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有生以來頭一次,嫣紅真心地想跟一個男人走。 哪怕是吃糠咽菜,她也歡喜。 魏之安將母親留下的玉佩給了嫣紅,鄭重道:“待我來日高中,必娶你為妻?!?/br> 嫣紅依偎在他懷中,仰著臉癡癡的看著他,眼睛里的情誼濃的像要淌出來一樣,“我現在就能跟你走呀?!?/br> 魏之安幾乎要說好,卻還是忍痛搖頭,“我只是窮小子,你mama不會同意的?!?/br> “她會的,”嫣紅天真的笑道,“她那樣疼我,也曾親口許諾,若我來日覓得如意郎君,她還要將我風風光光八抬大轎嫁出去哩!” mama一定也會真心替我高興呀。 魏之安終究還是只身一人赴京趕考去了,嫣紅日日都立在窗口,朝著京城方向翹首以盼。 她等呀,盼呀,天氣冷了又暖,暖了又冷,最后滿腔的歡喜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老鴇來勸過幾回,搖頭嘆氣,“我早說過,負心最是讀書人,他不過把你當個玩意兒罷了,一離開青町鎮啊,眨眼便把你忘啦?!?/br> 嫣紅不信,整個人都失了魂魄,不吃不喝,又鬧著去京城找他。 老鴇忍了大半個月,到底忍不下去,逼著她接客,誰知嫣紅轉眼就抓傷了嫖客,叫老鴇很是下不來臺。 她被打了一頓關在屋子里,結果當天夜里,白日被抓傷的那個書生竟瞞過所有人,偷偷從窗子里爬了進來! “臭女表子,給臉不要臉,旁人捧幾句,真當自己是個仙女兒了?什么阿物,便是茅房都比你這千人踩萬人騎的婊子干凈些!” 嫣紅本就是個女子,挨了打,又挨了餓,哪里是他的對手? 正絕望間,那個一直影子一樣跟著自己的大山卻突然闖進來,舉起香爐狠狠砸在書生腦后。 大山力大如牛,這一擊下去,銅香爐都裂了,那書生腦袋塌下去半邊,口鼻冒血,登時就沒了氣息。 嫣紅嚇壞了,好似木塑泥胎一樣僵在原地,叫都叫不出聲。等回過神來,尸體已經被大山丟到不知哪里去了。 她怕極了,可心底卻又隱隱覺得痛快: 瞧啊,欺負我的人,死了! 那書生是偷著來的,誰也沒瞧見,便是死了,也沒人知道是誰做的。 嫣紅惶恐了幾日,衙門里也有人來例行公事的問過,最后都不了了之。 后來她突然就想開了:左右那個曾經的嫣紅已經死了,剩下的自己還怕什么呢? 只是……她總覺得對不起大山。 這個傻小子,只因自己隨手丟給他幾塊不愛吃的點心,便認準了她。 她不過賤命一條,死就死了吧,可大山……他本不該這樣的。 他還年青呀,又有一把子力氣,等略攢幾個錢,離了這個腌臜地兒,照樣娶個賢惠的媳婦,生幾個娃娃。 他還能離開呀。 對大山,嫣紅勸過,罵過,打過,可根本不管用,大山還是像以前那樣,沉默寡言,同時在暗中默默地幫她。 幫她善后,幫她趕客,幫她殺人…… 嫣紅既氣他不聽話,可卻也知道,自己離不開他。 留下吧,就當是兩個可憐的人做個伴兒,日后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事到臨頭,嫣紅把什么都交代了,只還是試圖將大山摘出去;可同樣的,大山也什么都交代了,卻始終梗著脖子,硬說都是自己做的。 晏驕看著她美麗的面龐,長長地嘆了口氣。 何苦來哉? 借著這個機會,龐牧索性將煙雨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細清理了一遍,不僅查出老鴇做假賬,竟還有許多私藏的違禁兵器和藥物,都一發收繳了。 那老鴇人稱蓮姨,今年四十多歲了,可因保養得當,仍是半老徐娘風姿猶存。 一開始,她還魅笑著,將那撲了香粉的手帕子往龐牧臉上掃,又把嗓音掐的嬌滴滴的,沒骨蛇似的扭著,東拉西扯說些閑話。 誰知龐牧狠狠打了幾個噴嚏,直接拍了桌子,喝道:“沒骨頭么?老實坐好了!” 一旁晏驕忍不住撲哧笑出聲,蓮姨一張臉臊的通紅,雖有些不甘心,到底不敢再發浪,老老實實的認了錯、畫了押,規規矩矩的站著聽訓。 龐牧叫人記下來,又指揮著人貼了封條,把那蓮姨心疼的要嘔出血來。 “這,這” “什么這那的!”龐牧對這種人素來沒什么好脾氣,“有鬼沒鬼你自己心里清楚,待本官命人細細查了再說!” 青樓這種地方素來不清凈,哪里禁得住細細的查! 蓮姨心中好一陣火燒火燎,可轉念一想,哼,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廝不過區區七品芝麻小官兒,哪里能與自己背后靠山相抗衡?且叫你得意這一回,來日你這莽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這里,她心頭忽然又松快了似的,重新沒話找話說:“大人,嫣紅?” 龐牧微微瞇起眼睛,似笑非笑,“怎的,你尚且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難不成還要替她求情?” “不敢不敢,”蓮姨忙賠笑道,只是又忍不住嘆氣,“好好的姑娘,可惜了?!?/br> 晏驕突然一陣惡心,忍不住諷刺道:“您可真是慈善?!?/br> “她們喊我一聲mama,也不是白叫的,”也不知蓮姨是沒聽出她的畫外音,還是早已練就城墻般厚實的臉皮,竟還有些得意的道,“嫣紅這孩子爭氣,多少老爺們都愛的什么似的,我素日也最疼她!如今看她落得這般田地,我這心里啊,便好似刀割一般的疼吶!” 說著,她又抬手扶了扶微微有些歪斜的發釵,“早年我就說過,這男人啊,信不得,哪里比得上銀子可靠?我還指望她來日幫我一把,繼承我的衣缽,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她老實聽我的話,哪里會有今日?” 說罷,又嘆了口氣,“那魏之安一朝鯉躍龍門,哪里還能記得起她?偏她是個死心眼兒,還想學人寫信哩!” 晏驕已經快要嘔出來,龐牧的臉色也不好,才要說話,就見劉捕頭腳步匆匆的跑來,上前行禮后低聲耳語道: “搜出來幾本冊子,上頭不少要緊的人名和數額,前任縣令、現任都昌府知府大人的名諱都赫然在冊?!?/br> 都昌府,便是平安縣所在省府。 “干得好!”龐牧雙眼一亮,才要說話,見蓮姨還木頭樁子似的立在原地,當即黑著臉一揮手,“來人,將她押到角落候著!” 官場復雜,多有財色交易,而青樓更是重災區,搜出這種東西非但一點兒不奇怪,而且一般情況下都十分可信。 他們來得突然,打了煙雨樓一個措手不及,此刻又翻了個底兒朝天,還不知要牽扯出多少人呢。 被衙役帶走前,蓮姨還飽含深意的看了龐牧一眼,十分拿腔捏調的說:“大人,您這初來乍到的,年紀又輕,或許不知道,這好些東西啊,不是你想看就能” 她話還沒說完,龐牧已經徹底沒了耐性,干脆利落道:“掌嘴!” 話音剛落,那衙役就抬手給了蓮姨一個巴掌。 蓮姨都懵了! 她掛著半邊迅速紅腫起來的臉,目瞪口呆,話都不會說了。 你,你這夯貨,聽不出老娘話中威脅么?! 蓮姨被帶過去的時候,嫣紅和大山已經并排跪在那里了,兩撥三個人對視一眼,兩個女人齊齊發出一聲冷哼。 方才蓮姨挨打的情景,原原本本的落入嫣紅眼中,她回想起這幾年來在對方手下受過的屈辱,只覺得痛快極了! “如今,你也算知道耳刮子什么滋味了?!?/br> 蓮姨面上有怒色稍縱即逝,不過馬上就冷笑起來,“小娼婦,老娘如今的這個耳刮子,來日必能換回他的狗頭??赡憔筒煌??!?/br> 她滿是譏諷的打量著嫣紅沾了血卻越發嫵媚動人的臉,嘖嘖幾聲,“瞧瞧,可惜了這如花似玉的小臉蛋兒了,這身條兒,嘖嘖。你放心,到底母女一場,我且會給你燒點兒紙呢!” 一個耳刮子算什么?年輕時她就沒過過人過的日子!可她到底活了下來! 今日之辱,也不過一次再平常不過的小風波罷了。 嫣紅卻渾然不在意,淡淡道:“這世道,活著有什么好?狗都比你干凈?!?/br> 蓮姨嗤笑一聲,不再多言。 只要能活著,做人做狗或是做豬,又有什么要緊? 嫣紅盯著自己雙手看了會兒,又對一邊的大山嘆道:“好歹你我還算有個伴兒?!?/br> 大山瞧了她一眼,喉頭聳動幾下,突然語出驚人道:“其實魏公子高中后,來過信?!?/br> 蓮姨瞥了他一眼,冷笑連連,卻也沒阻止。 嫣紅愣了下,一雙眼睛慢慢睜大,聲音發顫的問道:“你說什么?” 大山道:“魏公子來過信,是我拿給蓮姨的,里頭寫了什么我不曉得,只知道蓮姨看完之后就燒了?!?/br> 都是要死的人了,也該死個明白。 嫣紅覺得自己腦袋里仿佛有什么轟然炸裂,嗡嗡作響,眼前一陣陣發黑,恨不得連魂魄都碎了。 大山的聲音分明就在耳邊,可此刻聽上去卻好像隔著什么,模模糊糊的。 “蓮姨找人偽造的那信,也是我送出去的?!?/br> “你混賬!”嫣紅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旁邊的衙役瞧見了,當即喝道:“老實些!” 見嫣紅打了一下便沒再動彈,幾個衙役也就沒再管。 犯人之間狗咬狗的情形屢見不鮮,而且往往還能由此冒出新的線索,衙役們早就習以為常,只要瞧著鬧不出人命,也就由他們去。 大山被打的歪倒在地,吐了口血水,又一聲不吭的爬起來,固執的盯著她的眼睛,臉紅脖子粗的喊道:“是,我混賬,我喜歡你,我不想你走!” “那姓魏的一介書生,有什么好?我不準你走!” “我能為你殺人,他敢嗎?” “嫣紅,嫣紅你別傻了,我才是真正對你好的,你瞧,我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我,咱倆” 他還沒說完,嫣紅就抱著頭尖叫出聲,“別說了,別說了!” 若果然如此,她這些年算什么?! 大山果然不說了,可蓮姨卻見縫插針的刻薄道: “多少年了,還做春夢吶?不過一封信罷了,你真當自己過去了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你這畜生!”嫣紅血紅著一雙眼,如同厲鬼,滿是怨毒的瞪著她,“你害苦了我!” 蓮姨習慣性的扶了扶鬢邊發釵,冷笑一聲,“當年是誰從死人堆兒里把你撿出來?若不是老娘,你早就投胎不知多少回了!” “怎么,扒上男人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人上人?我呸!沒那么容易!” “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吶?若那姓魏的果然有心娶你,一封信真就一筆勾銷?便是爬也該爬了來!只怕是巴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