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什么叫:“回去吧?!?/br> 他都告訴她了,自己習慣她了,她竟然還敢讓他回去。 皇帝覺得心里悶得難受。 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沉默地在她面前走了多久。 那垂花帳上的人影,不斷地的被皇帝的身影切人,融和。 榻上的人至始至終沒有抬頭,反而緊緊地抱住了自己肩膀,手指越摳與越緊,抓皺了綢料。 起更了。 風中漸有了寒意,杏花幽淺的香氣穿堂爾來。撲入二人口鼻之中。 皇帝終于站住腳步,靜靜地望著王疏月。 他從來不知道怎么溫柔地安慰她,從前她也好像從來沒有真正需要他安慰的時候,畢竟她比大多數的人都要心大,更多時候,都是他拽著他的手,溫柔地告訴他,不要在意,她不難過??蛇@一次,她應該是真的被傷到了。傷到已經顧不上自己這個人了。 “王疏月?!?/br> 他的聲音不大。 “在?!?/br> “掌嘴?!?/br> 這兩個字一出口,嚇懵了立在外面的梁安等人。 何慶不可思議地看張得通一眼,道:“師傅,您怕是得進去勸勸啊?!?/br> 張得通沒有出聲。 皇帝大多數是時候都成竹在胸,哪怕想什么艱難的事情,也習慣沉默地撐額沉思。很少像將才那樣在殿中踱步,想著忙一把攔下了回神過來要往里去的梁安。 “糊涂,候著!不要給你們主兒惹事?!?/br> “可是張公公……” “候著!” 梁安被張得通斥退了,何慶也不敢再出聲,一時沒有人敢進去。 暖閣內仍是帝妃二人在僵持。 皇帝撩袍從新在那張禪椅上坐下。他雖然在吐誅心的字眼,但聲音里卻并沒有從前的戾氣。反而帶著一絲疲倦,還有心痛…… “掌嘴?!?/br> 他又把這兩個字重復了一遍,聲音比將才放得還要低。 王疏月終于抬起頭來,小燈的弱光下,她一雙眼睛通紅,卻還是依言抬起了手掌。 皇帝沉默地看著她的那只手,舉得很高,卻遲遲不肯落下。 “你還是會心疼你自己的嘛?!?/br> 王疏月抿住嘴唇:“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你以為朕想嗎?” 話音一落,他已經起身,一把將榻上的人摟入了懷中。 “王疏月,你若在朕面前哭得出來,朕就免你掌嘴?!?/br> 皇帝說完這句話,王疏月覺得自己鼻腔里爬入了一根又酸又燙的線,順著鼻腔往喉嚨,腦門心這些地方鉆去。 五年了,隱忍,寬恕,斟酌,思量。 再好的人,哪里能沒有恐懼和不安呢。索性順著皇帝的這句話,順著那些不斷往知覺里扎的酸燙的線,把這一日的傷心,還這些年的傷心一股腦全部嘔盡了痛哭之中。 她哭得嘔心嘔肺,渾身顫抖。 皇帝一直沒有出聲,只是摟著她,偶爾在哭得過于難受的時候,伸手撫著她的背,替她將抽喘的氣順過來。 后來,索性抱著她在榻上躺下來。 三更天時,連那唯一的一盞的小燈都熄滅了。暖閣內一片沉寂。她縮在他那熟悉溫暖的懷中,終于漸漸地平息下來,變得像一只幼弱的獸兒一般,時不時地抽噎著。 皇帝身上還穿著常服,玉佩香袋都不曾摘,凌亂地膈在他身上,壓得久了,著實疼,的但他也沒有動。 “知道朕在氣什么嗎?” 她喉嚨里抽噎得厲害,尚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搖頭。 皇帝順著她背,平聲道:“王疏月,朕記得,朕跟你說過,王授文,程英,王定清以及放在四海天下的萬千漢人士子,最終都會從前一朝的陰影里走出來,不斷地投身世道,繼續熱鬧地活在朕的平昌年間。是吧……” “嗯?!?/br> “你父親在朕的南書房,你兄長朕放了川陜總督。誠然朕對他們很嚴苛,有的時候不乏斥責,但朕,讓他們走得是他們自己想走該走的路吧?!?/br> “嗯……” 王疏月點著頭,肩膀卻抽動地更厲害了,她強逼著自己拉平聲音道:“我很想替……兄長謝主子的恩……” “他們的恩他們自己知道用政績民心來報答朕,不用你費一點心,朕只想問你,你王疏月呢!” 他聲音陡然一轉,帶著絲刻意壓制而又不甘被隱秘的殺伐氣鉆入王疏月的耳中。 “朕也說了,朕想讓你王疏月,像他們一樣。你活得像嗎?” 不像。 照理來說,她像自己的母親,王定清還有一份父親血脈里的執念,因此自己原本比王定清更欲寡淡,也更愿意享受臥云之中那種純粹自由的時光??墒腔实叟既恢g賜給她的一段時光,塑造了她如今的心性,卻無法覆蓋遮蔽住她的一生。 “我也不想這樣……” “你為什么不告訴朕。還要讓朕在去審周明!皇后如此行事,你卻要你闔宮上下替她隱瞞?!?/br> “你要我怎么說??!” 她也提高聲音抵了上去,然而只那么一句,又漸漸跌弱下來:“如果我只是一個人活著,我怎么樣都好,可我有了你,你又是那么嚴苛自律,勤政愛民的一個皇帝。告訴了你,讓你替我報仇,處置皇后嗎?我是漢人……為我處置皇后,你就要為我擔藐視祖宗規矩的罵名。我跟了你五年了,若還是個糊涂人,那我才真的該死。紫禁城又不是話本中江湖,恩怨情仇,哪能那樣痛快,你恨太后,但為了蒙古科爾沁,你仍然敬她,仍然娶了她給你定皇后。連你都是如此,遑論我!” “遑論我??!” 她又重復了最后的半句話,幾乎說得破了音。 “放肆!” “放肆又怎么樣。我明白你的話說得再狠,也不是在怪我。你希望我自如地活著。我也明白,你已經給了我很多東西了,如果我還不懂事,還要在紫禁城里奢求你都不曾得到的東西,那我還怎么配陪著你,陪著孩子們……” “王疏月!你明白個屁!” 王疏月一怔。 她一直記得,皇帝是一個連“后股”這樣的話都視為不雅之詞,絕不肯放入口中的人。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他這么放肆地落粗字兒。 “朕為政,最后問朝廷要的,是一令天下行傳,再無一處掣肘,為了這個,兄弟也好,臣子也好,朕殺的人不少?!翱量獭敝?,早已擔了一身。你以為朕還像從前那樣,在皇父和嫡母面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王疏月,朕如今是這天下人的主子,也是蒙古四十九旗的主子,甚至是皇后和皇太后的主子!但你……” 他摟緊了她的腰,幾乎箍痛她。 “朕就是不想你做誰的奴才!” 第123章 風流子(三) 皇帝這幾年好像真的說了很多矛盾的話。 最初開始相處的時候,他迫切地想磨掉王疏月身上那些在臥云精舍的書香里長出來,著實與紫禁城相互齟齬的逆刺,讓她和皇后,成妃這些人一樣,麻木順從地為他的人生錦上添花。他至今都還記得,他逼近她的臉,用極具壓迫性的口吻告訴她:“你是朕的奴才,朕怎么想,你就怎么想?!?/br> 可如今潑天的權勢在手,大可把控住滿清朝廷對漢人的統治,令每一個漢人都對俯首稱臣,把所有美麗的女人都化為他光華流轉的人生織錦上麻木又絢麗的花??墒?,他卻再也不能把臥云中那段純粹自由的時光還給她了。 說到底,他維護皇權凌駕于她所熱愛的人生之上。 所以,他這個人本身,也是傷她的人之一。 “王疏月,算了,朕不罵你了?!?/br> 說著,他半撐起身子,玉佩膈著的腰腹之處,血流失了桎梏,猛然通常,卻引出鉆心的疼痛。他閉了閉眼,溫聲道:“但是王疏月,你如果肯罵朕,朕會好好在你這兒聽著?!?/br> 懷中的人聽了這話,沒有出聲,只是搖頭。 那夜晚里,他和衣擁著她在懷中睡。東風刮了一整夜,窗外滿是悉悉索索的落花聲,大抔大抔的杏花落進庭院青花瓷缸子里。 冷月清風葬幽花,驚心動魄。 她亦睡得很淺,時不時地驚厥,手胡亂地在他身上抓扯,好像夢到了什么令她慌亂,卻又羞于啟齒的事?;实勰笾氖滞?,放到自己胸口。她才得已漸漸平息。 次日,天放大晴。 張得通進暖閣里給皇帝叫起,卻見皇帝正側坐在榻上,低手解著自己的腰間的那枚青干種翡翠龍紋玉佩。 順著那繩節往下看,卻見王疏月的手正握著那玉佩的穗子,睡得正沉。 張得通道:“要不,奴才喚貴主兒起來伺候?!?/br> 皇帝頭也沒抬,仍舊笨拙地對付著腰帶上的繩結。 “朕走了也不要喚她,讓她睡。她愛吃什么,就讓這邊的小廚房給她做,大阿哥這兩日也可以早些下學。再告訴周明,這兩日不要來請脈,六宮眾人,凡要請安,都在外頭磕頭,皇后和太后處但有傳召,讓梁安用朕的話擋回去?!?/br> 說著,他回頭看了榻上的人一眼。復平聲道:“朕要讓她安安靜靜地休息幾日?!?/br> 皇帝一口氣說了這么些日常細碎的東西。 張得通聽得有些發愣?;实蹍s已經解開了腰上的玉佩,輕聲輕腳地站起身來,往明間走去。 張得通忙追出來道:“萬歲爺,那等貴主兒醒來,奴才再讓何慶來取您的玉佩?!?/br> 皇帝沒有回頭,跨出了暖閣,一面走一面道:“給她了?!?/br> “那是先帝爺……那個,您從未離過身的啊?!?/br> “讓她收好?!?/br> “哦,是是?!?/br> 張得通不敢再說什么,躬身跟著皇帝往外面走。 剛走到廊上,卻又見梁安與內務府的人在廊下說話。幾人見皇帝出來,忙跪到一旁。 何慶見皇帝站住腳步看著內務府的幾個人,趁勢上前應道:“萬歲爺,內務府奉了主子的娘娘的命,過來替貴主兒半挪宮的差,暢春園那邊也在打理了?!?/br>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