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嬌秀又痛又羞,哼哼唧唧幾乎要哭出來,一同來的丫頭更是被這突變嚇得出不了聲,還是經過的幾個百姓喊叫起來,眾人才紛紛回神,齊遠也跟被燙了手似的趕緊撒開。 他四下看著,拼命甩手,最后靈機一動……滋溜一聲鉆到龐牧背后藏了起來。 “大人,我真不是故意的,回頭這娘們兒若是鬧起來,你可得幫忙作證!” 嬌秀揉著胳膊站起來,本就委屈,見他如此行事,眼眶就紅了,“我不是有意的,是,是有人嚇了我一跳!” 她難不成是個老虎?碰一下就恨不得洗手! 齊遠從龐牧后面露出腦袋來,“你還嚇了我一跳哩!” 這么些人,魚龍混雜的,他還以為有人要行刺他家國公爺呢! 嬌秀還要說話,晏驕就趕緊跳出來問道:“誰嚇你一跳?那對母子?” 問問題的時候,她已經看到嬌秀后頭嘩啦避開一群人,露出來一個大圈,里頭跌坐著一對形容狼狽的母子。娘兒倆似乎也受了驚嚇,正死死抱在一起,散落的頭發中露出來兩雙警惕又驚恐的眼睛。 嬌秀點點頭,小聲道:“我才剛跟……他們可能是不小心跌倒了,順勢推了我一把,我腳下一滑,就……” 表姐打聽到平安縣衙一行人出來逛,死活也攆了嬌秀出門,她本就緊張羞臊,渾身繃的什么似的,結果斜地里突然撲出來兩個人,沒當場叫出聲已經很難得了。 白寧主動上前詢問那位年輕的母親,“你有沒有哪里受傷?能站得起來嗎?” 因怕有詐,她也沒直接上手,而是離著約莫一步遠就開了口,萬一有個什么意外也能反應的過來。 對方似乎真的被嚇壞了,白寧連問幾遍才漸漸定了神,一雙眼睛終于艱難的集中視線,結巴道:“沒,沒傷,起得來?!?/br> 她一邊拽著孩子往上爬,一邊還猶如驚弓之鳥四處觀望,這一反常舉動登時引起龐牧等人的注意。 白寧又問了兩句,確定他們沒問題之后才準備離去,誰知對方突然噗通跪倒在地,聲音發抖又飛快的道:“姑娘,我們,我們娘兒倆逃災出來的,幾日沒吃沒睡,您發發慈悲,能不能叫我去做個粗使婆子?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我,我吃的不多,什么都能干!” 白寧傻了眼,下一刻就被圖磬拉到身后。 見眾人都一臉警惕,那母親眼里就要掉下淚來,雙唇抖動道:“姑娘,幾位大爺,我們娘兒倆真的是走投無路,幾位就行行好!” 說著,又要磕頭。 “這位嬸子,”晏驕忽然出聲道,“你二人雖形容狼狽,可面色紅潤,氣息有力,衣裳雖凌亂卻不破舊,鞋子磨損也不嚴重。聽口音又是都昌府一帶人士,而近來這附近州府并未有天災上報,若是人禍,只管說來。不然你若說是逃家倒有幾分可能,這逃災,實在難以取信于人?!?/br> 這娘倆瞧著怪可憐的,若是實話實說,他們未必不能幫一把,可這一張嘴就是謊話,實在可疑。 她這番話軟硬兼施,本意是叫對方放棄抵抗,直接坦誠相見,誰知對方卻好似見了鬼,直接抱住那個看上去已經五六歲的男孩子跌跌撞撞鉆入人群跑遠了。 晏驕原地愣了半晌,滿頭霧水看向龐牧,“這算怎么回事兒?” 她說什么嚇人的話了嗎? 龐牧笑著拍了拍她的脊背,又沖人群中喚了一聲,“小八,跟上去?!?/br> “小八?”晏驕又驚又喜,跟著努力眺望,“他也來了?我怎么沒瞧見?” “你瞧見就壞了,”龐牧失笑,“咱們在明,他們在暗,彼此有個照應?!?/br> 說完,他又貌似不經意的環視四周,“得了,燈也放完了,人也見了,這便回吧?!?/br> 小八當晚就回來了,熟練地跟龐牧匯報情況。 “屬下跟著那母女倆走了大半座城……” “等會兒,”龐牧詫異道,“是個女娃?” “是呀,”小八點頭,“本來屬下也以為是男娃呢,結果半道上那娃娃嚷餓,一出聲,這才露了真?!?/br>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本就有不少雌雄莫辨,若是再刻意裝扮,粗粗一看很容易被混過去。 龐牧心頭微動,好端端的女娃為何偏要做男娃裝扮?莫非其中有什么隱情? “……那母女二人似乎在躲避什么人,母親不止一次挑衣著光鮮、氣勢不凡的人下跪,試圖找個棲身之所,可大家都怕有詐,無一人答應。如今她們也只好宿在善堂內,又似乎是聽了晏姑娘的話,還故意撕壞、弄臟了衣裳和手臉,屬下先回來稟報,小六在那頭盯著?!?/br> 龐牧一邊聽他說著,一邊不住地用食指敲擊桌面,心中無數個念頭飛快閃過。 她既然想逃,為什么又非要在城里找活兒做?是不想離開這兒,還是……知道自己離不開? 第62章 “沒抓到?怎么就沒抓到?” 薛永一張老臉暴怒到扭曲, 眼珠子里都崩出血絲來,猶如厲鬼, 搖曳的燈火下尤為可怖, 哪里還有半分那日當著龐牧和孟徑庭的面跟李青道歉時的謙順溫和? 他麻利的抬起腿, 將面前垂頭站了一整排的手下挨個踹倒,踹一個罵一句, “沒用,廢物!大事都叫你們耽擱了!” 那些人像是挨打習慣了, 被踹倒之后又立刻手腳并用的爬起來,重新站好,自始至終,表情都麻木的如同木偶人。 薛永挨個打完之后, 微微喘了口氣, 眼神兇狠,“回頭河神發起怒來,你們誰也跑不了!” 聽了這話, 那些人麻木的面孔上終于流露出一絲懼色,“族,族長, 我們知錯了!” “知道有什么用!”薛永啐了一口,“區區一個娘兒們帶個丫頭, 難不成長翅膀飛了?辦不成……哼!” 打頭那人本能的回想起往年祭祀時,那些祭品們的慘狀,打從心底里打了個寒戰, 忙硬著頭皮解釋道:“這幾日城內外舉行燈會,好些周邊城鎮的百姓都來看熱鬧,人多的很……” 他是一位族老的侄子,眼見薛永的表情越發狠厲,不由自主的朝隱藏在黑影中的幾位族老投去求救的眼神。 對方終于動了動,出聲勸和道:“事已至此,就算打死他們也無用,還是想法子的好?!?/br> “有什么法子好想!”說起這個薛永更來氣。 百十年來,薛家莊上下幾百口人都一起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也因為這個,他們不僅很少與外界交流,更少有對外通婚的習俗。 這自然是有好處的:薛家莊平安無事的延續至今,人人豐衣足食,家家盆滿缽滿。 可也有壞處,那就是適合產育的女人越來越少,每年誕下的孩童自然更少。 有些個死心眼兒的娘們兒一看生的是女娃,竟有狠心當場掐死的……根本不夠用! 薛永面色陰沉的盯著篝火,腦海中不斷翻滾: 這是祖宗定的規矩,若是連點祭品都準備不好,河神憑什么賜予榮華富貴? 這幾年莊內都沒有女孩兒降生,巫師親自請示了神明,說是可以用陰年陰月陰時的外族女子尸體代替,可偏偏……一時半刻的,又哪里去尋另一具? 想到這里,薛永心中再次涌起怒火,恨不得再踢這幾個不中用的一腳。 連去偷個尸體都能把人驚動了,還能頂什么用? “族長,”外頭進來一個人,恭敬道,“薛老三和他大兒子來了?!?/br> 薛永面上忽然閃現出一絲陰毒的喜悅,“叫他們進來?!?/br> 薛老三是個木訥的中年男子,唯唯諾諾,但他的兒子薛猛卻高高壯壯,顯得很精神。只是這精神的卻有些過了頭。 薛猛剛一進門,便滿臉狂熱的匍匐到族長腳下,虔誠的親吻他的鞋子。 薛永滿意的蹲下去,像拍狗那樣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做得很好?!?/br> 薛家莊雖總是需要女子,可男人們卻從瞧不上女子,即便生的娃娃也懶得多瞧一眼,更別提照料,所以薛老三的婆娘多年來才能瞞天過海。 而正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在三天前無意中窺破了生母守住的秘密,并在第一時間報給了族長的兒子…… 薛猛用力抬起頭,臉上一片興奮的潮紅,又咬牙切齒道:“那賤人竟敢耽擱族中祭祀,族長大人不必擔心,我這就去替您將她們捉回來!” 薛永滿足的笑了,溫和道:“去吧?!?/br> 親生兒子,總比外人更容易發現母親不是嗎? 薛猛果然像得了rou骨頭的狗,當即帶著幾個如他一般狂熱的年輕人去了。薛老三張了張嘴,木訥的臉上隱約閃過一絲遲疑,可到底什么都沒說。 為了族人,便是婆娘和女兒又如何? 薛老三父子離去之后,幾位族老又與薛永說起河道的事。 “……魚也似乎一年少過一年,巫師說了,要及時拓寬河道……” “是這個話,就好比人住屋子,河道寬了,魚住的地方多了,想來自然能多多的生崽,咱們也能多多的制香……” “可李青那廝已經被驚動了,咱們失了先機?!?/br> “可惜那魚只長在那一段?!?/br> “唉,總得多弄些銀子罷。如今仗打完幾年,外頭買個人也貴了許多……” “早知就該前些年多買幾個小的,養到如今也能生了?!?/br> 因如今族中孕齡女子十分稀缺,打從前幾年開始,薛家莊也不得不破例從外地買女人。只是因近幾年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富足,愿意賣身又親人死絕了的孤女越來越少,價格么,也漸漸高漲起來。 薛永聽得心煩意亂。 他不敢怪罪河神,卻有些埋怨祖宗。分明他和族人們盡心侍奉,能做的都做了,可為何魚還是越來越少? —— 督考仇沂州到了,龐牧果然不認識,倒是對方見廖無言竟也在此地很是興奮,兩人相互引經據典的說了許多各自仰慕的話,把一眾人酸的不行。 光是這么看著,仇沂州也絕對是廖無言一掛的人物:同樣的清瘦儒雅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帶著股文人特有的風流,體內的書香氣簡直要溢出來了。 這么兩個人坐在一起談史論道……曾有過黑歷史的孟徑庭莫名覺得自己拖后腿了。 “聽聞廖先生隨國公爺來平安縣任職,離京前我還想著,也不知有沒有這個緣分去見上一見,如今倒是托了孟知府的福?!背鹨手菪Φ?。 仇沂州是京官兒,雖沒什么實權,可到底清貴,又是天子近臣,孟徑庭哪里敢真就認了,當即拱手賠笑,“哪里哪里,龐大人與廖先生都是人中之龍,下官才疏學淺,平日里也時常請教呢?!?/br> 仇沂州這次來的目的很單純,就是督考,也懶得理會他話里話外的機封,直接裝沒聽出來的,又轉過臉去跟廖無言說話。 “當年先生執意隨定國公離京,先生失落的很,此次得知我前來都昌府,還嘮叨許久,叫我若有機會得見先生,還要再勸一勸呢?!背鹨手菡\懇道,“先生果然不愿去西城書院做個院長么?” 西城書院位于京城西郊,乃是天下頭一座書院,又背靠天子朝廷,實力雄厚,朝中怕不有泰半朝臣曾在那里就就讀,民間也有“不入西城,不進朝廷”的話。 而仇沂州口中的先生是聞名天下的大儒,德高望重為人謙和,從二十年前便擔任西城書院的院長至今,對廖無言極其欣賞,早年就有退位讓賢的意思。 “寂才疏學淺,難當大任?!绷螣o言干脆利落的推了。 在下首陪坐的晏驕這才知道廖先生字寂。 她在心中默默數了數:龐牧字天闊,圖磬字雅音,廖無言字寂,比較熟的人里頭似乎只有齊遠的字她還不知道。 想到這里,她偷偷問了身旁的白寧。 “你還不知道???”白寧微微吃驚道,“他的字還是先生幫忙起的呢,仲云,好聽吧?” 齊遠身世孤苦,龐牧又不大擅長這個,所以當時年紀最大最沉穩的廖無言就代勞了。 仲云,還真是挺好聽的,而且頗附和齊遠悠然跳脫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