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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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在外,與人方便,與己方便,郭懷軍比了個隨意的手勢,不介意地讓出了位置。 但當對方一樣脫了外衫,抖落泥水,湊過來想一起烘烘干時,郭懷軍終于認出了那件衣衫本來的藍色,他不由朝對方看去,明顯地,對方也認出了郭懷軍掛在枯枝上烘干的、皺皺巴巴沒有半分朝廷尊嚴的藍色外衫。 這就尷尬了。 嗤地一聲,不知誰先笑了起來。 郭懷軍道:“我亭陽郡肅溪郡的,郭懷軍,兄弟也是往亭州城?” 對方吁了口氣:“我就是亭岱郡城的,我叫龔明,郭兄也是收到了公文?” 郭懷軍點頭,他視線在龔明身上不動聲色打量了幾遭,印證了自己的猜測,拇指、中指有繭,看人時喜歡瞇著眼睛才能瞧清楚,脖子縮著、背有些佝僂——必是個書案文吏。 龔明瞇著眼睛看了郭懷軍一眼,登時樂了:“郭兄,你必是個捕快!” 郭懷軍一怔,龔明卻樂得不能自已:“我們衙門里那些弟兄,嘖嘖,連我頭一日是走的哪條道兒回去都能賭上一個饃!” 郭懷軍笑了:“龔兄是負責記載刑名的?” 龔明點頭:“想當年,多少要案皆是從龔某這一桿筆下記過,只是眼前這世道喲,肚子都填不飽也就顧不得……” 郭懷軍卻是靜默半晌道:“亭州不是已成了鎮北都護府么,都官大人親自相召,必是有要事?!?/br> 龔明哼笑:“這年月,也甭管什么要事了,起碼要叫我等吃口飽飯吧,不給口米糧還想支使人干活?哼,府衙門口的小吏都曉得問兵爺們討塊rou嘗嘗了?!?/br> 仿佛隨意的笑謔,龔明眼神中卻仿佛閃動著什么,郭懷軍亦是抬起頭來,雙目銳利看向他,二人不動聲色間,又是同時一笑,別有思量。 兩個時辰后,亭州城,鎮北都護府。 看著桌上一大盆子的饃——這可是白面饃饃!龔明哪里還顧及與郭懷軍一路勾肩搭背的兄弟情誼,伸出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撈了幾個兇猛地啃了起來,一桌俱是大漢,誰顧得上誰啊,狼吞虎咽中,不多時便見了底。 黃云龍心中有些酸澀,這當中許多面孔,瘦得脫形了他也認得出來,這個和他一起七日七夜追緝過江洋大盜,那個同他一道兇險里揪出過北狄探子——這他娘的可都是他都官系統里響當當的漢子??!還有更多的,沒能趕來的……黃云龍不能再想下去,這狗日的賊老天! 岳欣然吩咐道:“不能叫他們再吃下去了,會撐壞的?!?/br> 她沉吟了一下才低聲問道:“黃都官,底下,都這般艱難?” 黃云龍苦笑:“有份俸祿,倒不至于餓死,只是糧價比黃金,俸祿打了折,又能有多少米糧,誰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再者,這次能來的……”肯給他黃云龍面子,多半便是與當地勢力相處有礙,有些見不得光的油水多是不能沾,便又少了些進項。 混得慘,是慘了點。 底層小吏們都這樣艱難,百姓可想而知。 岳欣然心下了解,她向鄧康道:“鄧典學,你準備準備,桌子收拾好就開始吧?!?/br> 鄧康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他有些猶豫:“司州大人,這,這真要……” 岳欣然沒給他猶豫的機會,只點了點頭,黃云龍便大步上前,吼一嗓子:“兔崽子們!都吃飽了嗎!” 二三十桌吃飽磕牙的漢子們登時精神一振,一見黃云龍,轟隆隆站了起身:“都官大人!吃飽了??!” 黃云龍見他們精氣神猶在,心中生出種難得的驕傲來,這樣的世道中,他們亭州都官上下還得以保全這點種子,殊為不易:“此次召集你們前來,是有事要辦,你們心里都有數吧?!?/br> 不少人立時眼睛放光,豎起了耳朵,這樣大的手筆,由都官大人親自將他們悉數召集而來,必是有大事。在場有不少人多多少少是經歷過大案要案的,登時便緊緊盯著黃云龍,面現興奮之色。 卻見這位一州之內、如今一府之內司掌刑罰的都官向身旁人行了一禮,才向他們鄭重道:“這位乃是陛下御批的鎮北都護府司州,你們,還不見過岳司州岳大人?” 場中猶如熱炭上潑了盆涼水,一時間所有人目瞪口呆,個個反應不過來。 如果不是眼前黃云龍他們認得,黃云龍的口氣又太過鄭重,所有人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眼前這年紀輕輕的小娘……這小娘居然是司州?! 然后有人怪叫出聲:“都官大人!莫要戲耍我等!” 登時應者紛紛:“都官大人!有什么活計您只管吩咐,我等奔波前來,您就莫要再尋什么開心了!” “就是,讓個女娘出來逗咱們耍著玩嗎!且不說她是個女娘!她這年紀!哈!” 黃云龍面色不好看,他正要怒斥,卻見岳欣然上前一步。 下一瞬間,所有議論全部止歇。 只見岳欣然抬起右手,她手中赫然托著一枚官印,紐虎為祥,白玉成色,大魏官制,非四品以上官員不得使用。 岳欣然緩緩道:“鎮北都護府新立,此次召集,意在選拔都官體系中文武兼備者,以堪大用?!比缓?,她視線掃過底下一張張神情各異的面孔:“諸位,你們于諸郡各縣,蹉跎至今,便不想于官途上再進一步?不為高官厚祿封妻蔭子,亦應對得起亭州大地無數百姓。如今亭州之地,貧涸難當,百姓煎熬,我任司州,便是要變革一切,有意參與者,可以坐下,無意者,只管離去便是?!?/br> 大抵是她神情太過淡然,絲毫未將些許質疑看在眼中,竟沒有一個人再去懷疑真假,這些漢子們交換著眼神,郭懷軍與龔明對視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出遲疑與復雜的心緒,龔明笑了一聲,率先坐了下來:“反正這里白面饃饃管飽,那么早回去做什么?!?/br> 郭懷軍亦緩緩坐下,旁邊有相熟地疑惑看他:“你當真想跟著個女娘上峰?” 郭懷軍淡然道:“權當賣都官大人一個面子?!?/br> 有他二人這番舉動,不知為什么,眾人對視之后,竟連接都坐了下來,沒一個人離去。 黃云龍松口氣,岳欣然卻朝鄧康點頭道:“開始吧?!?/br> 這些漢子們原本個個豎起了耳朵,要聽這位女娘司州說說到底要怎生大干一場,心內琢磨著是先嘲諷一番呢,還是直接起身離去,卻見旁邊那位文弱的典學大人清了清嗓子,竭力大聲道:“請諸位重新落座,以半個時辰為限,請諸位盡力做答,不可交頭接耳,不可抄襲,違者直接取消資格?!?/br> 說著,已經有都護府的衙役來幫著將桌案調整成一排排平行排列的古怪模樣,每個人單獨一個位置,配了一根古怪的炭條和幾張簡單紙頁,這便是紙筆了。 坐到新座位上時,他們還是懵逼的,鄧典學已經開口道:“考試開始?!?/br> 這些捕快、衙役、胥吏面面相覷,考試?這是什么鬼?! 鄧典學已經接著道:“首先,請各位寫下自己目下所在的衙門、官職、姓名、履歷,就是你們過去這些年都干過什么,在這個衙門做了多少,職司上都有什么變遷,任職之中最得意之事是什么……寫完之后,按照考卷開始答題吧?!?/br> 這些漢子皺著眉毛看著他們,神情帶了疑惑不滿,他們又不要當什么書生,難道也要似那些書院似的寫什么文稿不成? 黃云龍一瞪眼珠:“沒讓你們刀口舔血,寫幾個字罷了,都慫了?!誰慫誰他娘的給我站出來,自己個兒滾,別給咱亭州都官上下丟人!” 眾人別別扭扭拿起碳筆低頭看起來。 龔明低頭看去,第一頁紙上寫著:“請列出自己所屬衙門轄下多少百姓,男女老幼各為多少?每年多少起案子?都以哪類案子為主?最為棘手難以處置的是哪些?衙門周圍地處如何?出產為何?……” …… 最后一頁紙上卻寫著:“窮戶甲家中揭不開鍋,其母貧病無藥,甲為此偷盜富戶乙家中銀錢,請評議此事?!?/br> 不多時,這些漢子中便分出了不同,有的抓耳撓腮恨不得上墻,有的卻凝神細思,有的苦著臉壓根大字不識,有的卻筆走龍蛇。 一場考試,硬是搞出了眾生百態,黃云龍心虛地嘀咕,不是他瞧不起自家這些弟兄啊,可他們真不是什么讀書識字的料……司州大人真要從他們中進行選拔? 第110章 “亭州伯樂” 當鄧典學一敲桌案:“時辰到, 收卷吧!” 郭懷軍捏了捏炭筆,臉上猶帶懊喪:“那個‘贓’字怎么寫來著……?” 他旁邊桌的龔明卻有些意猶未盡:“當初郡守斷案時, 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惜時辰太短了?!?/br> 一眼看過去,幾乎瞬間可以分辨出他們的職業——盡管都是都官體系, 但書案文吏、捕快、衙役卻真是各各不同。 郭懷軍吁了口氣,看著上面的岳欣然,他忍不住同龔明嘀咕道:“若這位, 咳,司州大人想要選拔官兒,直接找你們這等文吏便好,何苦叫咱們這些人來陪個考?!?/br> 龔明眼中精光一閃:“哼,才沒有這么簡單?!?/br> 郭懷軍想到前頭那些題, 亦是贊同, 他壓低了聲量:“這位司州大人, 不簡單?!?/br> 那第一題,看似是在探問他們這些人的情形,可若是細究起來, 不正也是將他們所在衙門的情形問了個底兒掉?他們這些人,來自各郡各縣的都官衙門, 司掌刑事, 于一地風土人情、治下安寧最是了如指掌,這位司州大人,輕輕松松一張考卷便將諸地情形納入掌中, 真真是好手段。 郭懷軍吁了口氣:“反正咱們的事兒是了了,下邊兒,就看這位司州大人怎生判卷了?!?/br> 然而,下一瞬間,那位司州大人出聲喚道:“郭懷軍是哪一位?” 郭懷軍再次茫然地站起身來,司州大人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隨我們到隔壁來?!?/br> 郭懷軍和龔明對視一眼,二人俱是疑惑猶豫。 郭懷軍點頭,眼神示意:我去瞧瞧。 龔明看著郭懷軍消失在那扇門后,不由皺起眉毛,心中竟難得有些忐忑,縱然在堂上歷經許多斷案爭訴,見過多少世情人心,但方才那位司州的神情中根本瞧不出端的。 她到底為何要將郭兄叫到一旁單獨說話?是詢問,還是追究?難道郭兄那考卷上寫了什么不該寫的? 龔明嘆了口氣,他摸了摸懷中,也不知自己為了幾個白面饃饃留下來到底對是不對。 他們這二三百人坐在府衙的前堂,塞了個滿滿當當,此時郭懷軍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被單獨叫走,驚疑不定的又豈止龔明一人,相識的不免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這當中也有數個亭州城的捕快衙役,竊竊私語間,眾人便都知道了這位司州大人同陸都護的關系……這樣硬的靠山,也不知這位司州大人為何不肯待在后宅享福,非要來前頭折騰他們這些可憐的小吏,這飯碗捧得當真不易。唉,如今亭州這般情形,這位都護大人又這樣隨性而行,也不知這所謂的鎮北都護府衙門會不會又成個短命衙門? 仿佛很久,又仿佛他們只憂慮地議論了短短一瞬間,不知是誰突然叫出了聲:“郭兄!” 龔明抬頭一看,出來的可不是正是郭懷軍嗎?郭懷軍神情間瞧著還好,沒有什么恐懼,只是古怪了些,好像有些不太相信、有種茫然不解,又仿佛帶了些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期盼,真不知是經歷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龔明連忙問道:“怎么樣?沒有為難你吧?” 郭懷軍搖頭道:“放心吧,無事?!辈淮徝髯穯?,鄧典學已經叫道:“龔明!龔明是哪一位?” 龔明一臉懵逼,??? 他那神情很快暴露了他自己,鄧典學點頭道:“進來吧?!?/br> 龔明不由自主看向郭懷軍,他壓低聲音:“真沒事,就是問問話,你去吧?!?/br> 問話? 龔明琢磨著,也許是他與郭兄的考卷中都寫了什么令司州大人感興趣的東西?這般一想,他果然鎮定下來。 推開門之后,龔明臉色一變,幾乎是下意識地摸向自己懷中,是他偷藏的事被發現了?還是誰在考卷中告了密,揭發自己前日私扣了十個錢的事! 只見他的對面,司州、都官、典學,三人一字排開坐著,鄧典學手上還提著筆,這三堂會審錄口供的架勢! 岳欣然瞥了一眼他懷里,點了點頭道:“龔書吏,請坐吧?!?/br> 龔明這才看到,自己眼前還有張胡椅,他登時又茫然了,這是個什么架勢,三堂會審還能給被審的犯人留個座兒? 龔明惴惴不安地坐下,屁股挨著胡椅不敢坐實了,對面的岳司州卻是徐徐問道:“龔文吏,您家中幾個孩子?都多大了?” 龔明怎么也沒有想到是這么個開場,下意識地答道:“啊,兩個男娃,一個十歲,一個六歲,都是人嫌狗憎吃垮老子的年紀?!?/br> 岳欣然便笑道:“肅溪的糧價不便宜,養活一家老小,不容易吧?” 龔明心情漸漸再次鎮定下來:“是,不只是肅溪,整個亭岱,連同亭陽、亭豐的糧價都不便宜,去歲,雖說北狄主要是在沙澤、徑關一帶,但斥候也到了亭岱一帶,安國公一聲令下,地里實是沒有半分出產,大戶人家庫里有存糧,這般年歲,又有哪個肯輕易放出來?” 鄧典學提筆好像記了些什么,龔明心里不由再次緊張,這是在錄口供嗎!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岳欣然笑道:“不必緊張,這只是內部參考所用,不會于您日后有半分妨礙?!?/br> 黃云龍也笑罵:“放心吧,不是錄口供,沒出息的東西?!?/br> 龔明這才放下心來,岳欣然便問了些百姓生計、邢案情況,龔明一一答了:“……司州大人,似咱們這些人,還算好的,朝廷好歹賞口飯吃,那些……唉,考卷上那最后一題,說句不怕大人見怪的話,若是往年這般的事情,抓也就抓了,但是今歲,只要人沒被富戶抓著打死,我們一般是絕不會過問的,能少些折騰便少些折騰吧,到得現在還能留得口氣兒在,便是他們家祖宗保佑了?!?/br> 肅溪小小一縣城,在去歲冬季最冷的時候,哪天不是要抬出去幾十具尸體。 那些真正的富戶家中,看家護院的,哪個不是人強馬壯,若不是逼到絕地,哪個窮丁敢去偷? 龔明做不到把懷中留給自家娃的饃饃分出去,但也干不出來對窮戶落井下石借機訛詐、甚或是借著抓捕的機會巴結那些富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