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唉,偏偏大家都在休假的時候發了案子,她一個人同時兼任驗尸和勘察現場之職務,更要命的是還要爭分奪秒跟兩名實力強勁的對手搞競爭,真可謂分身乏術。 難,她可太難了。 稍后,晏驕又與阿苗一同小心的掰開死者嘴部,從咽喉和口鼻腔深處都發現了灰燼和灼傷后的人體分泌物,進一步證實了死者是被活活燒死的推斷。 晏驕對死者的頭部、胸腹腔等容易出現致命傷的位置進行了按壓和清理后的仔細查看,并未發現骨折和創口。 截至目前為止,從表面能得出來的結果就這么多了。 “有用的線索太少了,”晏驕搖頭道,“必須爭取到解剖?!?/br> 說句不好聽的,現在又無法進行dna檢測,僅憑手頭這點東西,她甚至沒辦法肯定死者是否就是陂剎郡主! 此時距離開始驗尸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晏驕只覺得腰酸背痛脖子硬,兩只飽受煎熬的眼睛更是酸痛難當,狠狠一眨眼就擠出來許多生理性淚水。 她走出去時,等候已久的宋亮立刻迎了上來,端著一大盆熱水叫她擦洗,見狀大吃一驚道:“大人,您都累哭了!” 晏驕:“……” 我手下帶的這都是些什么憨批! 晏驕曾經歷過許多次家屬強烈反對解剖的情況,而且眼下疑似死者的身份又比較特殊:哪怕現在赫特從國降為部,可好歹也是郡主之尊,在這個講究入土為安的時代,恐怕會遭受到相當大的阻力。 然而稍后邵離淵過來后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什么時候能解剖?” 晏驕一愣,驚訝道:“陂耶郡王答應了?” 邵離淵冷哼一聲,看不出喜怒,“他憑什么不答應?” 有名有姓的一個郡主在大祿地界內死的不明不白,哪怕赫特部想息事寧人,朝廷還不想背這個黑鍋呢! 晏驕對他肅然起敬,當即毫不猶豫道:“今晚就可以!” 事關邦交,宜早不宜遲。 邵離淵的視線在她因長時間彎腰而控出大片紅血絲的眼睛上一掃而過,忽然取了腰牌丟給一人,“去城外請張仵作來?!?/br> 那人一愣,并不多言,轉身離去。 倒是晏驕詫異道:“大人,城門兩個時辰前就關閉了,此時行此舉動恐怕引發波瀾,我一個人也應付得來?!?/br> 邵離淵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去前院匯合,都說說自己有什么發現?!?/br> 說完,也不等晏驕開口就走了。 晏驕怔怔的看著他飛速離去的背影,正思緒翻飛間,消失許久的小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在她背后低聲道:“這老頭兒不錯,是心疼你了?!?/br> 晏驕心中雖有這個猜測,但總覺得未免有自作多情之嫌,可現在聽穩重的小八都這么說,也不禁有點欣喜,“真的?” 小八抱著胳膊點點頭,“你跟那兩個捕頭之間暗流洶涌他豈能看不出?如今你這光桿司令身兼數職,熬得眼睛里都快淌出血來了,若再熬夜驗尸,只怕明兒就要廢了。到那個時候,公爺還不殺上門來?”、 晏驕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自己的眼睛露了行跡,忙從腰間取出水銀小鏡子一照,自己也給嚇了一跳,“媽呀!” 都怪屋里光線太暗了,尸體位置又那么尷尬,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只要彎著腰垂著腦袋,她這會兒腰背還酸痛呢。 小六和小八就都笑,又聽她問:“那張仵作是何許人也,你們知道嗎?” “這個我還真知道,”小六點頭道,“他是本朝赫赫有名的大手,如今刑部的幾個仵作就有三個是他教出來的呢。不過他老人家今年都快七十歲了,閑賦在家多年,不曾想邵大人竟要請他出山?!?/br> 晏驕聞言大驚大喜,“原來是老前輩!” 難怪剛才那衙役那般驚訝。 第141章 陂剎郡主被害案的第一次交流會。 燕櫻和堂溪先說了他們在現場的發現: “門窗甚至是房頂瓦片我們俱都細細查看過,并無任何撬動痕跡, 屋內發現了數個巴掌大小的傾倒的圓肚瓷罐, 其中兩個罐底殘存了一點油膏, 經確認是頭油助燃無疑。另外還發現了燭心, 應是兇手利用蠟燭燃燒的伎倆來控制放火時間……” “在火災發生之前,大約未時過半的時候, 郡王及其隨從曾與死者有過兩次隔門對話,可以確定當時陂剎郡主還平安無事,侍女也在?!?/br> “然后差不多在未正三刻,院外侍衛聞到糊味, 進來看時已經起火,一邊組織滅火,一邊派人通知郡王,而郡王又立刻請外面咱們的人上報了刑部……” 晏驕一面聽他們說, 一面在小本上飛快記錄, 順手將時間換算成對自己而言更方便的二十四小時計數法。 中間大家討論的空檔, 她簡單總結了一下目前所得: 陂耶郡王和下人在今天下午兩點還跟郡主隔著門說過話, 當時大家都沒覺得異常, 然后大約四十五分鐘之后,院子外面的守衛察覺情況不對, 迅速滅火并報案。 但這里有個非常嚴峻的問題,那就是兩點跟陂耶郡王說話的人,真的是陂剎郡主嗎? 其實從剛才開始晏驕心中就一直有一個猜測:死者真的是陂剎郡主嗎? 因為正常情況下,既然兇手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郡主, 順手將那兩名侍女干掉豈不是易如反掌?何苦再耗費力氣將那兩人瞞天過海偷運出去? 而且也確實有很多客觀條件在不斷支撐她的這個猜測。 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為了表示對使者團的尊重,包括現在赫特部使團下榻的住宅在內,所有使團的臨時住所都是只有最外圍的守衛出自大祿,負責出入人員身份核查;而內部一應守備都由使團來時自帶的護衛隊擔任。 尤其最近幾日陂剎郡主情緒暴躁,對下人時常打罵,院子里除兩個貼身侍女外再無其他人伺候。 也就是說,假如使團內部出了內jian,與兇手里應外合,想瞞過外面的大祿守衛也是有可能的。 若兇手當真另有其人,那么他就必須在短短四十五分鐘之內完成將人迷暈、密封門窗、設定放火,以及攜帶兩名侍女全身而退的舉動,難度實在太高了。 可若是陂剎郡主自導自演,那么一切就輕松多了。 不過依舊有個問題:不管是從貌似密封的現場,還是從擁有里三層外三層守衛的使團住所,兇手究竟是如何脫身的? 燕櫻和堂溪等人說完后,晏驕也講述了自己的發現。 當大家聽到她說死者是被活活燒死時,俱都震驚不已,再聽完她對死者死時狀態有理有據的推測后,便紛紛點頭,不少原本對她持觀望態度的人也有些軟化了。 聽說要解剖,堂溪似乎本能的想起身反對,不過看了燕櫻一眼后便老實了。 晏驕冷眼看著,散會后就叫了小六小八來,“你們有什么發現?” “還真有,”小六道,“那堂溪出身捕頭世家,往上數四代人都是干捕頭的,在大祿也算小有名氣。他爹收了燕櫻為徒,十分看重,又因兒子性格粗暴,燕櫻這個師兄常有提點、照顧……那師兄弟兩人多年來同吃同住,情分非比尋常,不是親兄弟倒勝似親兄弟?!?/br> 眾人恍然,晏驕又問案情。 “他們倒也乖覺,查到的基本都說了?!毙×?。 “基本?”晏驕敏銳的抓到這個詞,“你說是,他們還隱瞞了?” 現場眾人除了晏驕師徒之外都是曾合作過許多次的大熟人,那兩個人要瞞誰不言而喻。 小六點頭,低聲道:“其實那屋子并不是密室?!?/br> 之前晏驕發現的那種打濕后揉成的細紙條只能在關窗后從室內塞入,而室內又沒有任何密道和額外出口,所以乍一看,整起案子像極了密室殺人。 但距離尸體所在的床榻最遠的一扇窗子卻是個例外:它縫隙內塞的紙,是事先黏在窗框邊緣的折疊起來的紙條。 如此一來,窗子從外面一關,房間乍一看照樣是密封的。 晏驕精神一振,大喜,“所以,兇手是從那扇窗子跑掉的!” 說著,她又皺眉道:“此案非同尋常,他們竟如此藏掖,若耽擱查案就不怕大人發怒嗎?” “他們可精明的很呢,”小八嗤笑道,“你沒瞧見方才他們都走的很慢么?你后腳一出院子,他們就掉頭跑去找邵大人說話了?!?/br> 許倩性子火爆,一聽這個簡直要原地爆炸了,當即憤憤道:“欺人太甚!我找他們說理去!” “回來!”晏驕一把拉住她,哭笑不得的望著她單手提刀的架勢道,“你這是去說理還是拳頭大的就是理?” 倒不是怕許倩打不過。 這小姑娘確實是個如她自己所言“悍不畏死”的武癡,只要一有空就拉人對練,功夫可謂突飛猛進,就連小六等上過戰場的也連連夸贊,直嘆這是位天資出眾卻生不逢時的陣前沖殺好苗子。 燕櫻等人雖是捕頭,年歲大、經驗豐富,但到底有官員通?。罕J?,碰上許倩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百招之內勝負尚未可知。 見小姑娘臉都氣紅了,晏驕伸手往她腮上捏了下,看著她瞪得圓溜溜的眼睛道:“這世道就是這樣,不是每個人都那般光風霽月的,想長大,就得學會見怪不怪?!?/br> 許倩重重哼了一聲,從鼻腔內狠狠噴出兩道白茫茫的水汽,像極了一頭被激怒的小牛犢。 望燕臺的冬季這樣冷,可她現在卻覺得人心冷漠比起寒冬尤甚。 人命關天,朝堂大事,竟也被這些人拿來玩弄,成為他們較量的籌碼。 晏驕順勢收了面上笑意,“沒聽六爺八爺說么?燕櫻他們也不是傻子,只怕這會兒早就把線索補上了,哪怕隨手扯個“剛發現”“不想打草驚蛇”的幌子呢,除了我這要去驗尸的人之外,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于大局無礙,即便邵大人有心照顧我,怕也不好發作的?!?/br> 這下連宋亮這個直腸子都覺得棘手了,“那該如何是好?” 一陣寒風刮過,吹得眾人面皮發緊,真是心寒尤勝天寒,俱都下意識看向晏驕。 卻見晏驕突莞爾一笑,眼露狡黠,“我也留了一手啊?!?/br> 她不也有一條重要猜測尚未公布么? 除阿苗之外眾人雖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如此成竹在胸總是好的,紛紛覺得心中輕快了些,這才有心情去后面伙房胡亂吃了飯。 他們去時,燕櫻和堂溪也剛從邵離淵那里回來,瞧見飯吃到一半的晏驕等人后,竟一反常態的微笑點頭示意。 許倩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握住了桌下寶刀,殺氣騰騰的瞪過去,從牙縫里擠出話來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晏驕竟也沒事兒人似的回了個微笑,又輕輕拍了拍許倩的手背,低聲道:“只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br> 許倩噗嗤一聲笑出來,果然松了手,又夾了個醬鴨腿到碗里,狠狠扒飯。 對面兩人見他們竟還能笑出來,微微有些詫異,不過馬上又恢復正常,去那一干差役們的桌上坐下,與眾人談笑風生起來。 一時兩邊都悶頭吃飯,氣氛詭異的平靜下來,只是有心人都能察覺到水面下的暗流洶涌。 為將風波控制在最小范圍內,邵離淵早就下令將此地團團圍住,如無他的親筆手令,所有人員只許進不許出,尸體自然也沒辦法運到外面的專業仵作房內解剖,只好尋了前院最寬敞的正廳就地進行。 晏驕才剛過去,就聽外面有人來報說張仵作來了,她忙起身整理了一番儀容,快步迎了出去。 天已經完全黑透了,院子四處石罩子內俱都燃起火燭,就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脊背挺直,拄著拐杖,慢慢從門外陰影處走了進來。 他身材干瘦,面上滿是皺紋,但眼神柔和而堅定,令人頓生好感。 晏驕想起方才小八打探到的,說這位張仵作原本是學醫的,后來在一次販藥途中不慎為歹人所害,劫掠財物后丟下山崖,以至于雙腿折斷。若非他通曉醫術,忍痛為自己救治,又抓了附近草藥續命,只怕當時就一命嗚呼了,哪里等得人來救助? 可惜他傷勢過重,不得不截斷右腿保命,如今用的便是木質假肢。 從那之后,張仵作便立志與天下匪類斗到底。他身軀已殘,無法以正常途徑入公門,便借由通曉醫術,對人體結構也熟悉的便利,從醫者硬生生改為仵作。 須知比起醫者受人愛戴敬重,仵作地位素來尷尬,一輩子干到死也就是個八品。饒是張仵作這般立功無數的,前些年退下來時難得沐浴皇恩,才得了個破天荒的七品恩賜。 正因為此,當初邵離淵招攬晏驕時,明知她勘查手段稍顯遜色,卻也依舊給了捕頭的名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