的力氣卻不小,愣是將宋宴初整個人身子都往上提了些。 “公主抓緊些,奴才怕把您摔著了?!?/br> 她側目望著他的肩膀,緊抿著下唇,還是稍扣緊些了雙手。 元順這才邁開了步子往前走去,倩兒則跟著后頭隨時護著她。 沒過多久,三人就回到了初寧宮。 元順直接將宋宴初背進了寢宮中,幾個御醫與醫女已經奉皇后娘娘的命在初寧宮等著。 連著幾個宮女里里外外忙活了一陣,給宋宴初換了套干凈的衣裳,又上了幾層藥,裹了紗布,確認沒別的事才一一退下。 倩兒讓人在屋內又換上了新的炭火,給宋宴初蓋好被子,望著她這可憐模樣,也心疼地嘆了口氣。 “公主早些歇息吧,奴婢先退下了——” 宋宴初側臥在床上,一把抓住的倩兒的手,低聲急切地問道:“元順呢……” 倩兒一愣,尋思了一陣才說道:“公主之前不是說過不要讓他近身伺候的,他將公主送回來之后,我就沒讓他進來幫忙。不過方才奴婢走出去兩次,見他在門邊候著呢,想來是掛念公主傷勢的,這會兒應該也還在外頭——” 宋宴初眉頭愈發緊鎖,吸進一口冷氣,“叫、叫他進來?!?/br> 倩兒怔怔應道:“好……” 倩兒出去不久,便換了元順進來。 他走進屋,低頭按照規矩候在軟塌旁,不發一言。有他在的地方,總覺得異常安靜。 “我、渴了……” 元順頷首應了一聲,便走過去倒熱茶。 宋宴初斜睨著眼,仔仔細細打量著他的背影與側臉。 以往只覺得他長相格外精致好看,宮中太監中長得陰柔的不少,模樣好的也不在少數。 可如今她才察覺到,他的身上有著一股尋常男子都不一定能有的深邃。 她正想再多觀察他幾眼,他就已經端著茶水,跪著遞到了自己的床邊。 宋宴初忙別過了視線,牙關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伸手觸了下杯壁,便怔怔地收回了手,嘟囔道:“燙?!?/br> 元順抿著嘴角微微一笑,“奴才是依照往常倩兒jiejie給公主的茶溫調的,若是公主覺著燙,奴才再去換一杯來便是?!?/br> 說著,元順又轉身過去,隔著紫紗屏風調制新茶。 不一會兒,他又將茶奉上。 這會兒茶水已經是有些溫的了,還沒透著涼。 宋宴初將手伸過去,又看了他一眼,心中的疑惑實在是無法排解,到底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到底……是誰?” 元順的睫毛輕扇了扇,定格了片刻,手上的茶水只微微晃動了下。 宋宴初雖厭惡透了這深宮之中的爭斗,可她畢竟從小是那樣活過來的,一些紛爭的端倪又怎可能絲毫察覺不出。 昨夜倩兒與芳兒都不在的時候,偏偏安寧宮的小六就過來了。 偏偏夜明珠丟了沒多少功夫,皇后就來了。 偏偏尋的是那一對珠子,卻因一封信將整個萬家都牽扯了進來,最后那夜明珠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這些巧合看似平常,可若是都串在一起,說不好就是有人在背后cao控著這一切。 或許是因為他昨天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說不上來到底為什么,宋宴初的直覺便覺得這些事與元順都脫不了干系。 宋宴初見他默著不回應,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胳膊,檀香托盤中的茶水霎時便都灑在了云錦繡的被子上。 “我問你,你敢說……今日發生的這些、這些事,都……都與你無關么?” 元順抬眼看了她一眼,面色凝重,可氣息絲毫不亂,又將額頭緊貼到了地上。 宋宴初看著他的腦袋,深深呼了一口長氣,“你你來初寧宮中……到底有何目、目的?” “奴才是為了保護公主?!?/br> “你還、還在騙……” 宋宴初聽到他這話,氣實在是有些沉不住。 他這一步棋,不止是害了小六無辜一條人命,曾經盛極一時的名門萬家,老老小小上下幾百口人都得株連。 宋宴初一想到此事涉及范圍之廣,下手之狠,就氣得嘴唇發白。她咬咬唇,也拉下了臉,支支吾吾地道:“你若是再、再不說實話,本公主且將你供、供供出去——” “公主決不會這么做?!痹樀卣f道。 “憑什么……什么猜測我不會?你明明就害了那么多人……” 元順呼出了一口氣,道:“因為奴才,是巽妃娘娘的舊人?!?/br> 宋宴初徹底愣著了,眼中泛出一抹紅,粼粼楚楚。 “巽妃……” 元順打斷了她的思緒,“公主,別的奴才不方便說太多。公主只要知道,你既是巽妃娘娘生前最疼愛的女兒,奴才做什么就都不會傷害你?!?/br> 宋宴初的思緒有些亂,她的眼中泛著水光,帶著哭腔質問道:“就算是如此……你、你就可以害那么多無辜之人嗎!” “公主!” 元順突然提高了聲音呵了一聲,義正言辭道:“公主要知道,這想要扳倒萬家的人到底是誰?從皇后娘娘打算將凝芝公主嫁給崔照起,她想拉攏的權貴便是崔家,而勢必就要鏟除之前一直在暗中與她作對的萬家。所以,就算沒有此事發生,她也早晚會找個機會將萬家在京城鏟除得一干二凈!奴才做的,只不過是遂皇后的心意,順水推舟罷了。順便,還幫公主趁早解決了一個麻煩?!?/br> “你……” 宋宴初頓了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元順微微低下了頭,在燈光下只看得見他半張如雕刻般的臉,又冷冷地說了句:“何況,我見不得宋宓安總是欺負公主?!?/br> 宋宴初咽下一口口水,這會兒真真是被他噎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再看元順時,他的神態已一如往常:“公主早些歇下吧。奴才擔心公主今夜睡不安心,就在外頭候著,公主若是醒了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才便是?!?/br> 宋宴初:“……” 這一覺確實睡得不踏實。 宋宴初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有巽妃,還有皇兄,一切都還在。 她在御花園中蕩著秋千,靜靜地看皇兄拿彈弓射鳥,巽妃則在一旁喝著茶,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兄妹玩耍,一邊還叮嚀著哥哥不要將彈珠打著meimei身上。 可轉眼間,巽妃不見了,哥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站起來正要去找他們,腳下一滑,就落入了冷到徹底的冰窖之中,無法脫身…… “母妃……” “母妃……母……!” 宋宴初猛然驚醒過來,渾身都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小結巴——” “小結巴你怎么了?!” “宴初!宋宴初!” 一個大掌上前,牢牢地覆住了她冰涼的手心。 她緊緊抓著那這才睜開眼,大口喘著氣。 緊接著身后的傷口開始作痛,讓她漸漸地從夢境中脫離了出來。 她抬起頭看,竟是藺承安站在自己的身邊,自己還緊緊抓著他的手心…… 她一愣,就忙松開了雙手,身子還是止不住的發顫。 藺承安微微嘆了一口氣,拿起了一條鵝毛毯子,像裹粽子一般嚴嚴實實地裹在了她的身上,伸出手輕刮了刮她的鼻尖。 “你做噩夢了?” 宋宴初下意識地躲了躲腦袋,抓緊那毯子,又瞥了他一眼。 見到他在,她總算是確信自己已經徹底醒了過來。 畢竟藺承安這種人,可從不會出現在自己的夢中。 “你、你怎么在這……” 倩兒與其他宮女也不在屋內,顯然是被他支出去了,偌大的公主寢宮,只有他與她兩個人。 他笑了兩聲,上挑眼梢,硬是一步步湊到了宋宴初的面前。 宋宴初便忍著痛一點點床角挪。 直到無路可退,藺承安那張臉已經離自己不下一拳的距離,他仍在得寸進尺。 “聽宮里的人說你昨天挨了板子,可差點沒把你的半條命打沒了。小王可是心疼得緊,昨兒個一宿沒睡好,這不宮禁剛過,便進宮來看你了?!?/br> 宋宴初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他這滿口抹了蜜的模樣,倒像是換了一種方式來惡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