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第33章 次日一早, 晏驕推門就發現岳夫人在院子里活動手腳,瞧她面色紅潤, 額頭微微見汗的模樣, 約莫起來有些時候了。 “您精神頭兒這樣好?!标舔湞M心佩服的笑道。 她昨天睡得晚了些, 今天雖然還是按照生物鐘起來了,但兩只眼睛都快睜不開。若說再像對方這樣賣力鍛煉, 那是萬萬不能夠的。 “嗨,人老了, 自然沒那么多覺,睡得晚醒得早,”老太太笑著抬了抬腿,“你昨兒大半夜才回來, 累壞了吧?” “還好, 習慣了?!标舔湸蠹s摸估算了下她踢腿的高度,頓時一陣心虛,心道若是對方生在現代社會, 指定也是高難度廣場舞的尖子標兵。 老太太瞧了瞧她的臉色,很是心疼,“唉, 這都瘦了,我聽說你們干這個都吃不下飯去, 天長日久的可怎么好?” “您前兒才見我,哪回見了都說我瘦,”晏驕笑著摸臉, 覺得對方很有種奶奶覺得你瘦的潛質,“我自己捏著rou可沒少?!?/br> “你看不出來,”老太太不容置喙的擺了擺手,又試探著問,“有胃口嗎,想吃早飯嗎?” 好么,她自己臉上的rou反而看不出來了,晏驕失笑,點點頭,“餓呢,正準備去大廚房吃些?!?/br> 不同于龐牧等人,她這么多年早就練出來了,哪怕當時惡心,轉眼照吃不誤,不然身體也撐不住。 “別去大廚房了!你不在也沒什么好吃的,就那一鍋老湯鹵味,一天三頓的吃也夠受的?!甭犓@么說,老太太當即很高興的把她拉到屋里,“我早就買好啦!” 晏驕半推半就的跟著進去,就見桌上果然滿滿當當擺著好些東西:小巧白嫩的包子、酥脆焦黃的芝麻燒餅,一碟奶酪酥餅炸的金燦燦,還有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她不由得有些感動。 老太太分明早就準備好了,又擔心她昨天剛解剖沒胃口,見了飯菜反而惡心,這才小心翼翼的提前問過 晏驕吸了吸鼻子,“這是雞湯餛飩吧?” “可不是?到底是你鼻子靈,一下子就聞出來了?!崩咸阉丛谝巫由?,又往手里塞了一雙筷子和一個調羹,“這家我吃過兩回,也去店面看了,是個極干凈利索的女人,放心的很?!?/br> 雞湯熬得清澈,上面的浮油早就撇去了,又撒了些碧綠的芫荽,香氣撲鼻,叫人看了便食欲大增。 晏驕先喝了口湯,果然鮮美,又咬一口餛飩,里頭噗嗤冒出來一股微燙湯汁,因還有些切碎的菌菇丁子,并不膩味,兩相交加反而將彼此的鮮香都凸顯出來,當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真好吃?!标舔湷缘拿奸_眼笑的,又加了口芥菜絲下飯。 “自己吃飯實在沒趣,”見她吃的高興,老太太也覺得胃口更好了,又替她夾了個小包子,“這是野菜的,曬成干兒好容易留到現在,清火明目,秋日里本就愛上火,你這又忙活的沒日沒夜,可得當心?!?/br> “哎?!标舔湸嗌鷳?,便去吃那包子,果然極其清爽美味。 老太太笑瞇瞇看著她吃了會兒,又道:“還早呢,等會兒先不忙著走,我叫繡娘給你做了幾套衣裳,你略往身上比比,瞧瞧有沒有哪兒不合適的?!?/br> 自從繡娘來了之后,老太太就迅速沉迷于帶人做衣裳,其中大半都給了晏驕,今兒都是第三回了。 “我真還有的穿?!标舔溣指袆佑趾眯?,“您跟大人自己穿就是了?!?/br> “嗨,我比你多活這么些年,能沒衣裳么?”老太太渾不在意的擺擺手,“倒是那些鮮亮的好料子,得趕緊了,除了你之外,我也沒個小輩,不給你給誰去?你干這個,衣裳耗費的也快?!?/br> 見晏驕還要說話,她又道:“再者說了,你不還隔三差五做東西分給我吃呢么,咱們也就扯平啦!” 兩人正說著,就見龐牧從院門口進來,因房門沒關,他見兩人都在這里,便徑直過來了。 “娘,晏姑娘,”龐牧問了好,見兩人吃的興高采烈,也覺歡喜,當即搓了搓手,“本想喊晏姑娘一并去后頭吃飯,然后去看看骨頭來著,既如此,且在這里一道吃了吧?!?/br> 說話間,他便飛快的洗了手,才要美滋滋坐下,就聽老夫人詫異道:“你在這兒吃?” 龐牧一愣,隱約覺得接下來的話可能不是自己想聽的。 果不其然,老太太干脆利落道:“沒你的飯啊?!?/br> 龐牧:“……” 他沉默半晌,有些艱難的強調,“娘,我可是您親兒子?!?/br> 老太太回答的一點兒都不含糊,理由也特別充分,“你往日里也沒在我跟前吃飯,誰費事八道的白給你準備這些?快去廚房吧,晚了該趕不上趟兒了?!?/br> 龐牧忽然有點兒委屈,“我不也時常來給您請安嗎?” “快別說這話,”老太太立刻阻止道,又毫不留情的對晏驕拆臺,“我們家也不是什么高門大戶的講究,誰稀罕那些早晚請安的?他終日忙的一陣風似的,來去匆匆,還不夠折騰的,不來我自己更清凈自在些?!?/br> 都這么大了,也不需要她這個老太婆整日噓寒問暖,該怎么過自己過就是了,請啥安? 晏驕實在忍不住,別開臉,吭哧吭哧笑了起來。 龐牧張了張嘴,到底有些絕望,又深深地看了兩人一眼,見果然沒有挽留之意,只好嘆了口氣,往外去了。 他才要走,老太太就叫住了,也不等他臉上重新泛起“你看,我就知道您老舍不得”的笑意,就道:“你也不用太著急,吃快了不消化肚子疼,且慢慢吃著,正好我叫晏丫頭試試衣裳?!?/br> 龐牧都不知該說什么了。 他憋了半日,“娘,過兩日便是霜降,您今年是不是還沒幫我準備冬衣?” “嗨,往年我準備了你也不大穿,”老太太開始數落起來,“說什么綁的難受,又不方便騎馬打仗的,不都是進了臘月才做的么?急什么?瞧瞧,你如今不也還只穿著單衣么?” 繡娘只有一個,可不得挨著來么?晏丫頭立冬的大褂子還差兩只袖子,花兒都沒繡好呢。 往年不著急穿,今年,呵,后悔也晚了。 臨走前,龐牧還特意提前申請了,說明兒一早務必過來陪老太太吃完,請千萬多準備一副碗筷。 聽聽,這日子過得,如今在親娘跟前混飯吃都得提前報備了。 龐牧走后,晏驕就聽老太太意有所指的抱怨道:“他也這么的大人了,我又上了年紀,能再看幾年?終究還得成家。廖先生你知道吧?人家這么大的時候,小閨女都會叫爹啦!唉!” 見晏驕笑而不語,雖沒順著來,可到底沒有不耐煩聽的意思,老太太只覺受到鼓舞,又試探著道:“倒不是老婆子我自賣自夸,天闊雖年紀大了些,又是個一根筋的性子,可這大有大的好處不是?大了顧家呀。他又經過事兒,終究沉穩,可不比那些年輕小伙子可靠些?還有一副好體魄,也不似讀書人迂腐,指使他做活打掃都使得……如今家里只有我們兩個孤魂野鬼,攢了大半輩子的家私也都不會打理……” 末了,又狠狠嘆了口氣,裝著喝餛飩湯,還努力從碗沿上方偷瞟著晏驕的側臉哀嘆起來,“也不知怎么就沒姑娘瞧得上?!?/br> 她都恨不得白紙黑字寫下來:我兒子一表人才又隨和可靠,難得財力豐厚,姑娘你不考慮考慮? 晏驕給她看的面皮發燙,只好賠笑道:“大人乃人中龍鳳,這個,這個只怕尋常姑娘配不上……” 老太太眼神灼灼,趕緊來了一句,“你也覺得他好?” 這話沒法兒接了,晏驕三口兩口吞了個芝麻燒餅,一抹嘴落荒而逃。 老太太在后面喊:“還沒試衣裳吶!” 話音未落,晏驕跑的更快了。 老太太目送她遠去,噼里啪啦的拍起桌子,恨道:“那小子打仗的時候一股子勁,怎么連句正經話都不知道對姑娘講!” 多好的姑娘,衙門里頭這么許多光棍兒,晚了可就給人搶走啦! 晏驕朝著仵作房一路飛奔,半道碰上郭仵作和賈峰,兩人還以為她有什么重大發現,來不及多問,也都下意識跟著狂奔起來。 然后衙門里頭路過的人見三個人都埋頭疾走,也以為出了什么事,俱都面容嚴肅,有相熟的干脆也朝這邊跑來…… 稍后晏驕進了仵作房,隱約覺得哪里不對,結果一回頭就嚇了一跳: 后頭怎么這么多人? 郭仵作老實道:“我因為姑娘趕著是有什么線索……” 賈峰眨了眨眼,“我見郭仵作跑,就跟著跑了?!?/br> 后面林平等人訕訕道:“我們見你們跑……” 現場頓時一陣沉默。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誰先起的頭,都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經過這么一鬧騰,晏驕反倒能專心工作了。 骨頭已經煮好撈出晾干,她跟郭仵作先將骨骼按照人體生長位置排列整齊,這才湊上去仔細觀察顱骨致命損傷。 那一片顱骨中心位置已經碎裂,煮過之后更能清晰的看見四周骨茬斷裂面,幾條裂紋呈放射性往四周擴散。 有幾處的損傷格外嚴重,兩人簡單勾畫了下,很快便得出結論:兇器是一種帶有堅硬三角狀突出的物件。 雖然依舊有些寬泛,可得出這個結論后,兩名仵作都比較傾向于這是一起激情殺人。 若對方果然蓄謀已久,不必說菜刀斧頭匕首之類隨處可見的利器,哪怕用繩子累死也比用這個砸后腦勺方便可靠的多吧? 郭仵作大膽猜測說:“可能是李春與人發生口角爭執,對方一時怒及,舉起兇器往他頭上砸去?;蛟S他并未想要殺人,但李春確實死了,倉促之下,只得拋尸?!?/br> 晏驕點了點頭,可是又直覺哪里有些出入。 她抱著頭骨,對著陽光細細的看了幾遍,又不斷調整角度,當那些光線透過顱骨上的缺口,又從另一端筆直射出時,她腦海中突然有什么亮起,方才覺得違和的地方瞬間透徹了。 “你們快看!” 她示意郭仵作和賈峰看那些透出來的光線,又指著上面的骨茬斷面道:“你們仔細看這些骨茬的走向,下側的骨折比上方輕微,明顯受力方向是由下往上的??扇艄皇莾词种鲃优e起兇器痛擊,正常情況下,都會是從上往下的弧線!” 郭仵作一聽,精神立即為之一振,忙把晏驕說的地方看了又看,不由得嘖嘖稱奇,“是了,是了!果然如此!”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同時涌現出另一種猜測。 賈峰頭一次遇上這樣復雜的案情,偏偏又聽不懂眼前這兩個人半說半藏打啞謎的表達方式,忍不住出聲問道:“果然如此?究竟是哪個如此?” 晏驕笑笑,忽然沖著桌角做了個向后仰倒的動作。 賈峰愣了片刻,只覺如醍醐灌頂,“我知道了,李春是自己摔死的!” “哎,話不好這么說,”郭仵作糾正道,“我們只能說他后腦勺的傷是這么來的,可期間究竟發生了什么,有無他人在場參與,仍是不得而知?!?/br> “兩位,”林平從前面匆匆趕來,“開賭場的韓老三到了,大人請你們去聽審呢!” 因驗尸有了突破性進展,晏驕和郭仵作都有些亢奮,直接是跑過去的。 兩人照例與廖無言分列左右,看著堂下滿臉橫rou的韓老三。 不怕帶點兒偏見的說,這韓老三可真是長了一張標準的惡人臉。 “你九天前可曾見過花溪村的李春?”龐牧問道。 “九天前?”韓老三擰著眉頭想了許久,又掰著指頭算了一回,點點頭,“九月十五么,見過見過。他還是想來賭,小人說縣太爺有令,為保盛世太平,不讓干這個了,小人乃是頭一批響應的,又怎么會明知故犯?便打發他去前頭吃酒?!?/br> 晏驕心中暗笑,心道這個韓老三果然是街頭上混的,就說這么幾句話,竟也不忘拍馬屁,還記得給自己邀功。 “據本官所知,李春生性倔強剛烈,”龐牧壓根兒不吃他這一套,只是面不改色道,“他興致勃勃來賭錢,哪里是旁人三言兩語就勸得住的?” “我的青天大老爺啊,您可忒神了!”韓老三夸張的瞪大了眼睛,沖他雙手豎起大拇指,“他可不就當場翻臉了嗎?可小人是個遵紀守法的,哪里能由著他胡來?左右如今賭場改成酒樓飯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人也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請他去前頭吃酒,這才好歹安撫了?!?/br> 晏驕眼前一亮,看向龐牧:吃酒? 龐牧不動聲色的回了個了然的眼神,又故意詐道:“口說無憑,本官卻以為,那李春前后欠你許多銀兩,又無力償還,如今卻又空手上門,你二人言語交涉中一言不合便扭打起來……” 饒是韓老三平時再囂張,也知道民不與官斗,堂上這位比自己還年輕幾歲的縣太爺一個不高興,他也要吃不了兜著走,登時便有些慌張,忙磕頭喊冤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大人!小人往年確實做了許多不好的事,可打從您來了之后,就全都改了!那一應的賭桌、籌碼、骰子全都劈柴燒了,便是里頭難得的一副上等象牙骰子,小人也找工匠打磨成串珠兒給閨女帶著玩,不信您這就派人去瞧??!如今小人連打人都不敢了,哪里還敢殺人呢!” 見龐牧還是面色不善,韓老三面上冷汗滾滾而下,心道自古縣衙多昏官、天下烏鴉一般黑,上任縣令便不是什么好貨,臨走還不忘刮地皮,這個年紀輕輕,想來更不敢指望。 若是對方實在找不出真兇,偏要捉了自己這個替罪羊交差,豈不是死的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