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晏驕:“……” 龐牧又給她比劃,“其實并不一定要用拳頭,這個講究的是寸勁,一擊之下肋骨斷裂,力道直入心臟,大羅神仙來了也沒用?!?/br> 晏驕張了張嘴,“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多嗎?” 打斷骨頭和打破心臟完全是兩個概念吧? 龐牧摸著下巴想了會兒,“應該不多,不過老齊、老圖沒問題,還有小五、小六這幾個主攻手上功夫的大概也差不多?!?/br> 晏驕驚訝萬分。 小五?就那個總是瞇著眼笑得人畜無害的家伙? 還有小六,整天不知道往自己身上揣多少東西的……傻白甜? 所以我一直在跟些什么絕世兇獸共處一室?現在用好吃的收買一下還來得及嗎? 案發現場距離衙門不遠,如今又是人多的時候,三個人便步行前去,眼前著前頭擁堵的路段就是了。 恰逢中秋,街上人滿為患,沒事兒都能湊一圈熱鬧,更別提突然死了人,只怕都要擠過來看熱鬧了…… 想到這里,幾人就不自覺加快腳步,生怕慢一步就因丟了證據而悔恨終生。 沒想到去了之后才發現實際情況好的超出意料: 今日負責巡視這片的正是方興,他做事勤勉謹慎,接到消息后第一時間便驅散人群,建起人墻,在大街上提前整理出好大一片空場。如此一來,有什么證據也不至被損毀,能保留的全都保留了。 龐牧點頭稱許,看向一旁那個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的中年漢子,“那就是萬名?” 方興道:“正是,他一直在喊冤?!?/br> 晏驕沖他們頷首示意,“我先去看看尸體?!?/br> 黃海平仰面躺在地上,外表完好無損,半滴血都沒流,好像只是躺在地上睡著了一樣。 而這具尸體給晏驕的第一印象就是白,確切的說是臉部特別白。 像黃海平這種風里來雨里去的習武漢子自然沒有什么護膚的習慣和條件,所以大多黑黢黢的,而他露在外面的黑瘦、粗糙的手腳也證明了這點。在這種情況下,慘白的臉看上去格外突出,多看幾眼好像就變得鬼氣森森。 晏驕仔細看了他的口唇、鼻尖、耳廓和甲床幾處,發現都很正常,沒有紫紺現象,這首先就能排除很多可能了。 晏驕先記下第一個疑點,又仔細檢查了黃海平的體表,確定這是個挺愛干凈的人。雖然穿的是粗布衣裳,但都打理的整整齊齊,連鞋子的邊緣部分都沒有多少泥土。 她伸手按壓黃海平的胸腔,尚有余溫,觸手緊致結實,并無異常,可見骨骼完好。 “兩人沖突多久,一共在幾個地方打了多少下?”晏驕問一旁的方興。 方興道:“聽附近的攤販說,這兩人是拐彎的時候不小心撞上的,黃海平手中包裹被萬名撞掉,里頭的糕餅點心都灑了。萬名嘴硬不肯承認,兩邊就沖突起來。先是吵架,然后略略推搡,萬名性子急躁,就抬手打了一拳,黃海平還沒來得及還手就倒地身亡?!?/br> 除非那萬名真是傳說中什么可以使用內力隔山打牛的高手,不然他的嫌疑真的在一點點減小。 那頭萬名還在喊冤,額頭上青筋都蹦起來了,“大人,草民冤枉啊,就一下,真就一下!就草民這三腳貓的功夫,想進武館都沒人要,怎么可能一下打死人啊?!?/br> 龐牧壓了壓手,示意他先閉嘴,然后叫了全程目擊的幾名證人過來一一問話,得出的結論跟方興說的基本上沒有出入,這萬名確實只打了黃海平胸口一下。 離得最近,也看的最清楚的一個攤主心有余悸道:“近來天熱,大家伙的火氣難免就大些,又趕上人多,哪天沒人吵吵幾句?原本大家只是看個熱鬧,誰成想轉眼人就死了?有幾個孩子都給嚇壞了?!?/br> 龐牧嗯了聲,面帶不悅,“什么看熱鬧,有人在跟前打架,你們不說上前勸解,第一時間找衙役過來倒也罷了。這倒好,生生把人給看死了?!?/br> 眾人被他罵的羞憤難當,又覺得冤枉,嘩啦啦跪倒一片,有喊冤的,也有磕頭認錯的,一時間亂作一團。 龐牧給他們嚷嚷的頭疼,卻也被這種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態度氣的頭疼,又順勢教訓幾句,這才叫他們散了。 萬名見狀膝行上前,哐哐磕了幾個頭,扯著嗓子喊道:“大人,大人您也聽見了,草民真的是冤枉啊,求大人還草民一個公道!” 龐牧挑了挑眉,突然毫無征兆的出手,一個拳頭勢如閃電的來到萬名跟前。 萬名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哇的一聲向后倒去,臉上血色褪的干干凈凈。 “還真是三腳貓功夫?!饼嬆劣悬c遺憾的收回手。 本能反應騙不了人。、 老話說得好,想打人就得先學會挨打,所以哪怕功夫沒練到家,至少也都知道該怎么躲??蛇@個萬名連躲避都狼狽不堪,更別提應變,只怕還真就是個假把式。 要是這種貨色能打死人,九大武館也就不用開了。 回過神來的萬名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臉上的汗都下來了。 如果一來,他的殺人罪名或許能洗刷干凈,可只怕日后的名聲也就毀了…… 龐牧抱著胳膊打量他幾眼,下一刻就單手將人提了起來,不解道:“你根骨一般,并不怎么適合練武,趁年輕,趕緊另尋個營生吧?!?/br> 雖說勤能補拙,可凡事都講求天賦,沒有天分的人想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實在太難了。 萬名一張臉頓時漲的血紅發紫,憋了半天才喃喃道:“我爹就是個武師,人人都道是條好漢,可惜他在我六歲那年斷了腿,之后就把指望落在我身上……” 他不是傻子,這么多年下來有沒有天分難道看不清?多少回他都想放棄,可一回家看到老爹的滿面憧憬和期望,就都說不出口,幾次三番咬牙堅持,也就稀里糊涂堅持到現在了。 后頭趕來的齊遠聞言直搖頭,忍不住開口道:“孝順也不是這么個孝順法兒,你現在還年輕,倒是能靠蠻力掙點,可再過兩年怎么辦?到時候連自己都養不活,還怎么談孝順老爹?” 話糙理不糙,萬名越發尷尬,眼神也掙扎起來。 龐牧才要開口,就聽旁邊突然炸開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三人轉頭一看,人群中擠進來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一看到躺在地上的黃海平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她本能的想上前拽當家的,可方興見晏驕還沒驗完尸,生怕毀了證據,主動上前阻攔勸說,被喪失理智的婦人狠狠抓了幾下,發冠歪斜頭發散亂,說不出的狼狽。 那婦人后頭還跟著一個年紀略大些的,龐牧就問去報訊的衙役,“那是誰?” 那衙役回稟道:“是孫氏的鄰居王嬸,當時兩人正聚在一處納鞋,孫氏將一雙兒女暫時托付給王嬸的大女兒,王嬸擔心她一人應付不來,就陪著過來了?!?/br> 龐牧點點頭,又將也跟著掉淚的王嬸叫來問話。 王嬸哭的下巴都濕了,磕了頭之后一個勁的惋惜,“多好的一家人,怎么就這樣了!” 據她講述,孫氏和黃海平夫妻是出了名的感情好,當年孫氏頭胎生了個女兒,公婆不大高興,黃海平就干脆帶著妻女搬來城里住。城中各處開銷都翻番,生活不易,孫氏要拉扯孩子也沒法掙錢,都是黃海平一個人當十個人使,一天恨不得干足十個時辰的掙銀子,孩子周歲時,小日子就已經過得有模有樣了。 “今兒是孫氏生辰,”王嬸看著哭暈在地的孫氏唏噓道,“他是出來給娘子置辦東西哩?!?/br> 說話間,晏驕就從黃海平腰間摸出來一個小巧的匣子,上頭還刻著銀樓字號,打開一看,果然是一把鑲嵌著螺鈿的精致銀梳。 剛剛蘇醒的孫氏一見,聲如泣血,仿佛心肝脾肺都要哭出來了。 龐牧一個大男人見此情景也覺眼眶發酸,想了下又問:“黃海平的爹娘多大年紀,身體如何?” 王嬸道:“之前聽孫氏提過今年是五十整壽哩,身子好的很,當年因為小兩口搬出來還打上門呢,滿院子東西都被打碎了,黃家兄弟那樣健碩勇猛的人,頭都被他打的昏了好些天,一只耳朵也有大半個月聽不見。也就是因為那一回,兩邊差不多鬧翻了?!?/br> 頓了頓,又滿臉不忿道:“要我說,也是孫家妹子命苦,攤上那樣一對公婆。那婆婆也不省心的,竟是個潑婦呢!男人打雜,她就站在門口叫罵,什么難聽的話都有,罵了一天嗓子都沒啞呢!” 龐牧一抬手叫過衙役,“你這就去通知黃家二老?!?/br> 林平一愣,看著領命而去的衙役略有不解,“大人?” 龐牧淡淡道:“兩人老年喪子,即便疏遠了也必然痛徹心扉,情難自已,說不得就要拿媳婦撒氣?,F在咱們都在跟前好歹還能收斂些,不然回頭孫氏親自報喪,被打死也未可知?!?/br> 能拉一把是一把吧。 第93章 看著眼前哭成淚人的孫氏, 晏驕心里也不好受,張了張嘴, 到底也只能說句節哀順變。 她比尋常人見過太多生離死別, 可饒是這么著, 每次經歷類似的場面時,還是跟著難受。 這不僅是一條曾經鮮活的人命, 還代表了一個家庭的支離破碎。 孫氏捏著把梳子哭的起不來,還是王嬸過來幫忙攙扶到路邊陰涼地里, 高一聲低一聲的抽噎著。 晏驕嘆了口氣,也替她擔心:還有兩個孩子呢,這年頭,一個寡婦可怎么拉扯? 趕過來幫忙打下手的阿苗見狀小聲問道:“師父, 是不是得解剖?” 晏驕點點頭, 可再一看孫氏那個樣子,就覺得還是稍等會兒再提這事兒吧。 天氣還熱,尸體繼續擺在這里肯定是不行的, 可一旦挪動,勢必會破壞許多原有的證據,她必須抓緊時間。 距離黃海平死亡已經過去將近三刻鐘, 在高溫的推動下,他的尸體上已經開始出現淺淡的尸斑。 還有另一個讓晏驕非常在意的細節:黃海平的雙手掌心有非常嚴重的帶狀傷痕, 個別地方皮rou翻卷,而且傷口很新鮮,應該就是最近兩三天內造成的??葱螤詈芟耥\繩勒過的痕跡, 但若是正常騎馬,卻又太過嚴重了些。 她一邊檢查,一邊跟阿苗詳細講解著。圍觀眾人見一大一小兩個姑娘面色如常的翻動尸體,驚恐之余,卻又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 “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不行?偏去擺弄死尸,太晦氣!” “就是,你看那個女的,都多大年紀了,聽說還沒成親哩,干這種營生,活該嫁不出去……” “那小的也是想不開,學什么不好?嘖嘖?!?/br> “哎你們小點聲,我可是聽說了,那女子與知府大人是一對哩!” 現場頓時一片死寂,不過馬上又更加瘋狂的熱鬧起來:“啥?知府大人好這一口?” “聽說龐大人戰場上退下來的,想那刀槍無眼,沒準兒啊,那身子早壞了,不然這都快三十了咋還沒成親?” “嗯,有道理,估計就是這么回事兒,不然堂堂知府大人咋能瞧得上一個女仵作……” 得虧著如今龐牧手下有品的官員多了,倒不必事事拖著圖磬,不然照他那個耳力,這幾個人哪里能說得第二句? 全神貫注投入到現場勘查工作中的晏驕對圍觀百姓的反應半點不留心,只是專注工作之余順便教導學生。 “你看看他的姿勢,有什么想說的嗎?”大祿朝沒有捐贈的尸體可供學生練手,每一次案發現場都是難得的學習加實習,晏驕也是見縫插針的引導。 阿苗使勁看了會兒,有點摸不著頭腦,不大確定的說:“仰面躺倒,被打倒的?” 死者前胸遭受擊打,順勢后仰也挺正常的吧? “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晏驕示意她蹲過來,指著黃海平的衣袖循循善誘道,“你看他手肘和袖口的位置?!?/br> 阿苗點頭,“很干凈?!?/br> 晏驕笑笑,“這就是問題所在,因為倒地之前黃海平就已經死亡,或是已經失去意識和反應能力?!?/br> 阿苗睜大了眼睛,“萬名打了個死人?那,那死人又怎么會跟他發生爭執?” “瞎想什么呢,這世上哪兒有鬼!”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猜測,對得起你的身份嗎?晏驕啼笑皆非道,“我的意思是,萬名那一下只是導火索?!?/br> 被人當胸一擊仰面倒地,可以說正常,也可以說很不正常。 人都有本能反應,胸口又是習武之人都很重視的命門之一,肯定會下意識格擋和保護,但圍觀者都表示黃海平沒有這么做,這是其一。 第二,就剛才晏驕的檢查結果看,萬名那一擊不足以致命,即便黃海平失去重心倒地,正常情況下也該本能的以手臂撐地,試圖重新站立。 近來城內人流巨大,又頻繁下雨,青石板路上難免沉積了許多泥土灰塵,衣服輕輕一碰就臟了。若死者生前真的有過類似的動作,發力關節外包裹的衣服上必定會有痕跡,可黃海平的衣服這樣干凈,兩條衣袖除了倒地之后留下的完整印記外,沒有一點兒額外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