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人要有機會顯示了自己的價值才能活下去。本來一個府衙里頭兩名仵作就夠用,可沒想到新任知府竟還帶著自己的班底來了,這么一來,可謂僧多rou少…… 郭仵作實在忍不住了,隱約帶了幾分火氣道:“人命關天,破案要緊,你們” 若真心想叫他們先來,方才又何必出聲?偏到這會兒惺惺作態,如此表里不一,實在令人作嘔。 晏驕瞬間煩躁,一個眼神打斷他,竟不再推辭,干脆利落的彈了下手套,臉朝外大聲道:“既然張、李兩位前輩執意謙讓,少不得我與郭仵作拋磚引玉?!?/br> 說罷,也不管兩人吞了蒼蠅似的表情,直接拉著郭仵作看起尸體來。 此時此刻,她空前清醒的認識到,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跟郭仵作一樣是個耿直真誠的事業宅…… 勾心斗角她能夠理解,但也要分時間和場合吧?人都死了三個了,還他媽擱尸體面前演戲呢,什么臭毛??! 外頭圖磬聽見動靜,嘴角微微翹了翹。 頸部大動脈出血是很可怕的事情,晏驕穿越之后就曾親眼目睹妓女嫣紅自裁時的慘烈場面,至今記憶猶新。 可當時不過是在脖子上戳一個窟窿,與眼前著割頭斷頸比起來,不管是慘烈的程度還是給人視覺上和心理上帶來的沖擊性,都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尸體還是新鮮的,皮膚顏色宛如生人。甚至因為死去時間不長,還能感覺到皮膚上的余溫。 但恰恰因為太鮮活了,反而可怕到詭異:他沒有頭。 “脖頸切面十分平整,”她湊近了,與郭仵作交流道,“一來說明兇手力氣很大,下手果決,二來也說明兇器十分鋒利?!?/br> 郭仵作點頭,環顧架子床內四周和頂棚,“血跡噴濺狀,血量大,外部干凈整潔,死者體表無明顯外傷和痕跡,幾乎沒有反抗,致死傷應該就是在睡覺時形成的?!?/br> 劉掌柜身上只穿著白色寢衣,這里又是臥房,看上去他是在睡夢中被人殺害的。 因一擊斃命,所以竟連掙扎反抗甚至一聲呼喊都沒來得及,以至于外頭無人聽見。 晏驕還是保持沒驗完尸就不說結論的宗旨,順勢用鑷子夾起已經被血浸透而變得粘連沉重的寢衣,突然眼前一亮,“他胸口有一處傷口?!?/br> 說著,她便將探針取來,小心往里伸進去,“傷口深約兩寸,邊緣有壓痕和部分撕裂痕跡……刺破心臟!” 這里也是致命傷! 不過這個壓痕實在有些奇怪:整體呈扁平紡錘狀,兩側均有一處明顯厚重的凸起,而且外寬內窄。 針、錐、刀……晏驕短時間內在腦海中將能想到的物件都過了一遍,都覺得不是。 郭仵作提出另一個疑問,“被子是蓋著的,難不成兇手刺中他的心臟之后,又幫忙蓋被,再不慌不忙砍頭?” 可若是這么著,心臟處的衣服和被子也都該被血濕透了才對。 “抑或是殺人后泄憤?”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后面的張勇和李濤也在墊著腳尖看,只是一直沒出聲。 晏驕顧不上搭理背后靈似的兩個心機吊,眉頭漸漸皺起。 死者的頭顱不見,血液幾乎流干,以至于尸斑都很難形成!這無疑給死亡時間的判斷帶來極大干擾。 見她與郭仵作久久不語,張勇和李濤終于忍耐不住,幾乎是帶著幾分優越感的道:“看完了?勞煩讓讓?!?/br> 先看又如何?左不過吹得好聽罷了,一介女子能有什么真本事! 知府大人也是,哄著小情人玩兒什么不好?偏偏要來裝模作樣當什么仵作,這不耽誤事兒嗎? 晏驕懶得跟他們爭長短,只是問圖磬,“頭顱還沒找到嗎?” 見圖磬搖頭,她不禁嘆了口氣。 兇手到底為什么砍頭? 是真的與死者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還是單純為了滿足某種心理,抑或是上面有比較難以消除的證據? 郭仵作忙道:“這父子倆的尸體雖然都如出一轍,可那奶娘卻是全尸呢?!?/br> 晏驕心不在焉的嗯了聲,對外頭站著的小八道:“你去跟大人說一聲,盡量爭取解剖?!?/br> 在儀器缺失的情況下,還有另一種方法可以幫忙判斷死亡時間:胃容物消化狀況。 而且還可以進一步確定劉掌柜今晚到底是不是如劉杏所言,在吃酒,以及吃醉了…… 可要看到那個,就要剖尸…… 她站在院子里,等鼻端血腥味稍微淡了些,這才扭頭往屋里看去。 這個角度并不能看見死者所在的床,可透過外面精細的窗紙,依舊能瞧見兩個彎腰忙碌的身影。 同一個衙門的仵作,很改湊在一起交流發現,可張勇李濤現在防他們跟防賊似的,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輕視和排擠,鬼也知道段短時間內是合作不來了。 “稍后等他們走了,咱們再回去看一回?!标舔準栈匾暰€,與郭仵作在衙役指引下往剩下兩具尸體所在的位置走去,走著走著,突然道:“賈峰其實沒事吧?” 郭仵作一愣,微微漲紅了臉,忙道:“是真傷著了?!?/br> 晏驕看了他一眼,睫毛微顫,“與張勇、李濤有關?” 原本看那兩個年紀大,她出于尊重才喊一聲前輩,可如今看來,卻哪里有半分前輩的樣子! 郭仵作沒想到她這么快就看破,遲疑片刻,到底點了頭。 “你是女眷,與他們住的遠些,平日里或許感覺不到,可我與賈峰來了之后,處處遭人排擠。今天早上我與他去大廚房吃飯,半路上碰見他們,賈峰才要打招呼,兩人卻目不斜視走過去。這本就罷了,可那張勇著實可惡,竟突然伸出腿來,賈峰端著碗沒瞧見,這才摔倒了。他的手還被碎瓷片割傷,約莫有日子沒法寫字了?!?/br> “混賬!”晏驕罵道,忍不住又往兩人所在的方位狠狠瞪了眼。 且等著,這筆賬總要跟你們算! 第75章 劉家的酒樓聲名鵲起也不過最近幾年的事, 按理說家底不算厚重,但劉掌柜卻很舍得花錢, 將個宅院修整的十分氣派, 三歲的孩童都有一座獨立的奢華院落。 這院子是典型的四合形制, 正房三間是小少爺和奶娘的住所,東西兩廂另作他用, 庭院內假山流水一應俱全,四圍靠墻都是翠竹, 此刻正在晚風吹拂下刷拉作響,燈影搖曳下頗有幾分鬼魅。 而奶娘,就死在竹林中。 她面朝下趴在地上,兩手呈前伸狀落在地上, 手指猙獰。 晏驕和郭仵作舉著火把剛一靠近, 便忍不住齊齊抽了一口涼氣: 她面前的墻上有幾道鮮艷的血痕,其中兩處中間位置還粘著兩片帶著血rou的指甲,在燈籠照耀下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 乍一看好似笑臉上兩只月牙眼??沙霈F在這樣的背景下,更像笑眼中流下血淚,越發令人后脊發涼。 晏驕小心的拿起她的手看了看, 就見十指前端血rou模糊,翻卷的指甲有兩片遺失, 正是墻上粘著的。 “十指連心,她死的一定很痛苦?!敝皇沁@么看著,郭仵作就覺得自己的指尖也跟著疼痛起來。 他曾不小心劈過指甲, 真是終生難忘的疼,可奶娘竟然生生將指甲挖斷!可見她死前的痛苦。 “不過都這樣了,她為什么不叫呢?”郭仵作不解道。 前院分明還有門子和兩名護院,另外另一端的院子里還有劉杏的丫頭在,三進宅院雖敞闊,但拼命大喊未必就聽不見。 晏驕仔細檢查了奶娘的身體,見她頭面部腫脹發紫,嘴唇和指甲發紺,這是典型的窒息死亡特征。 她又看了死者的頸部,雖無勒痕,但正前方咽喉部位明顯凹陷,便嘆了口氣,“她的喉部遭受猛擊,很可能造成軟骨碎裂刺破氣管,以至于窒息死亡。這種死亡極度痛苦卻又極度迅速,幾乎沒有大喊救命的可能?!?/br> 郭仵作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又對著奶娘低聲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這是?”晏驕拿棉簽往奶娘喉嚨處擦了下,“血跡?” 死者咽喉位置本身沒有破皮,根本不可能出血,那么這血十有八九就是兇手帶的。 想到這里,她彎著腰,一路往死去的小少爺房間挪去。 那一架明顯尺寸小些的木床上,也有一具小小的,失了生機的無頭尸體。 不管這起案件起因為何,但他才三歲呀,何其無辜? 晏驕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將所有的憤怒化為動力,希望能夠盡快找出兇手。 血跡呈噴射狀,床內幾個方向的帷帳都滿是血跡,可唯獨朝外的地方,也就是晏驕和郭仵作此刻站立的方向,明顯干凈許多。 郭仵作走了幾個位置,比劃了下,“兇手就是站在這里,斬下了他的頭顱,與之前劉掌柜那邊的情況是一樣的?!?/br> 不過,也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劉掌柜床前沒有留下鞋印,而這里,則有了一點殘破而模糊的鞋子邊框形狀! “這個尺寸,應該是個成年男人?!惫踝鞫紫氯?,簡單用手丈量一番,又從衣袖中取出一根繩子虛虛比劃,按照鞋印各處大小打結。 古時候沒有卷尺,丈量尺寸就很不方便,這是大祿朝仵作們慣用的手法之一,簡單快捷,誤差也小,完全可以事后慢慢核對。 “他先殺劉掌柜,”晏驕緩緩道,“身上被濺了血,但大都被衣服吸收,沒有流到鞋子上。他轉身就走,或許有心,或許無意,避開了地上血跡,所以沒留下什么痕跡?!?/br> “然后他又來殺了這個孩子,大約是單薄的衣裳再也無法吸納更多血液,這些血便順著流到他的褲子,并打濕了鞋子?!?/br> 她說著,又指著其中一處有著明顯摩擦痕跡的血痕,慢慢抬頭,看向門口方向道:“這個時候,睡在隔壁的奶娘聽見了動靜,她被嚇壞了,而很不幸的,兇手也發現了她,于是沖過來就給了她致命一擊!” “奶娘踉蹌著跑出來,想喊卻喊不出聲。她喘不過氣,最終倒在距離院門口一臂之遙的竹林里,并在窒息的痛苦中在墻上留下了最后一點痕跡?!?/br> 她的聲音平緩低沉,在夜幕中緩緩流淌,郭仵作聽著,眼前就好像出現了當時的場景,一顆心也跟著重重沉了下去。 “究竟是什么人這樣兇殘,連個三歲的孩子也不放過?”他憤憤道。 而且究竟是什么人用的什么兇器,竟會這樣輕而易舉的一連斬斷兩顆頭顱? 晏驕狠狠吐出一口濁氣,皺眉道:“兇手應該對自己的身手很自信,所以并沒有急著追出來,甚至也沒去查看奶娘的生死?!?/br> 人在高速移動時留下的痕跡與正常行走明顯不同,而那行明顯更重、摩擦痕跡也更明顯的腳印僅僅出現在床邊到房門口的這短短一段路程中,并且在最后顯然有個急剎的痕跡。 “晏姑娘,能推測出兇手的身高和體型么?”郭仵作記得她以前就通過鞋印痕跡做過類似的推斷,所以詢問時自然而然的帶上了期盼。 “身高倒罷了,可體型……,”晏驕嘆了口氣,屈起手指敲了敲地面,“劉掌柜生前在這座宅子上真可謂耗費心思,每一處室內都是這種造價頗高的青石磚,干凈整潔又氣派,哪怕灑上什么污漬也很容易清理干凈,幾乎沒有缺點?!?/br> 但是,但是太硬了,留下的鞋印根本看不出深淺,這就沒法兒算體重了。 晏驕能做的,也只有根據鞋印面積來簡單推算兇手身高骨架,少了體重,這次的誤差很可能不可控。 可惜啊,可惜!要是兇手追到竹林中,必然會在泥地上留下清晰的鞋印…… 不知是兇手腳底的血跡已經干涸,還是他選了一條隱蔽的道路,晏驕和郭仵作順著鞋印走出去不遠,就失去了蹤跡。 一系列問題隨之而來: 小孩兒睡得早,據劉家下人交代,每日這個時候這院子早已落鎖了。今兒只剩奶娘一個,保險起見,鎖門只會更早。 這門用的是很簡單的內置門閂,方才衙役已經說過了,他們來時院門開著,門栓上也沒有明顯被撬痕跡。要么兇手翻墻而入,要么就是被人放進來,或者……打從一開始便潛伏在宅院內。 三更半夜的,恐怕奶娘也不大可能放人進來,那么就是剩下的兩種可能。 這么一想,似乎下午來了劉家的楊旺嫌疑更大了。 可他又醉成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