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其實本來也沒人報案不是嗎?或許只是她想太多,畢竟直覺也有出錯的時候。 而另一個卻在溫柔鼓勵,鼓勵她不要忘記職責,勇敢的去探索真相。 回去的路上,晏驕一直精神恍惚,頻頻走神,若不是龐牧在旁邊拉著,早就從臺階上滾下去了。 “別擔心,”龐牧看出她的擔憂,將她有些冰涼的手握在掌心,“有我呢?!?/br> 晏驕苦笑一聲,“我就怕給大家添麻煩?!?/br> 龐牧失笑,輕輕往她額頭上彈了下,“聽聽你說的這是什么胡話,跟你有什么關系?難不成要罵你心細如發?” 晏驕噗嗤一笑,好像連日來壓在頭上的擔子被人分了一半,突然就輕松了點。她低頭擺弄他的大手,還是習慣性嘴硬,“胡說八道?!?/br> “我哪里胡說?”龐牧用額頭蹭蹭她,“她是苦主,咱們這里是衙門,為百姓伸冤是本分。人家都求到門上來了,莫非偏要裝傻充愣?不說別人,只怕圣人和娘都要捶死我了!” “即便真有麻煩又如何?我這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煩,這輩子也沒少過麻煩,少這一回不少,多這一回也不多?!彼穹诺男?,眼中一片坦蕩,只是這么看著,就叫人莫名相信,相信這世上其實真的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 “為官做宰也好,查案洗冤也罷,哪一樣不是得罪人的?從小到大,我得罪過得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若一直前怕狼后怕虎的,那索性也不要穿這身官皮了?!?/br> 他就是圣人手中的一柄劍,合該披荊斬棘一往無前,越是如此單純直白,圣人就越信任他。 如此,江山穩固,友誼長存。 龐牧一番話落地有聲,說的晏驕慚愧難當。 是啊,你是個法醫啊,當年不也曾立下過誓言,要掃平世間一切冤屈?怎么這會兒偏就縮了? 想到這里,她抬起頭來,目光灼灼,抬起攥著的小拳頭,“好,咱們就查個水落石出!” “這才是我的好姑娘?!饼嬆链笮?,也抬起拳頭跟她碰了下。 稍后兩人重整旗鼓,又去找方封的戶籍檔案,果然有了重大發現。 “你看!”晏驕指著上頭一筆說,“方封原本有個比玉容大不了幾歲的女兒,但是大約兩年半前溺水身亡,死時年僅十八歲?!?/br> 溺水身亡并不算稀奇,但偏偏是這個年紀,又是極有可能與玉容有交集的女孩兒,這就很可疑了。 很多事情就怕深挖,而像這種越挖越有跡可循的,基本上就有貓膩無疑了。 龐牧也有點興奮,順著往后找了一回,“當時負責驗尸的是一個叫蘇本的仵作,我這就叫人打聽此人下落?!?/br> 太平年間但凡有人死亡,須得本地仵作驗明后才可報往衙門,然后由管理戶籍的官員核對無誤后銷了。若那位方姑娘的去世當真存疑,那這個蘇本就很關鍵了。 接下來,他們又在習慶府一眾小官小吏和鄉紳之內層層篩選,結合戶籍文檔,以及終于回來的小八帶回的消息,確定了王佩和秦云的身份。 秦云是縣令之女,而王佩的祖父則是一位小有名氣的詩人,父親也頗有才名,當年雖考中進士,卻一直郁郁不得志,最后索性辭官回鄉,與老父一并開了一家小小書院,多年經營下來,到了有了幾分名頭,每年都有不少學子從習慶府各處慕名而來。 身份確認之后,幾人之間的關聯和共性就很明顯了。 落魄! 張橫苦熬半生,一直到知天命之年才堪堪坐上知州的位子,而且昌平州既沒有出色的學子,也無可為當地百姓帶來豐厚收入的產業,張橫幾乎不可能憑借傲人政績再往上爬。如無意外,這輩子最好的結果就是老死在知州任上。 牛瑞、方封自不必說,一個先天不足,一個后天乏力,好不容易都擠到京城去了,卻在妄圖更進一步時慘淡收場,從曾經的人上人一朝淪落為平頭百姓,如此大的落差是絕大部分人都無法接受的。 至于秦縣令和王鄉紳,更是這個階層中的食物鏈底層,恐怕還沒體驗過什么叫春風得意…… 這么一群處境相似的人之間存在天然吸引力,湊在一起很容易。而隨著人數的增多,這種憤懣不滿的情緒也會呈幾何倍數增長,要發生點什么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一切都只是晏驕和龐牧的懷疑,他們現在沒有一點證據。 不過這已算是連日來的最大進展,猶如悶熱的夏日突然降下來一場清涼暴雨,叫兩個人都很興奮,饒是玉容的那個小丫頭至今仍下落不明,也不足以影響他們的心情了。 黃昏時分打了幾個悶雷,晚飯時還真就落下雨來,已經數日不曾親自下廚的晏驕叫人端出來許多紅彤彤的菜肴,準備小小的慶祝一下。 已經大有起色的柳潼也被請了來,抱著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骨湯蔬菜粥苦笑連連,“苦煞我也?!?/br> 到了這會兒大家才知道,他竟然祖籍西南,也就是后世的川渝一帶,吃著辣椒長大的人。 前段時間意外生病已經逼得他生生戒了半個月的辣,如今剛好一點,竟有人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頤,偏偏他能看不能吃。 晏驕大囧,“瞧這事兒弄的,實在是沒想到?!?/br> 說的柳潼自己都笑了,擺擺手,“罷罷罷,是我沒口福,我只眼里看著、鼻端嗅著,權當已經吃了吧?!?/br> 眾人哄笑出聲。 外面小雨刷拉拉的滴,偶爾微風拂過便交織出一片朦朧雨幕,頓時一片清涼。 一個案子告破,又一樁奇事漸漸浮出水面,大家的情緒都很高漲,席間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遠來是客,柳潼被請為上賓,頻頻有人熱情的請他嘗菜: “來,柳大人,這豆腐嫩的很?!?/br> “蓮藕排骨清甜滋潤,且多吃幾口?!?/br> “紅燒茄子滋味醇厚,只是多油,柳大人略嘗個味兒吧……” 柳潼強忍著喝了一碗粥,奈何肚皮雖然鼓起來,反而越發覺得饑饞難當。 他努力保持著儀態,兩只眼睛卻忍不住直勾勾盯著桌上那幾道紅棕發亮艷麗逼人的菜肴看。 看上去真辣真好吃啊…… “晏姑娘,”柳潼實在沒忍住,秉著不懂就問的原則開口道,“那是什么菜?我竟從未見過?!?/br> “口水雞,我家鄉那邊的小菜,麻辣鮮香,十分下飯?!?/br> 柳潼點頭,心道我看出來下飯了,龐大人現在吃的是第三碗了吧? “旁邊那道是豆腐么?” “柳大人好眼力,正是麻婆豆腐,上頭澆的是rou沫,又軟又滑,也很下飯?!?/br> 柳潼點點頭,下意識往桌對面掃了一眼,心道廖先生您一介文人,大晚上的連吃兩碗不大好吧? “那這一道白白的呢?” 晏驕飽含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遲疑片刻,目光掃過對方蠢蠢欲動的手指后,還是決定將殘酷的事實告知,并提醒他同時關注存在感十足的紅色辣椒油,“也是辣菜,您看這么多辣椒油呢,倒是這個炒豆芽清爽可口,要不……您來點兒?” 你一個大病初愈的人老老實實喝粥不就完了嗎,問這么多最終傷害的還不是自己? 柳潼拒絕吃豆芽。 他是差這口豆芽的人嗎? 第89章 兩天后, 小八終于在細雨綿綿中帶著個渾身發餿的小丫頭回來,正是當日跟在玉容身邊的知春。 此時她灰頭土臉眼眶深陷, 眼球上血絲遍布, 臉上全是淚水沖刷出來的道子, 與晏驕記憶中的形象判若兩人,險些沒認出來。 據小八說, 張家那莊子所在的山上很有幾顆枯死的古樹,樹干中間和底下橫生的根系形成天然空洞, 錯綜復雜。知春這幾天就是躲在其中一棵樹的樹根下,還狠心在上頭埋了土,只略留了幾個小窟窿眼兒喘氣。 就是這種近乎活埋的藏匿方式,不僅躲過了張家的家丁, 甚至差點把小八這個經驗豐富的侍衛瞞了過去。 連續幾天生死一線的巨大壓力已經將知春逼到極限, 此刻見了晏驕,真是絕處逢生,整個人瞬間崩潰, 還沒開口就撅了過去。 晏驕趕緊把馮大夫請來,馮大夫把了脈,皺眉道:“你從哪兒弄來的這泥猴?幾天沒吃沒喝沒合眼, 驚懼交加,又發了燒, 能挺到現在也是萬幸。要是再多熬幾天,就算醒過來,人也瘋了。我給扎幾針, 再開個方子,回頭灌了藥,先狠狠睡上一天就無大礙了。只是她傷了腸胃,這個卻得日后慢慢調養了?!?/br> 見知春扎針后果然睡得踏實了些,晏驕松了口氣,又好生送了馮大夫出去,才要回來,就聽下頭的人說阿苗回來了。 她忙吩咐小金照看知春,親自去迎阿苗。 以前老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如今分開幾天,還怪想的,也不知她帶了什么消息回來,能不能把本案往前推一推。 師徒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不過阿苗也知輕重緩急,倒不忙展示張夫人回的禮物,拜了師父后就將她最想聽的消息說了。 “我按照白姑娘的計策試了一回,張夫人確實說了不少,倒有一多半是在給宋夫人上眼藥。我怕問的太明顯令她起疑,也沒大敢插嘴?!?/br> 在這件潛在案件上,晏驕先后詢問過許多人,而最終結果無疑很好地體現了何謂“不同角度觀察”:雖然說的是同一件事,同一群人,可顯然張夫人的角度更細致更刁鉆。 張恒等人的背景消息與之前從柳潼柳大人口中得到的一般無二,不必贅述,但除此之外,張夫人還非常大膽的展示了官太太獨有的揣測和發散思維,意外給了晏驕提供了許多嶄新的入手方式和思考方向。 “張橫張大人雖然是峻寧府的知州,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宋夫人與jiejie天然親近的關系,實際上反而跟習慶府往來跟密切些,便是玉容姑娘的手帕交,也多在那邊,峻寧府的酒宴反倒頻頻缺席。時間長了,本地官員及家眷都很看不慣這種做派,覺得有點兒吃里扒外的意思,漸漸也就不大往來,所以其實張橫大人一家子在咱們府城內的人緣并不好?!?/br> “對了,當時一并回來的還有另一位姓方的大人,聽說祖上很了不得,如今雖然沒了實權,可瘦死駱駝比馬大,當地秦知縣和不少文人依舊對他推崇備至,風頭反而比當官時更盛。宋夫人對方家十分巴結,當初方家人一回來就帶著玉容姑娘登門拜訪?!?/br> 阿苗才說完這話,白寧就想起來之前舞獅大會的事兒,沖晏驕眨眨眼,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難不成她想把女兒嫁到方家?” 阿苗也笑了,“我也問了,可張夫人說方家并沒有適齡男子,況且方家如今敗落了,嫁了也無用。約莫是要做踏腳石,往京里去呢?!?/br> 這也有道理。 如今方家雖然不大行了,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幾代人積攢的人脈大半還在京城,哪怕為了擺脫薄情寡義之名,說不得逢年過節還會往來。如此一來,方家與京城中人往來,宋夫人再與方家往來,可不就拐著彎的跟京城搭上線了? 阿苗又道:“張夫人說起這些人的時候,表情似乎有些不屑,話里話外都在擠兌他們是假清高,面兒上瞧著光風霽月超然物外的,可背地里一直在上躥下跳的活動,嫁女兒事小,大約是還想聯絡人重返朝堂?!?/br> 晏驕問:“什么人?” 白寧就笑,“你這話問的卻是傻了?!?/br> 晏驕一愣,旋即也跟著笑了。 是啊,既然是“背地里”,又怎么可能被外人知道? 卻聽阿苗道:“具體有誰張夫人不大清楚,但有人傳言,說前兩年似乎在習慶府看見過那幾位大人與京城來人游湖,可事后卻矢口否認。當時好多人都以為他們找到門路要起復了,誰知如今還沒有動靜,私底下就都嘲笑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br> 兩年前? 晏驕和白寧對視一眼,都有那么點兒狂喜。 第90章 綜合目前線索看, 結論就是張橫、牛瑞、方封幾人一直在積極聯絡在朝官員,至于是想自己重返朝堂還是替子孫后代鋪路, 暫時不得而知。 長輩往來甚密, 下頭的姑娘們成手帕交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玉容、玉敏、秦云和王佩, 以及那位死去的方姑娘曾極其親密要好,但兩年前方姑娘意外身亡, 這件事就成了眾人心中被勒令永遠埋藏的秘密。 然而心思細膩的玉容暗中發現了疑點,這份懷疑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擴大, 在屢次征求好友們的協助未果后,她無意中發現晏驕竟是一位手段高明的仵作,心中頓時重燃希望之火。 但玉敏等人反應激烈,雙方發生爭執, 玉容動搖了, 沒等她重新下定決心,得知消息的張家已經快一步出招。匆忙之中,她只能幫助貼身丫頭逃亡…… 天色漸黑, 雨越下越大,將空氣中的燥熱沖刷的干干凈凈,天地間唯余一片暮色蒼茫, 瓢潑一般的大雨在夜燈照耀下不斷折射出明亮的顏色。這一切恰如擺在晏驕面前的形勢:有光微現,然道阻且長。 嘩啦啦的雨聲中, 于噩夢中驚醒的知春掙扎著從炕上爬起來,砰砰磕著響頭,氣若游絲的哭求晏驕救自家姑娘一命。 “晏姑娘, 我家姑娘發現方姑娘是被人害死的,這事兒大人們不許說的,如今姑娘卻將它捅了出來,被抓回去一定沒有好下場,求您救救她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