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他先將手上汗水擦了擦,這才把蓋在筐上的濕布掀開,又道:“瓜牛兒有是有,實在不大好看?!?/br> 人還有美丑之分呢,種瓜果蔬菜肯定也有長得好的,長得不好的,黃瓜自然也不例外。 大山與家中婆娘、兒女每日清晨都會將摘下來的瓜菜根據賣相分成幾類,好看的自然價高,不好看的,嗨,胡亂給幾個錢也就拿走吧! 晏驕伸頭一看,一時間竟組織不出合適的語言了。 好家伙,真是丑的隨心所欲啊。 大概是還沒經過基因優選,古時候的蔬菜瓜果本就不如現代社會的美麗動人。 眼前的瓜牛兒,盤成圈兒的,扭麻花兒的,一根上結出兩茬兒的…… 晏驕又看了那些長得好的,也是瘦瘦小小,跟現代超市里賣的沒法比。 不過好在都很挺直,也新鮮飽滿,剛湊近,鼻腔中就充滿了蔬菜特有的清新。 “這一簍子,你賣多少錢?” 大山笑道:“這些好的算您三文錢兩斤,瓜牛兒,本也不值什么,不要錢?!?/br> 這是他頭一回自己跟衙門做買賣,心中既敬畏又高興,又見晏驕仙女似的模樣,自然更不好意思開口要價。 晏驕失笑,“哪兒有你這么做買賣的?種菜不容易,起早貪黑的,該多少是多少吧。以后每隔兩天你就往這邊送一回,也是一筐?!?/br> 大山撓撓頭,“今年結了不少,也不是什么稀罕東西。這都第三、四茬兒了,家里人吃不了,雞啊豬啊也都不愛吃了,也不差什么?!?/br> 晏驕:“……” 我是該說你憨厚呢,還是不會說話? 最終,大山到底只要了好黃瓜的錢,還是照三文錢兩斤。不過從明天開始,就是按晏驕的意思,照市價兩文一斤了。 半簍子好黃瓜不到十斤,酷似搞行為藝術的瓜牛兒不要錢,統共花了晏驕十三個大錢。 有了黃瓜之后,晏驕看著整個人都神采飛揚,哼著小曲兒就去了廚房。 趙嬸子一看她這個樣兒就笑了,“晏姑娘,這是又想做什么稀罕吃食?” 晏驕抿嘴兒一笑,“這個啊,還真是應景兒,且空出肚子等著吧!” 還不到飯點,趙嬸子也沒什么要忙的,就先問她需要什么。 晏驕笑道:“還真有點兒,不過這會兒先不忙。等回頭吃完飯,勞煩您和阿苗幫我多多的剝蒜,搗成蒜泥?!?/br> 安排好了之后,她就去和面,又在清水中反復揉洗。 隨著水越來越白,她手中的面團越來越小,漸漸呈現出小麥原有的淡黃色,也更加柔韌。 天氣太熱,東西隨便放在外面恐怕要餿,晏驕想了下,索性將洗出來的水倒入小瓷壇中,然后壇口捆繩兒,跟后廚剛采買的西瓜一并吊到井里。 淀粉水需要沉淀好幾個小時,等吃完了午飯,再睡個午覺,估計也就差不多了。 做完這些之后,晏驕又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小黃瓜洗干凈,全都剖開后掰成小段。 瓜牛兒太小,拍不著,而掰開的斷面粗糙,更利于吸收湯汁,口感也比切開的光滑斷面要好。 事到臨頭了,晏驕才發現廚房里竟然沒有花椒、麻椒等,只好先將八角、大蒜、辣椒什么的加油爆香,然后趁鍋熱,加上醬油熬湯,放涼之后舀到干凈的小口大肚粗陶壇子里,把黃瓜塊都丟進去泡著,也吊到井里放涼。 這就等著吧。 中午照例是趙嬸子的拿手好菜: 水煮茄子、大塊白rou、清炒野菜。 只這么一聽就很驚心動魄。 別說晏驕這被養刁了的胃口吃不下,瞧著岳夫人也沒怎么動筷子。 見晏驕面露擔憂,老太太挺灑脫的擦了擦嘴角,和和氣氣的一笑,“人老了,胃口就不好,正好也苦夏?!?/br> 話音未落,晏驕就清晰地聽到了對方腹中傳來的“咕嚕~”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老太太臉上笑容一僵,微微有點不好意思。 晏驕忍笑,往前湊了湊,小聲說:“我也沒怎么吃?!?/br> 老太太一把握住她的手,半天說不出話,竟有點委屈。 誰能想到她苦了一輩子了,當年隨軍征戰南北也就罷了,將士們吃糠咽菜,她沒道理錦衣玉食。 ‘ 可這臨了臨了了,吃的還不如軍營呢! 本來到了新地方就有些水土不服,飲食也很不習慣,更要命的是廚娘…… 第11章 稍后情緒漸漸平復,老太太又很善解人意的說:“其實也沒什么,唉,大概是人老了,這張老嘴啊,越發刁鉆了!我都沒臉外頭說去!” 晏驕趕緊道:“話不好這么說,這閑著沒事兒,誰不想吃幾口可口的?這不怪您?!?/br> 頓了頓,又忍不住替趙嬸子說話,“其實,也不好怪趙嬸子……”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我懂?!?/br> 趙嬸子還是上一屆平安縣令招來的。上屆縣令自己養著兩個廚娘,對公家的自然不上心,只要健壯能干就好。 龐牧本就是個念舊的人,也不愛擺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譜兒,除了幾個緊要職位,衙門上下基本還維持了原本配置。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龐牧深知伙食的必要性,還特意增加了伙食開銷,而趙嬸子也確實兢兢業業的改善伙食質量,比如說:隔三差五就會燉rou。 奈何她的技術實在有限,勤快和能吃苦對改善口味完全沒有任何作用,即便是買了rou,她也只會清水燉,燉的稀爛…… 這菜是菜,rou是rou的,真的十分涇渭分明了。 這也確實是時下普通人家最推崇的做法: 燉畢竟體積大,一家人都能多吃幾口。 青壯男人們倒罷了,正是能吃的時候,也不計較什么口味,能填飽肚皮,還有rou吃,沒什么不滿足的。 唯獨就是可憐老太太了…… 偏她又是個識大體的,不肯為這點小事打擾兒子,只是忍耐,偶爾實在忍不住了,才會偷偷挑個由頭,買點吃食打打牙祭。 晏驕不知道各中隱情,只是覺得岳夫人太過自律了些,“龐大人是個孝順的,如今也不差這一星半點兒的,您這樣的身份,院兒里單獨開個小廚房也就是了,何苦來著?” 可老太太苦了一輩子的人了,一切都成了習慣,哪兒說得出口? 晏驕也知道習慣難改,當下笑道:“也不差什么,我嘴饞呢,又愛折騰著吃,您老若不嫌棄,日后也嘗嘗。對了,今兒就有一份兒呢,就當晚飯了?!?/br> “瞧瞧這事兒鬧得!”岳夫人十分感慨,到底覺得自己給小輩們添麻煩了。 哎,真是個好姑娘,難得又展樣大方,還這般體貼人。 她是個不愛欠人情的,想了下,就說:“我記得前兒,有德布莊的人不是送了你許多料子?你還說不知怎么弄。正好,我是個慣會做衣裳的,你若信得過,我幫你裁兩身秋裝?” 老太太不說,晏驕這幾天都把這事兒忙活忘了,當即很高興的道:“那您老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不瞞您說,我呀,真是不會做針線?!?/br> “你有正經本事,何苦非做針線?”岳夫人是見過世面的,思想也活泛,并不在意,“天闊還說,過幾天要給我請個針線娘子。我這年紀大了,許也做不了幾年了,我們娘兒倆總不好見天外頭訂去,也不方便,這倒也罷了?!?/br> 見晏驕微微有些茫然,她又笑著解釋說:“你們家大人,字天闊?!?/br> “哦,”晏驕笑了,“這可真不錯,正合他為人呢?!?/br> 天闊,天高海闊,還真就像龐牧這個人,高高大大,敞亮的很。 “是吧?”見她這么說,老太太就更高興了,當即站起身來,興致勃勃的說,“走,挑布去,若你那兒沒合適的,我這兒多得很呢,幾輩子穿不完!別看現下還熱,轉眼就是中秋,緊接著就涼了。夏衫緊趕著做一身,余下的都是秋冬……” 龐牧屢立戰功,老太太又是誥命夫人,逢年過節宮里的賞賜就沒少過,如今私庫里堆得滿滿當當,只是不知傳給誰。 岳夫人的審美很是不錯,配色大膽,偏偏效果還不錯。 她在邊關待了許多年,又常跟著東跑西顛,對利索的騎馬裝和褲裙一類很有好感。尤其看晏驕也是個爽利人,便著力推薦了幾個樣子。 晏驕自己對穿著打扮沒什么特別的要求,而且對時下流行一點兒頭緒也沒有,索性全有老太太做主了。 她挺不好意思的,覺得麻煩人家,可也不知為什么,老太太瞧著格外高興。 一老一少這么說說笑笑,困勁兒也就過去了。 晏驕見時候差不多,跟岳夫人說了聲,徑直去了廚房。 這會兒淀粉水已經沉淀好了,她又將洗出來的面筋上鍋蒸熟,順便熬了辣椒油,調了麻汁、砸了花生碎,又燙了一點綠豆芽,最后將趙嬸子她們搗的蒜泥跟香醋一并攪拌。 阿苗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頭,幫著端盤子端碗,看的直咋舌,“娘咧,一道吃食竟這樣繁瑣?!?/br> 平時看趙嬸子做飯可簡單了,洗洗剁碎丟到鍋里煮熟就是,哪兒有這許多講究? 晏驕笑道:“還沒完呢?!?/br> 她這才發現沒有平底鍋,想了下,就找了個過節裝餃子的大托盤,在盤底刷了一點香油,倒一層淀粉水,上熱鍋蒸熟了。 因為最初就考慮到見者有份,她弄的分量也大,反復多次之后,就得到了一大摞半透明的面皮。 見晏驕也跟切面條似的擺弄,看了半天卻插不上手的趙嬸子主動請纓道:“好姑娘,這個我會,你且歇著吧!” 忙活半天,晏驕也確實累得慌,肩膀脖子酸痛得很,便順勢交班,“那就有勞了?!?/br> “姑娘也忒客氣,”趙嬸子干勁十足的挽著袖子,朗聲笑道,“我也知道自己本事不濟呢,您又大方,不擋著我偷師,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再說了,您做了,少不得我也吃兩口,哪兒能一點兒活兒不干!” 做飯口味暫且不提,趙嬸子畢竟是打小廚房里做慣了的,一應基本功比晏驕這半吊子強了不知多少倍。 那面皮又軟又滑,也不敢使勁,才剛她切的時候就跟耍馬戲似的。 可這會兒到了趙嬸子手下,瞬間聽話,都乖乖疊好了,刷刷刷挨切。 “您可真厲害!”晏驕由衷的夸贊道。 趙嬸子不覺挺胸抬頭,兀自謙虛,“也就這點兒本事了?!?/br> 說著,幾個人就都笑了。 沒多大功夫,一大盤子多少斤面皮都給趙嬸子刷刷切完了。 偏她還跟沒過癮似的,又順道切完了黃瓜絲,提著大刀,中氣十足的問道:“晏姑娘,咱們還切什么?” 晏驕笑個不停,“暫時沒了,回頭再有什么想切的,保證頭一個找您這女將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