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皇后連連點頭。硬是扶著孫淼緩緩跪下來。 “是,妾明白皇上的道理,可是皇上,順答應是妾的族妹,妾實不忍心見她落到如此下場……皇上啊,成妃已經去了,咱們跟著皇上入宮的人,通共不剩幾個,您就看在順答應,伺候了您這么多年的份上,再給她一次機會吧。妾保證,妾日后一定用心管束她,絕不讓她再犯錯事?!?/br> 皇帝放筆,在書案后坐下。 “皇后起來,皇后懷著朕的子嗣,還要為她憂思,若朕的孩子有什么損傷,那她就是萬死難辭的重罪?!?/br> “皇上,求您不要對她這么絕情,她……” “張得通,傳話慎行司,順答應鞭十?!?/br> “皇上……” “二十?!?/br> 皇后不敢再出聲,喉嚨里卻忍不住嗚咽起來。 “孫淼,把你主子扶到那邊去坐著?!?/br> 皇后不敢再違抗,只得站起身,坐到了皇帝對面炕榻上。 皇帝從書案后面走出來,接過宮人遞來的一張帕子遞到皇后眼前。 “皇后,朕還是那句話,若朕的孩子因西三所的人有任何損傷,朕一定不會再留著她的性命?!?/br> “妾萬萬不敢?!?/br> “不對,你還是沒懂朕意思。無論如何,你無妨。你是朕的皇后,朕不許宮中認你半點過錯,你只管寬心,朕對你,還有敬重,對皇額娘,也還有尊重?!?/br> 說完,也不管她接不接那方帕子,徑直拋在了她膝上。 皇后聽完這一句話,卻覺得背脊在發寒。 “回去養著。朕會去看你。至于西三所的事,不要費心了,帝后一體同心,你憂就是逼朕憂?!?/br> 第79章 烏夜啼(三) 皇后再不能說什么,又著實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慪氣。 皇帝既下了逐客令,她也只能心灰意冷地出來。 外面風刮地嗖嗖的,打偏了燈籠。 天上的云也吹得不見了影,耀眼的日光落在門前的大理石地上,幾乎刺盲人眼,皇后用袖掩著光,正要下階,卻見王疏月沿著階上來,在她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請安。 “主子娘娘安?!?/br> 孫淼對王疏月都有好氣,扶著皇后勸道:“娘娘,天冷,咱們回吧?!?/br> 皇后看著王疏月,她穿著蔥綠色半舊氅衣,外面罩著銀鼠坎肩兒,也是半舊的,面上淡淡的掃了一層脂粉,秀秀靜靜地低垂著眼,那模樣姿態,一點錯處都挑剔不出來。 皇后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面對著王疏月,無話可說。 她本想就此走了,卻又不得不在眾人面前端出應有的氣度和儀態。 “身上好了嗎?太醫院來回過本宮的話,說和妃這幾月信期不準,長短皆有?!?/br> “回娘娘的話,奴才福薄?!?/br> 聽她也在說場面上的話?;屎蟛挥裳鲱^笑了笑:“這么多年了,每回問起你身子,你都是這一句話。福薄,皇上把大半的福氣都罩給了你,你這話不是辜負皇上嗎?” 她則順著皇后的話伏下身子,輕聲應道:“是,奴才出言有失,奴才有罪?!?/br> 皇后深嘆一聲氣,行過她跪著地方,往階下走了幾步,一面走,一面道:“有心有力的沒福氣,無心無力的卻要擔待福氣,人世上的事攪起來令人頭疼?!?/br> 這句話卻有些禪機。 王疏月一時想深了?;剡^神來的侍候,皇后已經走下了長階,人遠影淡。 金翹扶著王疏月站起神,又望了一眼皇后遠行的儀仗,眉頭跟著皺了起來,輕道:“自從您跟著皇上從木蘭回來,皇后娘娘待您,也不似從前那樣了?!?/br> 王疏月搖了搖頭:“原是皇上子嗣不多,她憂心皇上在我這個沒用的人身上耽擱了,如今加上大阿哥的事,順嬪的事,主子娘娘也為難,如何肯讓她再似從前那樣看待我?!?/br> 金翹彎腰替她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主兒也不能這樣說,饒是這宮里人這樣看待主兒,主兒對上恭敬,對下慈憐,哪有一樣擔不得皇上的恩寵呢?!?/br> 正說著,何慶從里面迎了出來,“喲,和主兒果是來了,萬歲爺在里頭都聽到動靜了呢,怕主兒站久了冷,叫奴才直接過來迎您。主兒快進去,這會兒風大,仔細吹著您了?!?/br> 王疏月明白,皇帝讓何慶出來,是怕她撞見皇后被為難。自然也跟著猜出皇后的來養心殿的目的和結果。眼見殿中光暗香淡,又見何慶也立得謹慎不敢十地同自己說笑,便知道皇帝跟皇后發了隱火,這會兒恐怕還有些悶不樂。 “金翹,你先回去。風大,接大阿哥下學的時候仔細些?!?/br> “是,奴才知道?!?/br> 她把金翹打發走了,獨自一個人跟著何走進養心殿后殿。 皇帝仍在燈下寫字的。他今日寫得很講究,叫張得通把那本石頭一般沉的碑拓集翻在手邊,人也沒坐下,扼袖壓腕彎腰站在書案后面,站得像塊老根雕。 王疏月行禮,他也沒立刻應聲,收了一筆尾,才道:“你也是會挑位置,站那兒把朕的光都擋完了。起來挪開?!?/br> 王疏月站起身往一旁讓了幾步,卻又聽他道: “別晃?!?/br> 他一氣不順就著實不好伺候,王疏月只得僵著身子站在地罩前面,也不好出聲。 皇帝總算寫完了一個算滿意的字,直起身一面端著筆看,一面隨口道:“皇后跟你說什么?!?/br> “總不能在您的殿前閑話。沒說什么,受了奴才的禮,主子娘娘就去了?!?/br> 皇帝哂了一聲:“像張得通說的,這幾日,不說朕了,連你們也說不出什么好話?!?/br> 說完他丟了筆坐下來,轉了轉發僵的手腕。 王疏月走倒他身旁的,彎腰撿起那支已經快滾到桌沿邊上的筆,放入青花筆洗中。 “我也看出來,您從我家回來的這幾日都不舒懷?!?/br> 皇帝隨手拿了一本折子,“那是前面的事。一年到頭,朕本來就沒幾日是開懷的?!?/br> 王疏月見他又要批折子,再一掃案上,還沒及看的折子累了三尺來高。 “您政務忙,我到不大敢在這兒杵著?!?/br> 皇帝看了她一眼:“杵著吧。你在翊坤宮消遣,朕想著煩?!?/br> “偏得與您一處累,您才肯放過我?!?/br> 皇帝哂了一聲:“王疏月,你不該受責?你欺君不是一次兩次了,恒卓受人挑唆的事你瞞朕滿了這么久,朕放過你,是看在恒卓的面子上,否則,你也該在西三所關著?!?/br> 正說著,何慶推門進來小心回話。 “萬歲爺,西三所的差事完了?!?/br> 王疏月在,他便說得很隱晦。誰知皇似乎并無意避王疏月。 “你去長春宮傳話,朕的意思,往后皇后身子不痛快,西三所那二十鞭,就接賞?!?/br> 何慶縮了縮腦袋,忙應“是?!背鋈チ?。 王疏月看著何慶的背影,“您說讓奴才去西三所,是這個意思?!?/br> 皇帝矮了半把折子:“什么意思?!?/br> 王疏月沒有說話,垂頭仔細地淘洗起他將才用過的幾枝寫字的大筆。 “怕了?” “一直都怕,只是您嚴厲,怕了也只能往心頭記,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犯您的法?!?/br> 皇帝叩下折子,“朕說過很多次了,讓你不要害怕,朕在這個位置上,有要打的人,要殺的人,但你王疏月不在其中?!?/br> 王疏月頓住手,喉嚨有些發緊。 再溫情的話,他也喜歡伴著殺伐說出來。聲中有鐵骨,錚錚作響。 但他無非就想告訴王疏月一句:“你對于我而言,與這世上的人都不同?!?/br> 可這一句話,畢竟又是圄在小情小愛上的,皇帝強硬這么多年,早就說不出來了。 一時之間,他也有些懊惱。 好在王疏月沉默了半晌,終于細聲應了他一聲:“我明白的?!?/br> 她要是真明白,那也就罷了。 皇帝還想再說什么,轉念一想,這會兒自己心緒不好,說得多了,不免又要傷她嚇她,索性不再說話,伏案去批那堆得跟山一樣的折子。 王疏月在旁研墨淘筆,不多時就過了大半日。 風仍在外“嗖嗖”地刮著,殿中各處窗戶閉得緊,雖吹不進來一絲冷氣兒,卻不免風鼓門窗栓,時不時作響。 皇帝看完最后一本折子,往西面桌子上一丟,正要起身叫傳膳,卻見張得通捧著名牌進來。 “萬歲爺,恭親王在神武門上遞牌子求見?!?/br> 皇帝掃了一眼張得通手中的牌子,“人進來了?” “還沒?!?/br> 皇帝重新坐下來,手指在厚殼書面上敲了敲。抬頭道: “傳吧。明日有事也不好見?!?/br> “欸,是,奴才這就去門上傳話?!?/br> “嗯?!?/br> 說完,又看向王疏月:“你……” “我研了這一硯墨,就跪安?!?/br> 皇帝捏著自個的手腕,見外頭的風還大得很。 “風太大了,不好走,朕和恭親王說不了什么,你去東邊的稍間里候著,今日不回去了?!?/br> 王疏月應好,正要走,皇帝又道:“你身上好了嗎?” “大都好了?!?/br> “好了就算了。等皇后生產后,周明仍供應你那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