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她邊說邊將切成寬條的面皮放到大盆里抖開,又把提前準備好的面筋塊、花生碎、黃瓜絲、豆芽什么的撒上,最后痛快的倒入麻汁、香醋、蒜泥等。 考慮到可能有人不能吃辣,她只放了一點調味,剩下的辣椒油全都單獨盛著?;仡^誰覺得不過癮,可以自己再加。 阿苗幫著攪拌,才幾下就口水泛濫,“這味兒可真好聞?!?/br> 潔白的面皮又彈又滑,上面均勻的沾滿了香噴噴的麻汁,酸溜溜的香醋,紅彤彤的辣油,味兒越拌越大,酸酸甜甜辣辣,好開胃呀。 分明才吃了飯不久,她忽然覺得又餓了似的! “愛吃呢,當飯吃也成,”晏驕先自己嘗了味兒,馬上就給阿苗和趙嬸子盛了兩份出來,“不愛吃的,權當開胃點心了,來,嘗嘗吧?!?/br> 面皮和大部分原料都一直在井水里鎮著,涼絲絲的,在這秋老虎盛行的午后尤其突出。 一口下去,順著喉管兒一路涼絲絲,整個人都清爽了似的。 晏驕單獨分出來幾份,剩下的全都是大盆裝著,又盛了些飯前做好的小黃瓜咸菜。 “這幾份給前頭大人們送去,大盆的給當值的衙役、門子送去,天熱,又有案子,瞧著大家都累得狠了,權當調節了?!?/br> 小咸菜脆生生的,一口下去汁水四溢,口舌生津,越發胃口大開了。 趙嬸子吃的舔嘴抹舌的,“晏姑娘,您這為人真是沒得說。前頭我干了這么些年了,也沒誰跟您似的這么體貼大家。這才幾天吶,我們真是跟著享福了?!?/br> “別說那些見外的話,”晏驕笑笑,將涼皮裝了兩個大碗,配著小咸菜和辣椒油一并放到大食盒里,“不過是些尋常東西,沒幾個錢?!?/br> 小黃瓜是白得的,下剩的十三文,面皮、面筋統共才幾文錢?算上零零碎碎的作料,頂了天幾十文罷了。 “話不是這么說的,”阿苗抽空回了句,正色道,“是好是歹的,大家伙兒心里都有一桿秤呢!” 東西是一回事,難為這份情誼,簡直就叫人跟盛夏三伏天喝了冰泉水似的,忒舒坦。 晏驕給她們夸得不好意思,轉身提著食盒走了。 一出院門又碰上龐牧,兩人一愣,都笑了。 貌似在縣衙里他們統共就碰到兩回,每一次都是在廚房!、 “什么味兒?怪好聞的?!饼嬆料乱庾R的看向食盒,“對了,還沒謝過你上回做的醬爆蟹,真是好吃的緊。到底叫你破費了,回頭叫賬房把錢算了,不能叫你吃虧?!?/br> 上下幾十號人呢,積少成多,都算到一個人頭上著實不輕快。 “本就是我請大家的,哪兒能再要錢?”晏驕不肯收,又笑的狡黠,“今兒我又做了,別人也幫忙了,這你可不好算?!?/br> 她是狹長的眼型,這么一笑,就好似兩道月牙,眉眼彎彎,好看極了。 龐牧怔怔的看了會兒,突然又覺得太過冒昧,忙道:“那也罷了。對了,我聽說你最近練字?那就叫庫房那頭送些文房過去吧,本就是你該得的,你沒提前說,我竟也知道的晚了?!?/br> “什么?”晏驕回過味兒來,又刷的睜圓了眼睛,“你是說,衙門里頭還供應紙筆?!” 好么,眼睛圓了,又像記憶中的小野驢了。 龐牧笑著點頭,“可不是么,你好歹也算文職,辦的是公務,自然沒有叫你們自掏腰包的道理?!?/br> 晏驕整個人都傻了。 早知如此,她還多花那大半兩銀子干嘛! 她的表情實在太逗了,龐牧沒忍住笑了起來。 笑完之后,他又安慰說:“以后知道就好了,但凡有需要的,只管跟后頭庫房提?;蛘吒艺f一聲也成?!?/br> 晏驕點了頭,說:“對了,你快吃去吧,等會兒涼氣兒沒了就不好吃了?!?/br> “你先別急著走,”不想龐牧卻說,“正好我要找我娘說說過節的事兒,一道過去吧?!?/br> 她這么纖細,提著個大食盒看著就累,倒不如都給他拎了。 稍后,岳夫人看著并肩過來的兩個人,真是笑開了花。 嘖嘖,這場景,咋就這么賞心悅目? “好孩子,大熱天的又勞你跑一趟,熱壞了吧?”岳夫人迎出去幾步,親熱的拉著晏驕的手,又親自給她倒茶,“喝杯涼茶靜一靜。我自己配的,清熱解暑?!?/br> 那頭的龐牧無人問津,自己把食盒里的東西拿出來擺開,“娘,我也熱,又渴?!?/br> 岳夫人頭也不抬,“自己沒長手么?” 龐牧:“……” 我大概齊是您親生的吧? 稍后,胃口不佳的岳夫人結結實實扒了一大碗涼皮,還要多放辣,額頭細細密密出了一層汗,吃的心滿意足。 許久沒吃的這么順口,都有些撐了。 龐牧吃了兩碗,汁水都喝干凈了。 有這兩位的帶動,一直奉行少食多餐原則的晏驕也有點漲。 然后三個人就圍在桌邊喝消食茶。 岳夫人這會兒才有工夫細看自己的兒子,見他似乎消瘦不少,不覺有些心疼,“大熱天的,你也要保重自己,瞧瞧,這衣裳都有些大了?!?/br> 龐牧面無表情。 我都來了大半個時辰了。 第12章 晏驕覺得這對母子的相處方式挺有趣的,就跟著笑,笑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對了大人,中秋的話,縣里是不是會有廟會什么的?您是縣令,是不是得出席什么場合的?” 她還沒逛過廟會呢。 誰知龐牧一聽就捂著腦袋道:“快別提這個?!?/br> 他是軍功起家,哪兒知道管理百姓瑣事這么麻煩? 這家少了雞,那家沒了鴨,他家的婆娘割了鄰居韭菜,這樣雞毛蒜皮的事兒也有人哭著求大老爺做主…… 偏平安縣轄下鄉鎮眾多,面積又大,實際是個直屬省府的州級縣。 這也就意味著,事兒格外多,人員格外亂。 饒是他已經把許多書案工作扔給廖無言和那些文職人員,可還是有許多事情不得不親自做。 這身上的rou,硬是被這些瑣事耗費去了。 兩相對比之下,他都覺得查案子特別輕快特別有趣了。 晏驕抿嘴兒笑,“大人如此能干,這點瑣事又算的了什么?” 龐牧砸吧下嘴兒,脊背不自覺挺直了點兒。 別說,還挺受用。 仨人輕輕松松說了會兒話,正享受著難得的閑暇,前頭就過來人了。 “老爺,老夫人,京里來人了?!?/br> 龐牧和岳夫人對視一眼,都是了然。 晏驕順勢站起身來,笑道:“正好我也有些累了,就不打擾你們了?!?/br> 龐牧也沒多挽留,只是說等會兒叫人給她送些文房四寶去,晏驕笑著應了。 龐家如今就他們這一支,自然不會是什么親戚,來的怕不僅是京里,還是宮里的。 果不其然,等晏驕剛回屋,那心腹就小聲道:“王公公帶著儀仗來了,七、八輛車,雖說是送中秋節禮和宮中賞賜,但屬下瞧著像是有旨意的樣子。屬下不敢怠慢,先叫人奉茶了?!?/br> 王公公乃是當今的心腹近侍,尋?;视H國戚都未必能請得動他走一遭,如今卻從千里之外的京城巴巴兒來了,實在不好怠慢。 龐牧點了點頭,又跟岳夫人換了正裝,這便過去了。 母子倆到的時候,二堂里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正在吃茶。 他穿了身靛藍色蟬翼紗外袍,里頭是青云絹褂子,頭上戴著翠玉八角,面白無須,瞧著很是清瘦。 “我的國公爺,老夫人,一別數月,還真是怪想兩位的?!甭犚妱屿o后,王公公笑著站起身來問好,態度十分客氣。 國公爺? 龐牧眉頭一挑,才要說話,卻見王公公忽然就清了清嗓子,陡然嚴肅起來,“平安縣令龐牧接旨!” 這一句話在前頭,什么事兒也得壓著等會兒說了。 等他念完旨意,龐牧才知道方才那句國公爺出自何處: 圣人將他晉為定國公,連帶著去世的父親、兄長和在世的母親也得了恩典。 龐牧接了旨意,嘆了口氣,“如今我不過區區縣令,哪里就受得住此等大恩?” 如今旨意約莫早已通告各處,他就算想拒絕都來不及。 王公公笑著說了恭喜,“不僅如此,月前圣人將國公爺的畫像入了功臣閣,您是里頭頂年輕的一位!” 龐牧無話可說,只是朝都城所在方向拱了拱手,“愧不敢當?!?/br> 他與圣人相識至今已有十多年了,初次見面時龐牧是邊將之子,圣人也不過是隨先皇御駕親征的皇子之一。 后來中間經歷無數風波,龐牧更是立下從龍之功,情分非比尋常。作為圣人身邊最老資格、最可靠的心腹之一,王太監對龐牧也一直敬重有加。 三年前圣人歷盡千辛萬苦登基,卻一直根基不穩,龐牧就繼續帶人為他保駕護航。 而待到塵埃落定,他卻不等封賞就直接自請離京,以剿匪的名義來到這小小平安縣做了縣令。 “您當得起!”王公公跟他謙讓著坐了,又道,“自打您走后,圣人就見天的念叨,說猶如失了一臂,大半個月睡不著吃不香,失魂落魄的。這會兒已經在京里修繕國公府,就等您什么時候回去呢?!?/br> 說完,這才細細打量了龐牧一回,“許久不見,國公爺風采依舊,還是這么龍精虎猛的,只是似乎略清瘦了些,圣人知道必然心疼的?!?/br> “何苦這般?”龐牧擺擺手,“倒是浪費錢財,虛耗財力?!?/br> “圣人知道您喜歡清靜,未必請的回去,”王公公一臉了然的說,“不過官員也得三年一述職不是?總要回京看看的,便是當個臨時住處也好啊?!?/br> 頓了頓,他又笑道:“圣人還說,眼瞧著您也這個年紀了,前些年替大祿出生入死,耽擱了大事,這幾年保不齊就找了國公夫人,到時候小世子、小郡主的,總得上個太學、女學院的吧?難不成大人您還真想叫子孫后代也在這兒過一輩子?” 這窮鄉僻壤的,能有什么門道?孩子們想成才,想有個好前程,那肯定得往京城靠靠。 龐牧不管他話里話外的意思,只是挑了一句道:“郡主什么的,實在是過了?!?/br> 親王之嫡女得了圣人恩準才能被封為郡主呢,他不過外姓,現在媳婦連個影子都沒有,怎么聽圣人的意思,就先給定下了? “圣人的意思,奴才哪兒敢置喙!”王公公一推六二五,瞧著真是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