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主兒,小王大人這回可是立了大功啊,奴才雖不大懂朝堂上的事,可奴才知道前朝后宮是一體,您好,您的父兄就好,您的父兄好啊,萬歲爺也會更重視您,重視咱們的兩位小主子?!?/br> 王疏月搖頭搖頭,側身朝窗外看去。 雪滿枝頭,入眼滿是寒意。 “你不怕樹大招風嗎?” “主兒說什么?!?/br> “父親是近臣,但沒有在六部里領實差,到還好些,兄長這一回來,我聽主子那話里話外的意思,恐怕要放他外任了,若是放了川陜這些要害地方,主子娘娘和太后娘娘會如何看我,看咱們的大阿哥和四阿哥?!?/br> 金翹垂了頭,應聲道:“也是……” “不過啊,不管皇后和太后怎么看我,我還是希望我的兄長能四方天地里多走走。他這輩子好像一直都有一個母親不大理解執念,他特別想做一個于國于民真正有功的人?!?/br> 她這一席話,金翹到是聽明白了。王定清若外放為地方大吏,那王家在朝上的勢力就不容小覷了。雖然王疏月是漢人出身,但這么些年,連滿漢不通婚的鐵律都破了,后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想著,她不由道: “主子?!?/br> “嗯?” “您有沒有想過替咱們四阿哥和大阿哥,爭一爭太子之位?!?/br> “沒有?!?/br> 金翹一怔,連忙又追問道: “為什么,奴才在紫禁城里這么多年了,張公公還在府上伺候的時候,奴才就已經在宮里伺候了,奴才還從來沒見過,不想替自己兒子爭前程的主兒,您看太后娘娘,萬歲爺雖然是她的養子,但太子被廢,皇上登基以后,她就成了太后,從前那么得寵的裕太貴妃他們母子就失了活路。主兒,母憑子貴,這話在宮里永遠不會錯的?!?/br> 王疏月垂頭笑開:“也許是我從一開始就沒做好吧。以至于讓主子這個人,看我看得太透了,我在想什么,他都能看出來。要瞞著他去替那兩個小家伙爭,太難了。況且……國家大統,是人定也是天命,上一輩為母親的人,究竟怎么樣做才是保護后代,真的很難說……” “奴才有些不明白?!?/br> 王疏月向后靠了靠,平聲道:“先帝多子,也不乏賢良,但太子被先帝廢了,十一爺被皇上囚,七爺這些人,也活得戰戰兢兢,唯一保全的只有一個早年無母的十二爺,和皇帝個見不得生母的人?!?/br> 她這一席話,說得金翹細思極恐。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再開口。 “你也想不明白了吧?!?/br> “主兒這些話,奴才沒聽人說過?!?/br> “你知道根結在哪里嗎?” “在哪里?!?/br> “在于君王皆自負,不肯讓女人左右拿捏,夫妻離心,父子成仇,大多都出于此?!?/br> “所以主兒您才什么都不爭?!?/br> 王疏月搖了搖頭,有些話,她無法在金翹面前自表。 怎么說呢,她不想活成皇后,成妃,淑嬪,順嬪這些人當中的任何一個。從一開始,只想要一個地方,安安靜靜,清清靜靜地把自己關起來,有書,有筆墨,她就能活一輩子,皇帝給了她這一處地方。 可是他想給她的卻又不僅于此,他牽著她從封閉之所走出來,甚至想要帶著她走出她封閉于身份,觀念上的囹圄。 要說她一無所求,其實也不是。 作為一個皇帝,他已經做得很好了,但他真的太像一個皇帝。 以至于屬于他的父子緣分,母子情分,兄弟情誼……這些東西隨著戶庫和番庫之中不斷累高的錢糧而變得越來越稀薄。他勵精圖治,嘔心瀝血地留了太多東西給江山百姓,但卻快把自己人生之中,私密的一切掏弄空了。 所以,王疏月想要什么呢。 她想要他這一生功德圓滿,不要和他的父親一樣,雖千古留名,卻落得夫妻離心,父子成仇,孤家寡人獨自上碧落黃泉的下場。 *** 一月底。 春露了一個頭,料峭間,紅梅開了一大抔。翊坤宮的杏花起了花骨朵兒,細碎地掩映在葉間,十分可愛。正月剛剛忙過,紫禁城四處都人仰馬翻,尤其是內務府。與此同時。西藏戰亂徹底平息,馬多濟,王定清歸朝?;实凵跣?,放了王定情川陜總督的職。 二月初的一日,王疏月牽著大阿哥,在月華門前看見了入宮覲見的兄長。 半年在西北歷練,王定清整個人黑瘦了不少,看起來卻更加穩重成熟。 他穿著一絲不茍的朝服,頭帶頂戴花翎,站在馬多濟和程英的身后,背脊筆直,目光平靜,看見宮道上的王疏月,抬頭明快地笑開,屈膝跪下,遙遙地向她行了一個禮。隨后站起身,沖著王疏月肆意地揮了揮手。 和王授文的謹慎疏離不同,自己唯一的這個兄長,里內仍然有一份純粹的情熱,看得王疏月有些動容。 然而,她仍然只是在月華門對面的宮墻前站著,并沒有上前。 大阿哥牽著王疏月的手抬起頭來道:“和娘娘,您都來了,為什么不去見見王大人?!?/br> 見到了呀,和娘娘知道王大人好,就安心了,當真走近了,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呢。說不定,還會哭呢?!?/br> 說著,她蹲下身來,拍了拍大阿哥肩上的雪:“你冷不冷呀,要不要跟和娘娘回去暖吃鍋子。了?” 大阿哥搖了搖頭:“不要,兒臣很想見見王大人?!?/br> 王疏月一怔?!盀槭裁聪胍娡醮笕??!?/br> “兒臣想聽他說說西藏的戰事,最近兒臣跟著內諳達在讀《后藏政論》。好些不明白的地方,兒臣想當面向王大人請教?!?/br> 王疏月笑了:“好,等你皇阿瑪的得了空,和娘娘陪你去請你皇阿瑪的話?!?/br> 大阿哥聞話露了笑,不過,一下子卻又慢慢的暗了下去。 “可是……內諳達說,兒臣不該……多見王大人?!?/br> “為何呀?!?/br> “因為……諳達說……皇阿瑪不喜歡皇子結交朝臣,會不高興的?!?/br> 王疏月捂住大阿哥的手,含笑搖頭道:“不會的?!?/br> “您怎么知道不會呀。兒臣聽諳達說了,以前皇瑪法就因此斥責過皇阿瑪?!?/br> “嗯……那大阿哥,想結交朝臣嗎?” “和娘娘,兒臣覺得紙上得來終覺淺,兒臣不是想結交朝臣,兒臣是想弄明白,兒臣在上書房中不能解的困惑?!?/br> 王疏月點了點頭。 “那我們大阿哥就不要怕,你那位皇阿瑪啊,可沒有內諳達想得那么膚淺?!?/br> “膚淺……” “噓……這話可不能告訴你皇阿瑪呀?!?/br> 大阿哥笑開臉來:“和娘娘,您說話真有意思?!?/br> 王疏月拍了拍他的頭,將要站起身。卻見梁安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 “主兒,可找著您了。壽康宮的陳姁姑姑親自來傳了兩次話了,太后娘娘傳您去呢?!?/br> “知道是什么事嗎?” “不知道,但是主兒,奴才瞧著不好啊,今兒一早敬事房的人被拿進了壽康宮。陳姁和周容海都是嘴緊的人,奴才怕主兒惹事兒,也不好問。您先去回去更身衣裳,金翹候著您呢?!?/br> “好?!?/br> 王疏月剛要轉身。 大阿哥卻牽住了她的袖子:“和娘娘……” “怎么了” “沒有……” 王疏月重新蹲下身,正了正他的如意帽:“別擔心,等晚上你皇阿瑪忙完了,咱們就去見他?!?/br> 說完,回頭對梁安道:“我送不了大阿哥上學了,你留些心,路上雪滑,別摔著他?!?/br> “奴才知道,主兒去吧?!?/br> 第121章 風流子(一) 一路上都是應季而開,喧鬧無比的杏花艷云。 直到壽康宮略顯古樸斑駁的宮墻前,戛然而止。 明間內,敬嬪,敏貴人,婉嬪,寧常在和定常在等人都在。然而眾人皆面色暗沉,一言不發?;屎笞谔蟮南率滋?,握著一只白玉雕花茶盞靜靜地打量,只在王疏月進來的時候抬頭看了她一眼,而后又垂了眼。她現在,好像越來越不肯看這個女人了。 敬事房掌事太監的吳細福瑟瑟地跪在地上。兩頰緋紅,像是已經掌過嘴。聽見王疏月進來,也不敢抬頭,把額頭重重地朝地上在砸了兩下,算是給她請過安。殿中原本就因為人多而有些憋氣。致使那額頭與地面碰撞的聲音也顯得十分沉悶。 王疏月看了一眼婉嬪。 婉嬪雖然目光躲閃,卻還是趁了個空,抿著嘴唇向王疏月搖了搖頭。 這一搖頭,便昭示出了這是一個設給王疏月局,看客齊全,等她下場。金翹也感知到了氣氛不大對,不由捏緊了扶著王疏月的手。 “皇貴妃來了,就坐吧?!?/br> 太后平靜地開了口。倒是聽不出過多的情緒來。 雕花隔門吱呀地響了一聲,兩三個宮女提著水壺進來,給各宮的主兒添盞,走動得雖多,愣是聽不見一點悉索的腳步聲。 王疏月依言在皇后身旁坐下。 皇后仍舊沒有看她,只平聲問了一句:“說皇貴妃不在翊坤宮中啊?!?/br> 王疏月欠了欠身:“是,回娘娘的話,奴才送大阿哥去上書房?!?/br> 皇后點了點頭,沒說什么。 太后卻道:“雖說撫育皇子是你們的責任,但伺候皇帝才是爾等身為嬪妃的本分若為子嗣而心無皇帝,那便是不可恕的?!?/br> 這話說得頗有些微妙,敏貴人和婉嬪不約而同地朝王疏月看去。 一旁地敬嬪應聲道:“太后娘娘訓斥的是,是奴才們該死?!?/br> 太后嘆了一口氣,朝皇后道:“哀家本來不想再過問后宮之事,但自從皇貴妃生產以后,后宮再不聞嬪妃遇喜之事。敬事房回稟說皇帝忙于西藏戰事,不入后宮,哀家聽了也就罷了,可今日查問起來,竟不是如此。吳細福?!?/br> 吳細福被太后這么一喚,渾身篩糠般地一顫,忙伏身應道:“奴才……在” “慎行司的桿子在外面候著你的,你若再有一句虛言,即刻打死?!?/br> “是是……奴才絕不敢有半句虛言?!?/br> “好,從實說,皇帝這半年是否真的不曾入后宮?!?/br>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