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說完,他又轉向張得通,“你把這句記著,朕忘了你就去提太醫院?!?/br> “主子,我如今挺好的?!?/br> “嗯,朕不想你好,周明折磨病人有一套,好好受著。當朕給你處置?!?/br> “哦……” “去吧?!?/br> *** 皇帝雖說同恭親王說不了什么,卻不想近酉時還不見散。 傍晚時分,何慶過來說道:“主兒,連內務府的十二爺都被召進宮了,萬歲爺今兒晚上肯定是絆住了,奴才先送您回宮吧?!?/br> 王疏月聞話道:“我到不打緊,只是……出了什么事嗎?” 雖說后宮不得干政,但恭親王早就因為賀臨的緣故,自從送大喇嘛的靈柩回蒙古后,就被皇帝卸了所有部院的差事,和廢太子一樣,都是賦閑無事的啞巴親王,如今他突然進宮來,必有要緊的緣故。王疏月一時不妨,竟問了出來。 何慶聽了忙道:“主兒啊,問不得,這事你就拼命地避吧,無論這宮里誰挑唆您跟萬歲爺開口,您也得繃著。好生陪著咱們大阿哥。無事就別過問外頭?!?/br> 王疏月聽他這樣說,幾步走到門前,三希堂燈火通明,十二正跟著四盞燈籠過去,在門外候見。堂前伺候的人皆屏息凝神,不敢有一絲懈怠。不多時。太醫院院正也從日精門那邊過來了。 “都要下錢糧了,這究竟是……” 何慶見她還有過問的意思,心里一急,便跪在了她的面前。 “哎喲,我的和主兒,您聰明得很,可得萬萬打住別猜了,好歹也讓奴才送您回了翊坤宮,您再過問,不然奴才就活不成了?!?/br> 他說得懇切,又隱約向王疏月透著這件事的厲害和輕重。 王疏月只得收住心神應他道:“好,先依你?!?/br> “欸,謝主兒給奴才開恩。來,寶子,去跟金姑娘說,讓她趕緊備著,迎和主兒?!?/br> 何慶心神不定。翊坤宮中的人也不安心。 是時大阿哥在燈下溫書。金翹剪著蠟燭花兒在一旁陪著。那夜雪大風也大,駐云堂的燈火都不大穩得住,大阿哥不一會兒就看酸了眼,擱下書來問金翹道: “金姑姑,和娘娘怎么還不回來。寶子公公都走了好一會兒了?!?/br> 金翹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寶子來時說得話就有別于平常,這會兒眼見著外面風刮得越來越大,屋檐下的燈籠一下一下地打在柱子上,搖動院中的樹影,滿眼凌亂,越發叫人心慌。 然而寶大阿哥問起來,她也只得安慰他:“小主子,風太大了。怕還有一會兒呢,奴才伺候小主子先安置吧?!?/br> “不要,我要等和娘娘回來?!?/br> 正說著,小太監進來回道:“金姑姑,主兒回來了?!?/br> 金翹忙起身忙迎出去,見何慶親自打著傘扶王疏月進來,與金翹打了個照面,慎聲道:“奴才還得回去。和主兒回來受了風,姑姑仔細些?!?/br> “好,奴才省得?!?/br> 何慶轉而又道:“和主兒,奴才回了,您早些安置?!?/br> 王疏月點頭,何慶方躬身行禮,告辭回去。 金翹看了一眼何慶的背影?!霸趺聪袷前阎鲀貉夯貋淼??!?/br> 王疏月笑笑,淡道:“就是押回來的,何慶有一句話,我尋思不是他的意思,卻是皇上的意思?!?/br> 金翹一聽也有些急了?!昂煤玫?,怎么這樣。什么話呀主兒,您別嚇奴才?!?/br> 王疏月搖了搖頭:“他讓我好生陪著大阿哥,外面的事不能過問?!?/br> “這……什么意思?!?/br> “皇上沒有明說,但我在想,怕是讓我自己禁自己的足?!?/br> 金翹一愣:“讓主兒禁足?主兒,您今日沖撞皇上了嗎?那寶子公公來傳了話,讓奴才這幾日好生守著主兒和大阿哥,這話奴才聽了還不甚解,您今兒這樣一說,奴才……” 王疏月剛要回她的話,卻見大阿哥也從駐云堂里走了出來。像是聽到了他們將才的話,人也有些怯。站在金翹身后,輕喚著王疏月。 “和娘娘……” 王疏月見他穿得單薄,就這么伶伶俐俐地走出來,站在風口子里,一下子就被吹白了臉。 忙將自個身上的大毛衣裳脫下來給他披上,蹲身摸了摸他的頭,勻溫了聲音道:“還溫書呢?!?/br> “嗯。兒臣等和娘娘?!?/br> 王疏月心里一暖。 自己這邊只顧著和金翹猜皇帝的意思,倒忘了大阿哥在自個這里將將才把喪母的痛放下,正是要溫暖和安定的時候。自個竟沒體諒到他,反叫他也跟著擔憂起來。想著忙把聲音盡力壓得溫平,寬他道:“這么晚了,讓梁安服侍你早些安置。明兒一早,還上學呢,和娘娘回來了,安心啊?!?/br> 大阿哥聽王疏月這么說,這才裹著大毛氅子乖巧地點了點頭。 “是,兒臣知道了?!?/br> 王疏月站起身,卻見是個小太監領著大阿哥下去,梁安倒是不在,轉頭問金翹道: “梁安呢。這個時候去什么地方了?!?/br> 金翹回道:“主兒,我聽了寶子公公的話,放心不下,使他出去打問去了?!?/br> 王疏月點頭“嗯”了一聲。 “是了,你想得周到。明日讓他來回我?!?/br> “今兒不問嗎?” “皇上不想讓我今兒過問,我今兒就不問了。金翹,把門窗鎖好,歇吧?!?/br> 金翹想問什么,卻見王疏月面色不大好,終是問不出口。傳人過來伺候盥洗,放下帳子,點上小燈,守著她歇下不提。 王疏月一夜都不曾睡踏實,呼啦啦的被風刮著窗外的一枝枯枝,一直在西面的窗上刮蹭。雪的影子如同簌簌地飄在窗上,幽窗獨燈,金翹親自坐在門前上夜,那燈光把她的影子靜靜地投在地上,拖得老長。王疏月望著那條安靜的影子,漸漸地,竟在眼底迷迷糊糊地幻出另一個人身影。 賀臨。 其實賀臨這兩個字已經離王疏月有些遠了,但那天夜里,王疏月卻突然夢見了他這個人。夢里,他并不算很凄慘,穿著身素布袍子,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雪中,眉目也不曾改變,就是身上再也沒有當年那份快意恩仇的痛快。 王疏月醒來,心里卻莫名地悸動不定。 她夢里的那個人,也許并不是活在三溪亭中那個真實的賀臨。 賀臨如今絕不會有她夢里的那份淡然,一切,大約都是王疏月一廂情愿。 她就是不愿意去想,當年那位颯爽的少年將軍,如今,究竟被他兄長的手毀成了什么模樣。 然而夢總不會無端而生。 次日,梁安來回話,說暢春園出了件事。 一直在暢春園中養病的裕貴太妃患了痰癥,恐怕撐不到明年開春了。 恭親王入宮請旨,請求皇帝開恩,讓賀臨回京,見裕太貴妃最后一面。 王疏月終于明白了為何何慶昨夜會說那樣的話。 “主兒,這件事您知道就罷了,可千萬不能犯傻在萬歲爺面前開口替十一爺母子說話啊?!?/br> 梁安知道王疏月與賀靈從前的關聯,也清楚自家主子的性情,想著這兩年好不容易皇帝對王疏月生了情,大阿哥也養在了自己主子身邊,這日子才算慢慢過得安穩,他生怕那位十一爺生出什么變數來。忙不迭地勸王疏月。 王疏月坐在窗下面理大阿哥昨夜攤開的書,到是沒說什么。 金翹與梁安見她不說話,只做事,都猜她心里起了波瀾不安寧,忙一左一右地大勸起來。 “主兒,您與十一爺的事兒雖已經過去那么久了,可有心的人,仍是會將此事拿做您的大錯處,如今皇后娘娘也不似從前那般肯維護你,太后娘娘對您又……” “我說什么了,值得你們這樣?!?/br> 王疏月將最后一本書列上恕架子。端過金翹之前呈過來的茶喝了一口。又端著茶從駐云堂的地罩中穿出來,走到窗下的貴妃榻上坐下來,續道:“我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又怎么會為難他,為難自己。但你將才有一句話,真的刺我的心?!?/br> 金翹聞言,慌得跪下來。 “奴才失言?!?/br> 王疏月低頭看她:“連你也覺得,我哪怕在御前為十一爺說一句話,都是大錯處嗎?” “奴才……” 梁安見王疏月看著窗外,沉默不語,又見金翹跪在地上也是一臉的悔意。忙道:“要奴才說,姑姑你也是的,你伺候主兒不久,不知道咱們主兒剛進宮那會兒,為十一爺的事擔了多少前朝后宮的白眼,你如今還提這事,這不是讓主兒想著難受嗎?” 金翹聽完梁安的話,徹底明白過來,伏身請罪不敢再說別的。 窗外是個難得冬季晴天,宮人們在地屏前掃雪,掃帚與地面摩擦的聲音有些刺耳。王疏月仍是沉默地坐著,之前的記憶已經開始瑣碎起來,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快被時光沖淡了,她這個人,原本不大喜歡傷懷過去,可是,她如今仍然記得她在皇帝面前掌自己的那兩個巴掌。 為的是她沒有從賀臨的身上撇干凈自己。 這一回想起來,她不由心里極軟極軟地一陣疼,一時不忍,竟不自知地紅了眼。 “主兒,是奴才不好,您別……” 金翹出了聲的,王疏月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她忙低頭去掩飾,一面道:“我沒有怪你,你先起來,去添點炭吧,我有點冷?!?/br> 金翹只得應聲去了。 梁安見王疏月很難舒懷,端了一盞茶放倒她手中,“其實,我們多半的也是白為主兒擔心,說起來,雖說裕太貴妃娘娘的病是宮中的大事,可這十一爺回不回得來,還是兩說呢。奴才想著啊,若老太妃的大事出來,內務府并工部的那些老爺能張羅著,仍舊讓這事安安穩穩的過去,那也就沒事了?!?/br> 王疏月搖頭笑了笑,宮門前傳來人聲,小太監進來回話道:“主兒,咱們小主子下學回來了?!?/br> 話音剛落,大阿哥已經跑了進來,一下子撲入王疏月的懷中。 “和娘娘,兒臣餓了?!?/br> 梁安忙去拍他肩上的雪,一面道:“哎喲,小主子,仔細撞著你和娘娘?!?/br> 王疏月摟他,將他跑顛倒前面的辮子理到背后,溫聲道:“沒事,有茯苓糕,叫梁公公給你去拿啊?!?/br> 大阿哥抬起頭,卻向著王疏月的眼角伸出手去,“和娘娘,您又哭了,誰欺負你了,兒臣找他理論去?!?/br> 王疏月忙拭掉眼角的余淚,捧著他的臉道:“哪里有人欺負和娘娘,和娘娘被吹著眼睛了。倒是咱們大阿哥,今日怎么這么早就下學了?” 大阿哥立直身,眼神卻暗淡下來:“兒臣的師傅被皇阿瑪下獄了?!?/br> “什么?” “兒臣不敢細問,像是劉師傅同長張孝儒張大人他們一道上了個什么折子……” 說著,他抱住了王疏月的手,“和娘娘,劉師傅昨日要兒臣講‘朱子八德’,兒臣那會兒的講得不好,還被師傅罰了站。昨夜,兒臣溫了一晚上的書,想著今日要好好跟師傅講的……” 王疏月的手有些發涼。 所謂朱子八德,即是:“孝悌忠信,禮義廉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