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舌頭打了個顫抖,她自己也不敢說下去了。 這世上的事就是相互平衡的,有人在溫水里泡著,就有人在冰窟窿里呆著。 皇后懷著嫡子,敬事房,太醫院,以及宮殿監遣來的人啊,幾乎站滿了長春宮,看著熱鬧非凡,但皇后還是覺得周遭靜得厲害。即便這么多年她已經習慣了不與皇帝相處,但為子嗣的前途,又好像不得已要重新迎上去。 要說自在,真不如沒有這個孩子的時候自在。 “孫淼,去問問張得通,皇上今兒得閑不?!?/br> 孫淼忙道:“早間問過了,皇上這幾日都在南書房議政議到很晚,今兒一早,馬多濟和十二爺都進宮了?!?/br> 皇后聽她這么說,便知道今日請見是不容易了。 擺手示意她退下,又對順嬪道:“你也回去吧。既已成定局,還是安守本分的好,不過你的話,本宮也會再仔細想想。你不要多心,好好服侍皇上?!?/br> 南書房這邊果然又議到了酉時才散。 王授文在南書房里站了一日規矩,腳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十二和他一道走出月華門,天大寒,宮道上除了幾個掃余雪的太監之外,并沒有什么人行走。十二走在身旁都:“老大人,皇上讓內務府給您傳旨了?” 王授文知道他提的事他們王家接駕的事。 雖然說皇帝是私行,但十二主管內務府,消息通了他那里也沒得說。 其實說起來,王授文到覺得皇帝今日看他目光有些奇怪,不似從前那樣凌厲,就連說話也是,從前兩三句話就得說得他跪著不敢起來,今日像是刻意拿捏過語氣一樣,比尋常要親昵好些。但是吧……王授文很尷尬,像是飲慣了雪水的人,突然喝了一口滾湯,五臟六腑都跟在油鍋里煎一樣。 “是啊,十二爺,你是知道老臣的,這幾年可說是家徒四壁,如今戶部的借皇糧的門路又斷了,雖說皇帝這回是私行,可我這府上……” 他不由“哎”了一聲。 十二道:“老大人不必想得過多,若說是南巡北巡路上的接駕,那卻是金銀圓扁都要填進去,但這回有你們家娘娘的陪著一道,您老啊,怎么個安排都沒有的錯處?!?/br> “王爺這話,是寬了臣的心?!?/br> 十二笑了笑:“天冷,老大人慢些?!?/br> 南書房散了。 皇帝回到養心殿的時候,酉時已經快過了。 敬事房的太監托著膳牌跪在里頭等著,皇帝一面走一面脫外頭的袍子,看也沒看那敬事房的人,將手中的袍子拋給張得通,“王定清遞進來的折子,朕說留著朕想想的那本,你之前擺在哪里的?!?/br> 張得通忙道:“奴才去給您取?!?/br> 皇帝理著袖口往書案后坐,又對何慶道:“叫尚衣監的人來見朕?!?/br> 何慶剛應是,走到門口又反應過來,忙又退回來道:“主子爺,都這個時候了,您召尚衣監的人……” “朕讓你去你就去!” “欸,是是是,奴才這就去?!?/br> 皇帝接過張得通遞過來折子,一手抓過早已蘸好朱砂的筆,圈批不在話下。 敬事房的人仍然跪在案前,皇帝不說話他又不敢走,只好拿眼睛去看張得通。 張得通無法,只得硬著頭皮提道:“萬歲爺……您今兒該翻牌子了?!?/br> 皇帝掃了一眼太監捧著的膳牌,沒見著王疏月的,想起她好像是在信期。心里便什么興致都沒有了。 不過,他到也很少翻王疏月的牌子,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這種形式走下來,她就會被剝得干干凈凈地躺在龍床上等他。每每那個時候,王疏月都不大肯說話,人經了這一場規矩,又是被司寢的人提點,又是被太監們擺弄,大抵是會變得不大自在。所以皇帝要與她同寢,更喜歡去她的翊坤宮。 讓她安安靜靜地伺候著更衣,洗漱,然后看著她去順自己那令人臉紅的怪癖。 無論要不要做云雨之事,都要她脫得干干凈凈地,然后滿臉通紅的躲入被中。 那時候,皇帝就特別自在。 時辰早吧就在看幾個折子,時不時得掃一眼縮在榻上困頓不已又不敢和眼的王疏月。 其實無論經過了多少次,王疏月還是會臉紅。 皇帝這個逼她裸睡的毛病,她實在是不知道從何替他醫起。 更要命的是,逼她裸睡,他自己又時常穿得一絲不茍,衣冠禽獸一般地躺在她身邊。而且連姿勢都是固定的。 皇帝喜歡她睡在里面。向內側著身子,把褪蜷縮起來。 那樣一來,臀部就自然而然地頂出來,恰好抵在皇帝的小腹和大腿留出的空擋之間,柔軟的寢衣布料,貼著令女人羞澀敏感的地方。但皇帝這個人吧,周身都不規矩,手卻特別特別的規矩,從來不在她身上亂動,就是安安靜靜地搭在她的腰上。偶爾摸一摸她的肚臍眼,惹出她喉嚨的熱氣兒后,就又收了回去。 司寢的人都知道,他們的主子有一個特別固執的養身之道,就是一定不縱欲。無論興致再好,都只行那么一番云雨,過后就叫人把嬪妃們帶到圍房里去安置,自己一個人獨寢。 有了王疏月以后,他仍然奉行著自己的規戒。一夜一回,不管盡不盡興,他都不會再起心。不過,他與王疏月睡覺的這個癖好,倒是還沒有人知道。 王疏月曾經大著膽子問過皇帝,為什么要把她剝光,自個卻要穿得周吳鄭王的。 還有,為什么非得是這個姿勢。 皇帝的回答也坦白地讓王疏月沒什么可說的。 “你人太瘦了,除了那個地方,哪里抵著朕都不舒服?!?/br> 那個地方,是什么地方。 王疏月一問,屁股上就會挨他一巴掌。 她渾身一陣驚顫,忙把自個縮起來跟他認錯。 然后他就在她頭頂呼熱氣,裝模做樣地咳兩聲的,把被她惹來混沌的呼吸調勻凈。 他還是那樣,一個不雅的字都不肯出口。 至于為什么要脫她的衣服,他答得就有些霸道了。 他說:“朕是皇帝。朕要周全體面。你是朕的女人,跟著朕的時候,要什么體面?!?/br> 也是。 在這個復雜的世道上,皇帝給了王疏月很多的東西,名分,富貴,地位,甚至后代子嗣,但從某一方面來說,他最疼愛的,還是她那一絲不掛。一無所有的模樣。 他要讓王疏月過好。 也要讓她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只倚靠他一個人。 表面上他們仍然是皇帝和嬪妃的關聯,她頭頂壓著皇權對女人的支配。他手中握著前朝后宮的殺伐。 但里子中卻是他看似霸道實則卑微的祈愿。 有愿同流,不遇岐道。 他和王疏月,到底相處得太私近。 私近到他并沒有把她當成王授文的女兒,王定清的meimei。甚至也忘記了,她曾經是賀臨未過門的側福晉。就像他在床上剝掉的她的衣服一樣,他剝掉了王疏月身上其他的身份,切斷了她與朝廷之間的關聯,獨視她為自己的女人。 但是,若要去她的家中,她應該不喜歡自己仍然橫眉冷眼地對著她的父兄吧。 對,她王疏月好在沒有看過他是怎么駕馭王授文這些近臣的,若是親眼看見,也許心里會很不是滋味。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這么一層上來了。 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個什么。本來君至臣家,那是無上天恩,他王授文要感恩待德在門口跪迎得嘛,自己這會兒怎么反而開始思考,怎么讓王授文那在自己面前彎了老多年的老腰,當著王疏月的時候,稍微直一直。 他一面想著,一面揮手讓敬事房的人退了。 何慶進來道:“主子,尚衣監的人來了。候著聽您的話呢?!?/br> 皇帝從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里回過神來,放下折子道:“讓人進來,你們都出去候著?!?/br> 何慶應是,皇帝又張口喚住他。然而手卻在案上胡亂地敲著,半晌沒吩咐出聲。 何慶小心道:“主子爺。您吩咐奴才聽著呢?!?/br> 皇帝這才抓了抓后腦勺,開口大: “那個……你啊,你去問一聲梁安。明日給和妃的衣裳打理出來沒,什么樣,什么色兒的,回來說給朕聽?!?/br> 何慶一聽這話就樂了,面上又不敢表露,忙點頭應聲。 剛要出去的,卻又聽皇帝捏著下巴自己在那兒嘀咕:“石青色和香色,哪一個柔和些?!?/br> 話音未落,又見他何慶竟還沒出去,陡地發作道:“還杵著干什么!還不快去!” 何慶忙連滾帶爬地滾了出去。尚衣監陸太監正心驚膽戰地等在門口?;实凼菑膩聿粫H自過問尚衣監的事,就算有賞罰也是張得通和何慶那處置,今兒半夜的,皇帝把他喚過來,他正摸不著頭腦,忙一把拽住出來的何慶。 “哎喲我的慶公公,這是主兇還是主吉啊?!?/br> 何慶嘻笑顏靠道:“哎喲喂,我這兒可有大差事,您不要拉我,我跟您說啊,您這事主大吉,皇上過問起穿戴的事啊,咱們就準有賞賜。您吶,一會兒進去好好替咱們主子爺參詳參詳啊,要是參詳得好,過了明后日,我親自去翊坤宮,在和主兒面前,給您老請賞啊?!?/br> 陸太監被他說糊涂了。 “您這什么意思啊,又是參詳又是和主兒的。感情主子爺要和奴才討論明兒穿什么呀。這可真是夜里懸白日了!” “就是夜里懸白日,您這一輩子的,多半也就這一遭了。若好,豈不是大富貴。我說啊,您千萬別順著萬歲爺的意思,那一順他的意思,可不就要埋汰了嗎,明兒是咱們萬歲爺的大日子,他自己不曉得,我們可得醒著神,十二萬分仔細地張羅伺候不是?!?/br> 說完,他一把扯開陸太監捏在他袖子上的手。 “哎喲,我得去替您和主子爺探大信兒去了。我走了呵?!?/br> 第75章 沁園春(三) 何慶來的時候,王疏月正與金翹梁安一處在銅鏡前給大阿哥挑明日的衣裳。 大阿哥嘰里呱啦地跟王疏月說今兒一早皇帝考他書的情狀。王疏月半蹲在銅鏡前,手疊在膝蓋上,含笑聽他說著,時不時幫他挑一挑壓在衣領下的辮子。梁安和金翹則拿著袍衫玉帶一樣一樣地在他身前比劃。 “欸,主兒,您瞧這大朱紅色繡云紋的好看不好看,咱們大阿哥精神,這么穿一身,在帶那頂萬字紋金邊沿兒的如意帽,多鮮亮?!?/br> 金翹一面說,一面撐著手中的衣裳,比給王疏月看。 王疏月點了點頭:“嗯,大阿哥喜歡嗎?” 大阿哥道:“和娘娘喜歡,兒臣就喜歡?!?/br> 王疏月笑開:“那就它了,你金姑姑的眼光向來好?!?/br> 梁安道:“主兒,別光顧著大阿哥,您明兒穿什么?!?/br> 王疏月托著腮,“嗯……要不穿那件兒褐紅的衫子吧?!?/br> 梁安回想了一下王疏月說的那件衫子,道:“主兒怎么想起哪一件了,那件顏色是好看,像正色,但又不是正色,且既不是綾羅也不是綢緞,也就袖口繡了些花樣,寡得很?!?/br> 王疏月拿過金翹遞來的如意帽,沖著鏡子給大阿哥帶上,一面道:“就是寡些才好,那衫子在宮里原我是不配穿的,有心的人,一個不好說,就要問我大不敬的罪。好容易明兒能回一趟家,沒了宮里規矩管束著我,還不能放肆一回?” 金翹道:“宮中非皇后不得著正紅。你哪里懂主兒的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