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最關鍵的:屋里并沒有明顯翻動痕跡,顯然兇手不是圖財,那么他行兇究竟是突發的,還是有預謀的?真實動機為何? 似乎線索越多,冒出來的問題也就越多,晏驕和郭仵作兩個人想的腦袋都大了,奈何始終無法串成一條完整的線。 晏驕無意中一回頭,就見郭仵作表情有些古怪,“怎么了?” “許是我的錯覺吧,”郭仵作遲疑道,“我總覺得,劉掌柜夫婦對這孩子并不怎么上心呢。即便劉掌柜事務繁忙,顧不上后院細節,但至少劉杏這個當娘的,確實不夠關心?!?/br> 他指了指空蕩蕩的院落,道:“你瞧,這院子這樣大,咱們大人一個人也是不成的,更別提孩童,照顧起來更是繁瑣,洗衣做飯打掃院子,哪樣不要人?若是夜里鬧起來,多少人都不夠使喚的?!?/br> 聽他這么一說,晏驕腦袋里也嗡的一聲。 她被從現代帶來的慣性思維限制住了。 這里是所有事情都只能依靠人力的古代社會,劉家這樣有錢,不說仆從成群,一個院子里分派三五個人也很正常吧? 況且劉掌柜今年都四十歲了,劉杏也三十三,幾乎不可能再生。對于“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古人而言,這小少爺怕不就是千傾地上一根獨苗,再如何小心呵護也不為過的,哪怕全天下的仆人都放了假,他院子里的人也不可能減到只剩一個奶娘! 除非,除非有權力布置這院子的人根本就不上心!甚至還巴不得! 這憑空出現的一點發現便好似點燃炸藥的火星,頃刻間將晏驕腦袋里燒的亂哄哄一片,什么稀奇古怪的猜測都在這一瞬間噴涌而出,竟叫她說不出話來。 “對了,”經郭仵作這么一提醒,她又想起來一件事,“劉掌柜婚后多年無子,后院都沒再添人么?” 郭仵作一怔,對啊,這劉掌柜也算事業有成了,民間但凡到這種身份地位的,哪怕為留后呢,不敢說三妻四妾,少不得也得再弄兩個女人擱著,可這家里竟沒有旁人? 莫非真就深情如此? 可若這么著,兩人又怎會對唯一的兒子這般大意? “晏姑娘,郭仵作,”他們正百思不得其解,張勇和李濤就相攜而來,見兩人正站在門口凝眉苦思,不由得出聲道,“兩位真是好伶俐動作,這么快就看完了?可看出什么來了么?” 郭仵作現在對他們是一點兒尊重也沒有了,更何況他跟晏驕正討論到關鍵處,被打斷著實不快,當即不客氣的反問道:“那兩位在劉掌柜那邊可有什么發現么?” 張勇呵呵假笑,并不說話,顯然不打算現在將發現就地分享。 反倒是李濤更藏不住話些,略有些不悅的道:“晏姑娘,郭仵作,你我同為仵作,理應進退一致,兩位這樣處處搶在前頭,不大好吧?” 晏驕高高揚起眉毛,冷笑道:“李仵作這話自己信么?你我四人便是進退一致,可驗尸時還不是兩人一組,剩下兩人不過干看著罷了。既然如此,何必再繼續浪費時間,倒不如分散開來,齊頭并進來得快些?!?/br> 還真是三個和尚沒水吃,原本以為仵作團隊壯大,大家的工作就會輕松一點,沒成想還不如她跟郭仵作兩人單干呢!至少沒有這么累! 她轉身就走,卻聽李濤氣道:“這算什么話!你二人單獨一處,無人監督,萬一” “你們兩個累不累?”晏驕實在沒工夫繼續跟他們扯皮,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剛才我們讓你們先驗,是誰臨陣推辭?這是工作,不是過年走親戚送禮,難不成還要你來我往相互推辭謙讓幾個來回?” “我們先動手,你們不樂意;讓你們先上,又主動后縮;如今又是我們先上,你們又不樂意了!” 祖宗都沒有這么難伺候! 郭仵作看她的眼神幾乎帶了崇拜。 聽聽這話,說的多么痛快! 晏驕的性格本就不算多么和軟,如今三具尸體擺在眼前,線索少,謎團卻多,讓她的耐性迅速告罄,丟下這番話后甩頭就走。 郭仵作也狠狠揚起下巴,用力看了張勇李濤一眼,緊隨其后,結果剛出門就見方才大殺四方的晏姑娘突然眼睛一亮,幾乎整個人都貼在墻上。 郭仵作:“……這樣偷聽不大好吧?” “啥?”晏驕先愣了下,馬上意識到他會錯了意,無奈招手,壓低聲音道,“我還是覺得兇手翻墻進去的可能性大些,別的不說,其他方法都太慢了,一個已經殺紅眼的人不大可能有這樣的耐性。若如果如此,那么圍墻上有可能留下踩踏痕跡?!?/br> 剛才在院子里,他們只找到了數枚腳前掌的鞋印,后半部分缺失,如果能再找全…… 郭仵作聞言為之一振,顧不上臉紅,也湊了上去。 奈何兩人壁虎似的趴在墻上半天,看的眼睛都痛了,也沒找到什么。 郭仵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疲憊道:“光線昏暗,這里有有竹叢遮擋,你我二人還只能看到下半部分,這么下去不是辦法?!?/br> 晏驕嘆了口氣,點點頭,“說的是,還是先跟方興他們說說,叫他們來看看吧?!?/br> 專業的事就得交給專業的人坐,他們兩個顯然對爬墻什么的不大在行,還是別逞強了。 誰知線索沒找到,卻意外聽見了背后非議。 大概張勇和李濤半天沒聽見動靜,以為他們已經走遠,就開始肆無忌憚的說起來,不曾想晏驕和郭仵作就趴在外頭,幾乎一字不漏的聽見了。 “簡直胡鬧!”李濤惱火的聲音隨著風聲斷斷續續飄過來,“她這樣冒冒失失四處亂撞,保不齊就把什么重要的線索損毀了,哪里是個當仵作的料!明日我必然要回稟了知府大人,請他公私分明,莫要再亂來!” “你這就是說胡話了,”張勇道,“誰不知大人疼她什么似的,連老夫人也一味護著,你這不是自己往石頭上碰么?只怕到時非但沒成,反而自己引火燒身?!?/br> “話不是這樣說,”李濤卻堅持道,“我聽聞龐大人并非這樣公私不分、恩怨不明的昏聵之輩,待我回頭講明利害,他必然會秉公處理……” 郭仵作聽得渾身不得勁,實在聽不下去了,轉頭對晏驕道:“咱們還是先去劉掌柜那里再看看吧,別聽了……” 誰知晏驕竟摸著下巴沉思片刻,意外說了句話:“這李濤……似乎還行……” 郭仵作一臉見鬼的望著她。 晏驕搖搖頭,站起身來,和他一起往最初劉掌柜的屋子走去,邊走邊道:“這兩個人明顯不是同一類人。你注意到沒有?他們對咱們排斥懷疑不假,但李濤頭一個擔心的是你我脫離了他們監督,盲目行動而破壞現場、毀壞證據,而且他還說要請龐牧公私分明?!?/br> 自己和龐牧的關系不是秘密,張勇李濤也是知道的,可即便如此,李濤的第一反應竟還是希望龐牧公正對待,真不知該說這人傻還是過于相信公平。 萬一龐牧真就被情愛迷了眼呢? 反觀張勇,最先搞虛情假意的是他,背地里勸和的也是他,感情是想刀切豆腐兩面光么? 第76章 聽晏驕這么一分析, 郭仵作也覺得很有道理,下意識松了口氣。 夫妻還有打架的呢, 大家性情不同, 驟然從天南海北湊在一起, 有摩擦也正常。只要對方品行不壞,磨合一陣子也就好了。 當初自己與晏姑娘初見面時, 不也鬧得很不愉快?可因為都是坦蕩之人,如今不也合作無間么? 倒是那個張勇……罷了, 且行且看吧,好在大人必然會站在他們這一邊,倒是沒什么后顧之憂的。 兩人步履匆匆的重返正院正房主臥時,林平正在方興的帶領下查看房內物品, 見他們去而復返還有些驚訝。 晏驕率先對要上前抱拳的方興擺擺手, “方捕頭不必多禮,你們忙你們的,我們有些想法, 再回來瞧瞧?!?/br> 方興不是多話的人,當即點點頭,又叫里頭的衙役們先出來。 一干衙役都不是生手, 干活很有分寸,搜索細致卻又沒有破壞現場, 比平安縣衙的劉捕頭還要麻利幾分,晏驕不禁在心里贊嘆幾句。 她再次去看了脖頸切口,還是那么平整, 可見是一氣呵成的。 想要達到這樣的效果,除了兇器要鋒利堅韌之外,對兇手的臂力和心理要求也很高。 常年干體力活的人,或者是身懷武藝之輩…… 有彭彪常年被媳婦壓著暴打的案例在前,現在晏驕遇事都不大敢先定性別了,萬一再是個大腳女人呢? 枕頭和被褥上的血跡已經隱約有了干涸的跡象,部分比較薄的位置開始風干變硬,這也讓血液痕跡越發明顯。 晏驕盯著看了會兒,突然發現有幾塊血斑的形狀與周圍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從死者脖頸處出來的血應該是噴濺狀的,近處成灘,遠處成線或點,但這幾處? 說是近的,好像又少了些;說是遠的,距離又不對。 “如果兇手本人沒有受傷,那么這幾滴血應該是噴到身上后重新回落后造成的!”晏驕不住調整著自己的姿勢,最終幾乎帶了點欣喜的得出結論。 無論具體是哪種,液體不同高度滴落后形成的痕跡是不同的,通過這幾個血點,她甚至可以推測出兇手行兇時的位置距離以及大體身高! 可惜啊可惜,若是還能驗血型和dna…… “晏姑娘,”郭仵作也在床那頭發現了點什么,示意她過來看死者的腳底板,“你看,他腳后跟上是不是有點灰塵?” 灰塵? 晏驕差不多是趴上去了,看了半晌,又用棉簽輕輕蹭了蹭,別說,還真有點! “哇,你眼神可真好!”晏驕十分羨慕道。 現代人憋在室內看電子屏幕的時間太久了,又習慣熬夜,作息不規律,基本上視力都不大好,她這點還真是比不上郭仵作。 郭仵作撓了撓頭,有點驕傲,又有點不好意思。 晏驕很興奮的跟他碰了下拳頭,“這趟回來的值了!” 郭仵作用力點頭。 考慮到劉掌柜僅穿著寢衣,外袍和鞋襪完好無損,兩人簡單總結了下,認為他準備或者已經在睡覺,但某件突發事件讓他連鞋都顧不上穿,光腳下地! 也不知郭仵作想到什么,他幾乎立刻就跪倒在地,撅著屁股在地上細細搜索起來。 晏驕心中也涌起一點模糊的猜想:或許,劉掌柜遇害的第一現場并不是床上! 這么想著,她也顧不上許多,像郭仵作那樣趴在地上找起來。 “晏姑娘,郭仵作,頭找”外面得了消息的方興一邊喊一邊跑進來,結果首先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兩個高高撅起的屁股。 方興:“……” 新任知府大人自己行事出格就罷了,帶過來的仵作辦事也這么狂放不羈的嗎? “什么事?”全身心投入的兩名仵作絲毫沒覺得自己此時的狀態有什么不對,齊刷刷仰臉抬頭后,形體就更扭曲了。 方興本能的吞了下口水,莫名多了幾分敬畏,“兩父子的頭在西墻那邊的井里找到了,兩位現在要看么?” 第一個發現的衙役嚇個夠嗆,吐的不成人樣,這會兒腿腳還有點軟。 “給張勇和李濤他們看了嗎?”晏驕問道。 “還沒?!狈脚d搖頭,老實道,“剛才下屬過來向我匯報,我想著兩位就在此處,便先過來說了?!?/br> “太好了!”晏驕和郭仵作齊齊歡呼一聲,忙不迭的請他們送過來。 方興轉身離去,突然就覺得自己似乎無意中窺見了勾心斗角的一點痕跡…… 方興命人去取人頭,晏驕和郭仵作則繼續趴在地上找,這一找,還這就找到了點東西! 床的一側立著一個巨大的衣柜,衣柜前面擋著一架屏風和一個衣架,乃是平時更衣的所在,而就在衣架下方的一塊地磚邊緣,兩人找到了幾滴已經半干的血跡! 晏驕再次贊美了郭仵作的好眼神,又比劃了下液體落下的軌跡,“有人動過這些家具,不然這幾滴血本該落在屏風上的?!?/br> 郭仵作將那幾件家具一寸寸找過,果然找到幾處細微的磕碰痕跡,外面的漆皮已經出現了輕微的裂痕。 晏驕先仔細記錄了血滴尺寸和形態,然后與郭仵作齊心合力將這些家具順著裂痕放倒。 “找到什么了?”終于挨著審問完一眾仆從的龐牧和齊遠走進門來,“有什么我們能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