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王疏月收回手從新倒了些藥油在手上,仍就用掌心的溫度搓開,一面道:“大阿哥以為,成妃是因為您要把他過繼給我,才傷心病重而去的?!?/br> “那他就是跟朕胡鬧,成妃未去之前,朕什么時候提過過繼的事?!?/br> “您不提,旁人也會猜,猜到了就未必不會告訴大阿哥。主子,他才六歲,親額娘剛剛離開,若是放在外面的人家,那是要令人疼死的孩子。您還罰他在大雪里跪著。我知道,您是為我著想,但您維護我,我啊,也維護大阿哥得很?!?/br> 皇帝笑了一聲:“你是拐著彎跟朕說,朕好心辦了壞事?” “我可沒說??傊?,您不要再逼大阿哥,其實也是我不該跟您開這個口。您之前說,成妃臨去時,求您把大阿哥交給我撫養。這話成妃也對我說過,我當時不忍拒絕她,且實也喜歡大阿哥,才跟您開得口。如今,大阿哥對您和我有了那樣的芥蒂,我也就想通了,無論如何,他是您的兒子,只要您心疼他,他就會成長得好,我是再不敢想了。主子,您聽的大阿哥的意思吧?!?/br> 說完,她交疊起手臂,撐在皇帝的大腿上,而后將頭也放了上去,含笑望向他:“不說這個了,主子,您冷不冷,一會兒想吃些什么,我讓小廚房備去?!?/br> 皇帝伸手在自己腰上摁了一把。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好像真沒有將才進來時那么疼了。 “你給朕揉完了?” “啊……沒有,我想歇會兒,這就接著給您揉?!?/br> 皇帝卻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安挥昧?,你手都冷了,沒得冰著朕?!?/br> 說著他也不管她還沒有去凈手,合掌將她的手捂入了掌中。 “朕讓你跪了一天,昨兒膝蓋是不是傷了,傳周明來看過沒?!?/br> 王疏月搖了搖頭:“沒有,您讓我跪著也是該的,不然我心里還不好受?!?/br> 皇帝松開一只手,扶了扶她松掉的簪子。 “朕脾氣不好?!?/br> 王疏月想點個頭,感情這位爺雖然是要命,但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您前面政務繁忙,心里難免會煩,沒事,我是個心大的……” 說著她沖著他彎了眉目:“您對著我能把氣兒順了也好,我不會怪您?!?/br> 說完又將眼眸垂了下去。 皇帝低頭靜靜地看著她。 她則認真地看著炭火里眼焰星子,天光漸隱,收攏在她身上那一道縫隙之光逐漸暗淡下來?;实鄣氖致龔乃陌l髻降至她的下處。男人的手很暖,一接觸到皮膚就讓王疏月貪婪地想要貼靠上去。 皇帝覺得她此時像一只孤獨的貓,煢煢一身,蹲在他的腿邊。 他不由輕輕地摩挲著她的下巴,不帶一絲輕浮,只想讓她放松躬起的背脊,安安心心地倚靠著自己。 “朕以后跟你發火,你順著點朕。免得朕氣極了,又要傷著你了。朕雖然讓何慶攔著點朕,但這他這奴才是個火上澆油的貨。王疏月,朕是皇帝,只有你的時候就算了,人多的時候,你讓朕怎么縱你?!?/br> 王疏月閉著眼睛。 “好,我知道,其實都是我的錯?!?/br> 說完她挪動身子,重新跪下。一副大義凌然的樣子,“好了,也跟您揉完了,您不說要賞我板子,我不敢求您饒了我,就求您不要在外頭打讓奴才們看見,我也要體面的?!?/br> 皇帝低頭看向她:“你信朕要打你板子嗎?” “君無戲言啊?!?/br> “君無戲言,也跟你戲言好幾次了。來,你起來坐下,朕看看你的膝蓋?!?/br> 說著,他從圈椅上站起身,又把炭盆挪得離王疏月近些。拿起王疏月剛才給他揉腰的那一只藥油,“你這東西從哪里來的?!?/br> 王疏月靠著圈椅坐在腳踏上。一面應道:“是周太醫給的,消腫止痛都好?!?/br> “哦?!?/br> 皇帝倒了一點在自己的手掌上。另外一只手撩開她的衣服下擺,里面淡青色綢褲就露了出來,他忍者痛蹲下身,至腳踝處將褲腿挽上去,露出她青腫的膝蓋來,即便給了她墊子,但看來也是夠嗆。 “自己把褲腿壓著,別掉下來?!?/br> 說完,皇帝學著她剛才的樣子,笨拙地搓開手中的藥油。 “主子,讓奴才們來吧。我怎么受得起?!?/br> “朕難得想對你好點,再說,朕就讓你出去挨板子?!?/br> 他還是老樣子,一旦囧了,就要說重話來壓她。 王疏月不由低頭抿唇笑了笑。 “你笑什么?!?/br> “哪敢笑啊,就是有些癢?!?/br> 皇帝抬頭看了她一眼:“王疏月,朕已經讓張得通親自去你們王家傳話了,初五,朕帶你回去看看你父親和兄長。朕微服陪你去,聽幾場你喜歡聽的戲,你想在家里住一宿也成?!?/br> 王疏月忙道:“當真嗎?” 皇帝收捂在她膝蓋上的手,從新坐了回去,接過她遞上去的絹子一面插手,一面道:“當真。朕這幾日也氣著了,想出去散散,另外有些事也要單獨聽你兄長回報。你就當是朕給你的恩典?!?/br> 說完,他隨手撩開她額頭前的一縷碎發。 “出去寬寬心?!?/br> 王疏月正想應點什么,卻又聽外頭梁安歡喜的聲音:“主兒,咱們大阿哥……大阿哥回翊坤宮了?!?/br> 皇帝道:“說什么,進來回?!闭f著一把將王疏月從腳踏上拽了起來。 “欸,是?!?/br> 梁安臉上掛著笑,眼里閃著光地躬身進來,跪下道:“大阿哥下學了,順嬪娘娘的人去接他,大阿哥沒跟著去,反往咱們翊坤宮來了?!?/br> 王疏月忙道:“大阿哥在哪兒呢?!?/br> “在外頭候著呢?!?/br> “外頭化雪那么冷,趕緊帶他進來?!?/br> 不多時,大阿哥牽著金翹的手走了進來,端端正正地跪在門前給皇帝和王疏月請安。 皇帝又習慣性繃成了平常的樣子,就叫了一個“起?!?/br> 王疏月無法,只得走到大阿哥面前,拿自己的手爐去給他暖手。 “這么快就想和娘娘了?!?/br> 大阿哥怯怯地看了一眼皇帝,小聲道:“不是?!?/br> “那是什么?!?/br> 大阿哥又看了一眼皇帝,有些猶豫。 王疏也將他摟入懷里:“不看你皇阿瑪,跟和娘娘說?!?/br> 大阿哥這才踮起腳,湊近王疏月耳邊:“兒臣聽皇阿瑪的話,跟著和娘娘?!?/br> “什么……” “兒臣聽皇阿瑪的話。跟著和娘娘?!?/br> 大阿哥提聲又說了一遍。這一聲皇帝也聽見了。 王疏月回頭對皇帝道:“我們……我們能帶著大阿哥一道去嗎?” 皇帝站起身,答非所問地沖著大阿哥道:“朕明日在上書房考你的書?!?/br> “兒臣遵旨?!?/br> 說完,又對王疏月道,“進暖閣來,替朕更衣,朕要回去看折子?!?/br> 話聲未落,人已經走過地罩,轉到屏風后去了。 大阿哥朝屏風處看去:“和娘娘,皇阿瑪還沒消氣兒啊?!?/br> 王疏月望著這個依偎在她懷中的孩子,心里甚至有些極軟極軟的疼痛。 “你皇阿瑪沒生你氣了,大阿哥,書都背得了嗎?” “嗯……有些還背不得,兒臣夜里背?!?/br> 正說著,西暖閣傳來皇帝不耐的聲音:“王疏月!” 王疏月忙應道:“奴才在,這就來?!?/br> 說完摸了摸大阿哥的頭:“跟金翹姑姑去,晚些,和娘娘陪你溫書?!?/br> 第74章 沁園春(二) 過了冬至,皇后已近臨盆。 內務府會計司送來了近二十名燈火mama里,水上mama里來給皇后挑選?;屎蠼鼇硗饶[得正厲害,一應事都只讓孫淼料理了。這日孫淼正半跪在腳踏上替她按腿。一面道:“內務府把備應之物送來了,奴才替您瞧了,那春綢小襖子,白紡絲的小衫子都做得很鮮亮?!?/br> 皇后撐著神在看內務府為大阿哥添到翊坤宮去的項銀子,神情不大好。加上那又是個陰云的天,厚厚的雪云在天上的壓著,就是怎么下不下來,縱然點了燈,眼前還是晦得很,她才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底起來恍恍惚惚的斑點,再看不下去了。 索性放下,打發人發還回去。 孫淼看著自己的主子不自在,不由道:“淑主兒那法子,起先還是有效的,讓翊坤宮那位好大的沒臉,可怎么到頭來,還是順了那位的意思呢。這大阿哥……主子娘娘您教養了他那兒些時候,還抵不過翊坤宮的幾塊糕餅么,您的話,大阿哥竟也不聽了?!?/br> 皇后揉了揉額角:“罷了,如今也顧不上了?!?/br> 孫淼忙順著的她的話道:“也是呢,他橫豎也只是個長子,縱使皇上看重,也越不過娘娘您的嫡子。周太醫說,你這一胎兒,可是小阿哥呢,您吶,可千萬不能為了那些事傷神。等小主子平平安安出世,就什么都好了?!?/br> 皇后撫了撫已經高挺起來的肚子。聽完孫淼的話,心里頭卻還是不安定。 從前成妃在的時候,王疏月對大阿哥再好,皇后也沒起心思?;实塾卸嘟閼鸦首舆^繼的事,她比任何的人都清楚,她都爭不到大阿哥,王疏月一個漢人出身的女人又怎么爭得到。但成妃死了,這件事就變了味了。王疏月要這個孩子,是不是表示,在以后的的二十幾年里,她也要在波譎云詭的奪嫡之宴上分一杯羹。 時局會變,神武門后的鐵律都蒙灰,皇帝又是個重視漢臣,漢學,漢制的人。保不齊,日后還有更大的變數。 她正心緒難安。 太監來傳話,說順嬪來請安。 皇后此時到不想見她,卻又聽見外面傳來啜泣聲,又只得叫傳進來。 順嬪一進來就只管跪在皇后面前哭,那張原本就不算秀靜的臉此時扭得難看。人到還是明白的,一面哭一面請罪,說自己沒有能耐,辜負了皇后和太后對她的看重,還說要去壽康宮去在太后娘娘面前去請罪?!?/br> 皇后聽著她一股腦把話倒完,才道:“起來吧。這也是你和大阿哥的緣分不夠。且你也盡了力,太后這幾日也不大安,讓她老人家靜靜安養著,這事兒,你別在太后面前提了?!?/br> 順嬪站起身:“可是奴才想不通啊,奴才跟大阿哥說起成妃娘娘病重之因的時候。大阿哥可是恨毒了和妃的啊,這和妃是給大阿哥灌了什么迷魂藥嗎?卻叫他連親額娘的死都不顧了?!?/br> 皇后擺了擺手:“本宮如今聽不得你說這些?!?/br> “奴才也不敢讓娘娘您憂思,奴才只是怕啊,翊坤宮那位本就受皇上寵愛,如今又有了大阿哥,日后怕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