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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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敬蒼早隱約猜到那漢子的身份, 看著這并車,眼光中都不由帶上幾分火熱期盼:“快打開看看!” 岳欣然卻道:“向老夫人回稟一聲,一切安然, 請她放心,他們先走著,我們耽誤一會兒就追來?!?/br> 阿鄭派人去回話后,岳欣然才點頭道:“打開看看吧?!?/br> 阿鄭自己上前查看并車,雖說已經與對方打照面時,言語唐有突但不像是懷有惡意,但出于謹慎,阿鄭還是命人將岳欣然與陸府余人保護在外,只自己上前,小心翼翼地查探那并車中到底是何物。 吳敬蒼卻一臉不以為然:以那位大人的身份,真要對此時的陸府不利根本不必費吹灰之力,何必用什么下三濫的手段?阿鄭這般小心純屬多此一舉,白費功夫。 然而,車簾掀開,吳敬蒼卻聽阿鄭傳來一聲驚奇至極的“咦?!” 周遭部曲頓時緊張起來,團團將岳欣然護在山壁一側,生怕那并車中又有什么玄機。 岳欣然蹙眉看去,阿鄭卻面色古怪地道:“六夫人,您過來看看吧?” 部曲們這才心中疑惑地讓開了道,到底是什么東西?竟叫阿鄭都這般古怪。 吳敬蒼心中更像是貓爪在撓般,好奇極了。 他厚著臉皮跟在岳欣然身后,踮起腳尖朝車內看去,然后也是驚奇地“???!”了一聲。 原因無他,這并車里空無一物,只綁了一個貌美的姑娘,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吳敬蒼是懵圈的,雖然那位大人行事素來出人意料,可是,這也太古怪了! 綁了這么一個美人,指名送給岳娘子當“診金”??? 如果岳欣然是個郎君,那位大人此番行事,吳敬蒼都能理解。 以美人贈郎君,那一樁風流雅事,笑語解頤、紅袖添香之樂,古來有之。 可岳欣然是個小娘子??!還是個未出夫孝的小娘子! 送她一個美人是什么意思??? 那位大人前腳剛替自己的兒子向岳娘子提親,后腳就送了一個美人兒給她,幾個意思??? 然而,岳欣然盯著那姑娘一會兒,卻道:“這位小娘子,我是見過的?!?/br> 就在道觀之外,這姑娘一見岳欣然便嚇得轉頭就跑,不論是神情、氣質、還是當時的反應,都令岳欣然印象深刻,不可能記錯。 此時這姑娘看著岳欣然,仿佛也認出了她,像是終于確認了什么可怕之極的事情一般,淚水洶涌而下。 吳敬蒼十分驚奇,岳欣然問他:“大衍大師那道觀,是不是有人經常來布施,他有沒有向你提過,近來有什么大主顧光臨?” 吳敬蒼卻是翻個白眼:“他坑蒙拐騙上素來極有本事,豈止近來,你該問他哪日沒有大主顧!” 岳欣然:…… 這么說來,她把大衍大師借出去,是不是少了一個重大收入來源? 岳欣然只進了車中,給這姑娘松了綁:“走吧,同老夫人他們匯合?!?/br> 這姑娘看著岳欣然,眼淚流得更兇了,肩頭都在瑟縮顫抖,顯是又恐懼又絕望,但她咬緊了一牙關,硬是一個字也不同岳欣然說。 吳敬蒼百思不得其解:那位大人送這么個淚人兒般的姑娘給岳欣然,到底是何用意??! 對于這份“診金”,岳欣然卻始終神情泰然,對方不愿意交談,她便也不主動攀談打探,到了這一日的住宿點,阿鐘伯來回稟,明日便是扼喉關,過了關便是益州城。 益州將至,陸府上下有許多事要準備起來,譬如住處,早年陸府在益州城中置辦有宅院,得遣人先送信過去,院中要提前灑掃以便入??;再有,陸府雖說是在孝中,但益州城中也有親朋故舊,也要告知一聲,他們扶柩而歸之事。 岳欣然順勢便問起益州的情形來。 這個,吳敬蒼倒是知道一些,他沒有真正在益州做過官,但在漢中混跡時日不短,不少同僚俱是益州人士: “益州地處偏塞,魏京中少有人知其詳細,總有人誤以為益州貧瘠,其實相反,益州自秦起,大興水利,故而水豐物美,甚少天災,百姓豐衣足食,十分安樂。所產益州錦天下聞名,其中佼佼者直接上貢魏京。 益州不只物地豐饒,亦是人杰地靈,七郡中多有世家大族,其中尤以靳、邢、張三姓為著姓大族,因皆比河而居,故稱‘三江著姓’,益州名士俱出其間,岳娘子若要掌握益州形勢,這三江著姓是絕計繞不過去的,陸家初來乍到,還需仔細思量如何結交為好?!?/br> 哪怕是吳敬蒼這樣一個沒到過益州的人都知道這三江著姓,可想而知對方的影響力,確是要好好思量。 岳欣然:“益州局勢復雜,這三江著姓在其中不知是個什么角色,是要好好權衡的?!?/br> 誰知一旁的苗氏聽了卻輕笑道:“阿岳,你同吳先生卻是多慮了?!?/br> 岳欣然與吳敬蒼不由看過去,陸府的婦人們卻俱是神情輕松,陸老夫人微微一笑:“舊年時節,國公倒是與他們有些交情的,阿岳可省卻一番cao勞了?!?/br> 這最后一句分明是調侃岳欣然了,苗氏沈氏陳氏梁氏俱是笑了起來。 陳氏仔細與岳欣然分說道:“逢年過節,他們向府中走禮俱是十分恭敬用心的,按著阿翁的輩分我們也有來往走動。他們幾家偶爾來人上京,亦必是要到府上問安的,女眷里,我還見過幾個呢?!?/br> 這也是為什么先前岳欣然提議回益州時,陸老夫人會一口答應的原因,成國公畢竟是自益州起家,當年叛了北狄起兵的,不只是陸家,多少混戰,益州硝煙滾滾,著姓大族在動蕩的亂世洪流中,也不過是大一點的螞蟻而已,能延續至今的益州世家,哪個沒有受過成國公的庇護? 到得現在,陸府當家人凋零,放眼天下,益州確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這,便是根基的真正意義,休養生息、謀圖再起的福地。 診金姑娘旁聽他們議論益州之事,眼中閃現無數情緒,先是茫然,然后是疑惑,隨后是驚訝,最后又歸于更深的茫然之中。 但她從頭到尾終是不肯說一個字,陸府上下仿佛形成了默契,皆當她是透明的一般,給些飯食,安排住處,沒人盤問打探,診金姑娘松了口氣之余,又陷入更深的前路迷茫。 次日,過扼喉關,岳欣然仰望那長長數千級臺階,不由慨嘆。 眼前大山,猶如一面看不到盡頭的高墻,將天幕都擋去一半,而只有這千級臺階直直通向高墻上唯一的豁口,猶如高墻上唯一一道縫隙,這便是扼喉關,扼住此,便如扼住進出益州的咽喉,古來兵家必爭之地。 成國公起事之時,聞名天下的第一場大仗,便是在扼喉關,三進三出,自那之后,陸平之名才天下皆知。 過了扼喉關,便是益州,此城乃是當年成國公主持重建,堅城如鐵,峻關雄城,確是相得益彰。 待車隊進了益州城,便有益州舊宅的管家前來相迎,苗氏掀了車簾張望,不由問道:“阿方伯,只有你一人來了?” 阿方伯忙前忙后,此時聞言,自然知道苗氏所問何意,不由面現尷尬神色,陸老夫人皺眉道:“回府再說?!?/br> 先成國公于益州而言格外不同,乃是益州在朝中最大的一根擎天柱,不須朝中賞賜,陸府自己在益州所置宅院便十分寬敞,擾擾攘攘才勉強算初步安頓下來。 諸人一并到了陸老夫人處說話。 陳氏面色也不好看:“阿家,阿方伯確是往他們幾家送了信的?!?/br> 不說迎一迎吧,如今他們都安置好了,竟也沒來個人問問! 岳欣然若有所思。 苗氏嘆氣:“怕是有事……” 沈氏哼了一聲:“難道他們三家俱是人人在忙不成?” 陸老夫人垂目思量,才嘆道:“今時不同往日了……” 這句嘆息中,太多世態炎涼。陸府還是國公府時,對方四時八節勤問候,如今還是那個陸府,對方竟連客氣問一聲都不肯了。 可如今的陸府確實是再不能有那高高在上的姿態,陸老夫人道:“取筆墨來,我寫帖子,肅伯去遞?!?/br> “阿家!”苗氏幾人齊聲叫出了聲。 遞帖子,在如今方伯已經上門告知陸府主人歸來、三江著姓卻俱無反應的情況下,如果再由陸老人寫帖子……這豈不是意味著,今后陸府豈非永遠在三江著姓面前低了一頭? 陸老夫人沉下面孔:“照我說的辦!” 岳欣然不由勸道:“老夫人,不必如此的?!?/br> 便是陸老夫人低了頭,對方就肯平等相交嗎?對方這種行事的風格,岳欣然實在是不樂觀。 陸老夫人沉默半晌,才向他們緩緩道:“三江著姓在這益州根深葉蕃,只要陸府還想在此落腳,就必是要結交的,再是過江龍,便向地頭蛇低一低頭又怎的?莫要再勸了?!?/br> 益州是她的故土,當年起事的數起大戰揭露出這些本地世家多少盤根錯節的姻親、門吏,沒有人比她更能明白三江著姓在益州恐怖的影響力。 便是她屈辱地低一次頭,能令陸府在益州少些波折,她這把年紀了,還有什么可在乎的。 屋內氣氛登時沉重。 靳氏客氣有禮的回帖在三日后遞來,看起來陸老夫人這一次低頭確是有了效果。 然而,當打開書信時,苗氏卻氣得摔了杯子:“欺人太甚?。?!” 陳氏也不由勃然大怒:“什么東西!竟要勞動阿家大駕去給他們問安!” 沈氏接過書信,還沒看完抬手就要撕了個粉碎:“我呸!給他們臉了!” 岳欣然眼疾手快攔住她、救下了書信,陸老夫人卻猛地一拍桌案:“你們一個個!” 然后,她猛地劇烈咳嗽起來。 眾人連忙撫背的、喂水的,忙活又是半晌,她順過氣才死死抓住搶下書信的岳欣然,氣咻咻朝苗氏等人道: “你們一個個!還當自己是國公府的夫人!高高在上由人圍著捧著你們打轉么!如今陸府是什么!除了我這一個空空其名的一品夫人,陸府還有什么!昂?你們告訴我!” “你們若是想今后阿金阿和他們只與益州那些寒士往來、此生與名儒貴胄斷絕往來的話,就去撕了那帖子吧!” “時至今日,你們還想不明白?不論是陸府在益州落腳,還是他年阿金阿和他們出仕,哪一點不需要借三江著姓之力?如今這一點點難堪你們便受不住了?!” 然后,陸老夫人銳利視線看得她們俱是低下頭去,才一字一句道:“你們都在這,便都聽好了,今后,這個家阿岳來當!” 就是岳欣然自己,也吃了一驚。 第25章 沒功夫搭理 陸府上下, 五雙婦人的眼睛同時向岳欣然看來,陸老夫人上了年紀, 身子不好精神不濟, 還是原來的陸府也就罷,現下的陸府確實需要一個得力的來掌舵??墒? 若論嫡長,有苗氏在前,若論夫君功勛, 有沈氏在側,若論家族出身,陳氏梁氏俱是翹楚,岳欣然哪一樣都不占。 一時間,隨著陸老夫人這番話, 屋里竟驟然安靜下來。 沈氏卻在猶疑之后看著眾人困惑道:“阿家為何這般說, 不一直都是嗎?一路走來不都是阿岳拿主意?” 苗氏笑起來:“正是這個意思, 阿家何必多慮?” 陳氏也道:“阿家,阿岳當家再合適不過,我等只有支持, 何須再議?”不說如今這陸府的家多難當,便是看在阿岳救下阿和的份兒上, 她定也會鼎力相助的。 直到此時, 梁氏才松了口氣,連連點頭稱是。 陸老夫人喘了口氣,臉上終于露出微笑來, 直到此刻,她才確信,陸府現下哪怕低至谷底,也絕不會散了。 岳欣然的視線從眼前每一張面孔上劃過,確信自己不曾錯漏一絲一毫,是什么時候起,她竟肩負了這么多信任?居然叫她這樣素來自命憊懶的人,連推卻的念頭都生不起來。 陸老夫人拉過岳欣然,旁邊的嬤嬤遞上一個盒子,顯是早就準備好的:“今后的陸府,里外之事皆由你來定,上下之人皆聽命于你?!?/br> 岳欣然雙手接過盒子,卻笑問道:“也包括老夫人嗎?” 陸老夫人一怔,隨即失笑:“是,自然也包括我?!?/br> 岳欣然隨即認真道:“那老夫人不必委屈自己非要寫那回帖?!?/br> 苗氏亦道:“阿家!你也聽到了,這并非只是我等的意思,阿岳也不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