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阿苗明白了,“也就是說,萬名一碰,他順勢就倒了,那時候已經使不出力氣?!?/br> 晏驕點頭,“就是這么回事兒?!?/br> 阿苗慢慢在心中消化片刻,不僅感慨,“師父,您真是太厲害了!” 這么一點小細節,尋常人哪里會在意?又有誰能想到竟會隱藏著那許多重要信息! 晏驕一挑眉,謙虛道:“還行吧?!?/br> “師父,要解開衣服看看嗎?”阿苗也擔心萬一家屬在是否同意解剖的問題上僵持不下,當即小聲問道。 晏驕比她更著急。 因為今天都初七了,初九就是秋闈頭一天,而大祿朝對科舉極其重視,凡逢大考一切押后。又規定秋闈開始入場,結束后方能出場,并非歷史上某些朝代的三天一輪換。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本案不能趕在初九凌晨龐牧和柳潼進考場前破獲,就只能拖到中秋節以后了。 于是她果斷掀開了尸體的上衣。 “師父,有淤青!”阿苗驚喜交加的指著黃海平胸腹部的幾處淤青和擦傷道,“這下那個姓萬的跑不了了?!?/br> 晏驕皺眉,語氣就有些嚴厲,“我怎么教你的?你再看看再跟我說?!?/br> 但凡涉及到功課問題,她就活像變了個人,沒有絲毫商議的余地。阿苗聞言心中警鈴大震,又細細看了一回,腦袋里嗡的一聲,額頭上刷的冒出汗來。 “對不起師父,是我冒失了?!?/br> “這些淤青差不多有三天了,難道還是提前打的嗎?”晏驕嘆了口氣,“你啊你,該學的東西還多著呢?!?/br> 阿苗面上漲得通紅,垂頭聽訓,喃喃著說不出話來。 這是她頭一次跟著師父出現場,難免有些激動忘形,整個人都飄了,真是太不應該了。 師徒倆檢查了除下半身外的所有地方,最后也只發現了這些淤青和傷痕。 那邊龐牧已經將幾個目擊證人一一問過,過來詢問進度,“怎么樣了?” 晏驕飛快的講述了自己的發現,低聲道:“萬名應該不是兇手。黃海平大約三天前受過很嚴重的撞擊,我懷疑他是內臟破裂引發大出血,或是原本體內就有某些機能有問題,被反復激發后引發猝死,但具體是哪種需要尸體解剖后才能下定論?!?/br> “會不會是墜馬?”龐牧問道。 “不太可能,”晏驕搖頭,“現在不方便檢查尸體下半身,可他上半身的傷痕集中在正前方,墜馬的解釋太過牽強?!?/br> 兩個人都對騎馬不陌生,墜馬大約是什么情形自然明白。 龐牧嗯了聲,“那倒是?!?/br> 晏驕往孫氏那邊看了眼,“她現在情緒怎么樣了?我想問幾個問題?!?/br> 龐牧悄悄打發人問了一回,對晏驕點點頭,“走吧?!?/br> 孫氏是個挺堅強的女人,聽說衙門的人想問話時,王嬸原本還要拒絕,誰知她竟先點了頭。 “人已經沒了,好歹我也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br> 晏驕先問候一回,這才觀察著她的神色問道:“實在對不住,我也知道現在不大合適,不過還是希望您能理解?!?/br> 才說完,孫氏臉上又滾下來兩道淚。 她直接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下,搖搖頭,啞著嗓子道:“您沒什么對不起我的,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br> 晏驕看了龐牧一眼,這才道:“您丈夫最近幾天一直在家里嗎?” 孫氏搖頭,“他這從六月起就在外替人押鏢,一直到三天前才回來?!?/br> 晏驕舔了下發干的嘴唇,忽然有點不忍心問下面的問題了:“那他回來當日,是不是受了傷?這幾天,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嗎?” 孫氏嗯了聲,唏噓道:“做他們這些營生的,受傷就如吃飯,這回家來也是兩只手上都是血,衣服也臟兮兮的,這兩天瞧著臉色也不好,夜里偶爾還會肚痛。我問,他也只是笑,并不說。我心疼的很,又道這兩年身子養好了,繡活兒也能撿起來,一年說不得也能賺個百八十兩,有了這個進項,他也不必這樣辛苦,可他” 說著說著,孫氏再次淚流滿面。 她才要擦眼淚,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雙紅腫的眼睛慢慢睜大,兩片嘴唇也如風中落葉般劇烈顫抖起來。 “我,他當時就,就傷的很厲害了,是不是?” 孫氏臉色煞白,兩只眼睛里泉涌一樣淌出淚來,嘴巴張的大大的,卻再也發不出聲音,只是憋出一點冷風吹過一樣的嘶啞響動。 此刻的她就好似風雨中拼命掙扎的一棵樹,只要再來一點點壓力就會轟然倒塌。 晏驕只覺得口舌仿佛有千鈞重,竟死活打不開,半晌都講不出一句話。 “現在我們也不知道,”龐牧拍了拍她的肩膀,主動對孫氏道,“所以我們想要驗尸,也好查明真相?!?/br> 孫氏并不蠢笨,聽了這話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腦袋里嗡的一聲,雙腿一軟,整個人就軟趴趴的癱在王嬸身上了。 晏驕等人生怕她有什么不測,七手八腳的幫忙扇風、掐人中,可孫氏什么都聽不到了。 她可真是該死??! 憑什么他說沒事就信了?為什么不能強硬一點,帶他去看大夫? 若是早些察覺,或許…… 想到這里,孫氏再也忍不住,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接下來簡直亂作一團: 等晏驕勘察完現場,黃海平的尸體就被運回府衙的停尸房。 那孫氏在小院兒內哭的不能自已,而黃海平的爹娘來了之后,確認兒子橫尸當場也發了瘋。那會兒萬名已經做完口供換到別處暫時關押了,兩人尋人不得便要去廝打兒媳婦,嚷嚷著叫她償命,結果被早有準備的衙役們攔住。 那黃老爹果然如王嬸所言,五十歲的人了仍舊身強體健,嘴里不清不楚罵的難聽。他的身材又高大,發起瘋來兩三個衙役都按不住,仍舊叫他踢了孫氏一腳,連帶著衙役們也挨了幾下狠的,有一個的半張臉瞬間腫起來老高。 齊遠哪里忍得?二話不說上前將他按倒在地,“給我老實些,當著大人的面也敢放肆!” 黃老爹還要掙扎,他動一下,齊遠手下就加一分力氣,最后頭臉脖子都漲成豬肝色,半張臉死死貼著地面,五官都變了形,總算老實了。 黃老娘見狀不干了,當場使出鄉間老太太們屢試不爽的一招: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地上一坐,撇開兩條腿蹬幾下,雙手不斷拍打著大腿干嚎: “要了命了,沒天理了啊,官府的老爺們打人了,都來看??!當官的打人啦!” 只可惜這是衙門里,她表演的再賣力,也沒有百姓附和響應。 被齊遠按在地上的黃老爹也憋著氣吆喝,“哪怕是天王老子,管天管地也沒有管公公婆婆教訓兒媳婦的!” “只要她還是個活人,本官就管得!”也不知是誰搬了一把椅子來,龐牧大馬金刀的往他跟前一坐,冷冰冰道,“別人的家事本官管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你若不服,只管進京告御狀。若是不敢,就給本官閉上嘴!” 論理兒,死者為大,不管是誰都該對家屬寬容些,可遇上此等刁民,撒潑撒到衙門里來了,實在叫人寬和不起來。 黃老娘原本還不大服氣,繼續拍著大腿哭嚎,奈何哭了半天也無人搭理,嗓子都干了,只好趴在地上一陣猛咳。 龐牧只是坐在那里冷眼旁觀,等著兩個老貨自己安靜下來,這才冷冷道:“鬧夠了?” 黃老爹一雙牛眼飛快的轉了幾圈,見沒有無關百姓在場,索性直接扯著嗓子道:“怎的不見殺人兇手?殺了人就想跑,都不給賠銀子的嗎?”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紛紛皺眉。 聞訊趕來的廖無言狠狠擰起眉頭,“這是些什么禽獸腸子!” 兒子死了,你既不關心案件偵破進展如何,也不關心兒媳和孫子孫女日后如何生計,張口就要銀子,算哪門子的爹! 方興就在旁邊低聲道:“他家里有三個兒子,死了的黃海平是老二,不上不下的,打小也沒多受重視。后來又因為強行帶著妻子分家進城,更是直接撕破了臉,如今除了逢年過節,兩邊幾乎都沒有來往了?!?/br> 聽了這話,廖無言越發煩躁,“簡直荒唐!” 這一鬧就鬧了半天,誰也沒想到最后會是齊遠忍無可忍之后一句冷嘲熱諷的話起了關鍵作用: “你們這樣鬧破天去也是無用,倒不如叫咱們的仵作好好驗尸,趕緊將案子查個水落石出,你們也能找罪魁禍首要錢?!?/br> 拿到家屬簽字之后,晏驕還是覺得難以相信,“就這么同意了?” 龐牧也是滿臉不知該從何說起,“就這么同意了?!?/br> 沒想到最后最抗拒的反而是孫氏。 滿肚子的話最后都化為一聲嘆息,晏驕對過來幫忙的郭仵作一抬手,“干活?!?/br> 等結束后,她一定要將這個可憐的男人收拾的體體面面,針腳縫的整整齊齊。 郭仵作哎了聲,麻利的準備起來,等龐牧走了,才小聲道:“咱們真不叫那兩個嗎?是不是不大好?” 他口中的那兩個就是另外的兩名仵作,張勇和李濤。 以當初的劉家父子砍頭案為分水嶺和開幕戰,如今峻寧府衙內四個仵作分成兩派,但凡碰面,場面一定尷尬非常。 晏驕給自己穿戴好了,聽了這話就道:“統共就一具尸體,也不是什么疑難大案,有兩個正式仵作處理已經夠規格了,再多也是浪費。再說了,不干活白拿錢不挺好的嗎?” 這話要是當面說給張勇和李濤聽,估計那倆人的臉都能綠過外頭的月季葉子。 郭仵作笑著搖頭,從木箱里掏出剃頭刀,“你來我來?” 為防止漏看傷口,驗尸之前都要在保持皮膚完整的前提下把尸體的毛發剃干凈。遇到這種新鮮的尸體還好,可若是高度腐敗的,什么尸蠟化、巨人觀之類的,絕對是生理心理的雙重沖擊。 所以一般干這行的刀工都不錯,心理素質更不錯。 晏驕擺擺手,“你都拿出刀來了,還問啥?” 郭仵作嘿嘿兩聲,扎起袖子就上手了,一邊剃還一邊解釋說:“這些日子我閑的夠嗆,手都要生了?!?/br> 晏驕挑眉,“這個不難,我預備中秋做個烤乳豬,那一身毛就交給你了?!?/br> 這倆人胡亂侃大山,順便紓解查案壓力,那頭阿苗和賈峰也跟著傻樂呵,才剛因為黃老爹和黃老娘滿院子撒潑帶來的憤怒倒是漸漸散了。 剃掉頭發之后,黃海平的頭顱就完整的露出來,后腦勺上一塊淤青十分刺眼。 “這是他向后摔倒是磕的,我懷疑那會兒他已經沒救了?!眲偛盘觐^的間隙,晏驕已經把自己搜集到的所有細節告訴了郭仵作,此刻交流起來完全沒有障礙。 郭仵作把尸體順著看了一回,“肚子凸起,里頭有東西?!庇智昧饲盟念^蓋骨,聞言點頭,“有可能,不過保險起見,咱們是不是要開顱瞧瞧?這樣才好排查究竟是哪處致死?!?/br> “我能進去嗎?” 齊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阿苗主動跑過去開門,脆生生問道:“齊大人,您有什么事兒?” “什么聲兒?”齊遠習慣性踮腳往里瞧了眼,就見晏驕和郭仵作正一邊一個拉著鋸,下頭尸體的頭顱伴隨著有節奏的“嗤啦嗤啦”聲左搖右擺,空氣中隱約有某種摩擦生熱后散發出來的詭異味道。 齊遠:“……嘔” 聽見動靜的晏驕和郭仵作齊齊抬頭,表情平靜眼神冷漠,后墻上雕花窗子縫隙中漏下來的午后陽光籠罩在他們身上,硬生生鑲了一圈金邊,“有事兒?” 齊遠:“……我等會兒再來,告辭!” 這他娘的就是兩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殘神仙吧? 送走了風一樣來去的男子,阿苗重新關好了門,挺不可思議的對晏驕等人說:“虧齊大人還是戰場上下來的呢,膽子這樣小?!?/br> “別管他,”晏驕將鋸下來的頭骨放到一邊,取出腦子,跟郭仵作仔細辨認分析起來,“感覺很健康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