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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為妃三十年在線閱讀 - 第42節

第42節

    太后嘆了一口氣。

    “去年先帝走得時候的,他就已經病得來不了京城了?!?/br>
    說著,太后取筷夾了一片盤中的鹿rou,沒入口,又搖頭放下來。

    “族人凋敝啊?;屎?,你叫哀家如何面對老親王?!?/br>
    太后說這話,皇后聽著心里也不好受。

    “皇額娘,爾璞的事,是其有罪在先,皇上最恨這些欺君罔上,發國財的貪官污吏,年初辦四川那邊的都撫,那都是伺候他很多年的奴才啊,說殺也都殺了。如今,爾璞只是撤職,皇上對我們科爾,已是寬待了。爾沁是皇上倚重之地,哪怕一時沒落,終會有光大之日?!?/br>
    太后掃了一眼皇后平坦的小腹:“光大之望,都在你身上?!?/br>
    一句話又引出了老生常談?;屎蟮皖^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無言以對。

    太后擺了擺手。面上也懨下來。

    “吃不下。撤了吧。陳姁啊,福建進貢的閔姜到可再取些來。哀家就著把這碗粥喝了?!?/br>
    說完又摸了摸大哥的頭,對皇后道:“皇后,大阿哥小,這又是在暢春園,不該守那么多規矩,讓底下人伺候他再吃些?!?/br>
    姑侄沉默地把這頓晚膳將就吃了過去。

    宮人們撤下膳桌子,捧了金銀花水來伺候凈手。太后將琺瑯護甲一個一個地摘下來。摘倒第三支的時候。陳姁過來道:“娘娘,萬歲爺來給您請安了?!?/br>
    皇太后看向皇后。

    皇后忙站起身,將太后身旁的正位讓了出來。又沖太后搖了搖頭。

    不多時,皇帝從外面跨了進來。竟帶了一身雨氣。

    太后與皇后這才察覺道,雨已經下了半個時辰了。此時夜里風冷下來,加之有雨,竟幽得有些滲骨。

    皇帝穿了一身琥珀色的常服,左肩一一半被雨水淋濕了。若換成尋常,撐傘的太監都已經在慎行司哭天喊地的了,今日皇帝卻沒說什么。站在門前隨手拍了拍肩上的雨水,而后徑直走到太后面前道:“兒子給皇額娘請安?!?/br>
    太后道:“起來吧。難為皇帝這么大的雨,還過來看哀家?!?/br>
    皇帝站起身,撩袍在太后對面坐下來。陳姁端上茶來,卻聽太后道:“把老親王進貢的鹿rou割些來讓皇帝嘗嘗?!?/br>
    不多時,鹿rou端了上來。

    皇帝取筷夾了一片放入口中,咀嚼吞咽不緊不慢,直至最后一絲rou汁味淡掉。方開口道:

    “朕在外面問了一嘴黃慎,他回說皇額娘今日胃口不好啊?;屎?,你們是怎么服侍皇額娘的?!?/br>
    皇后知道這母子借她發作。

    也不說話,只跪下請罪道:“奴才們有罪?!?/br>
    太后道:“皇帝不用嚇皇后,她慣是個好性子,服侍哀家盡心竭力?;实廴粢獑柊Ъ覟楹谓袢諝庥?,就該想想皇帝自己的言行?!?/br>
    銀筷與青瓷盤一磕碰?;实蹟R了筷。手疊于膝,立直了脊背。

    “好,兒子愚鈍,聽一句母后的明喻?!?/br>
    太后笑了一聲:“皇帝,哀家活到這個歲數,心中所想不過是皇帝和我大清萬代的基業。你寵愛個把女人的,哀家本可不過問,但皇帝該記得,國祚永續,要的是子孫綿延,哀家問過周太醫了,和妃并不易受孕,既如此,她就該懂事!該知道進退,如此糾纏魅惑皇帝,哀家沒動祖宗家法來責她,已是寬仁!”

    “皇額娘您不用寬仁,朕替和妃受皇額娘的祖宗家法?!?/br>
    “你……”

    太后喉嚨一澀。猛地提高了聲音:“為了一個漢女,聽聽,皇帝,你說得是什么混賬話?!?/br>
    皇后見太后似動了真怒,忙對皇帝道:“皇上,您這不是剜皇額娘的心嗎?”

    皇帝聲中了無情緒,撩袍跪下。殿中的人瞬時跟著跪了一地。

    “母后盡管責罰,等兒子受完了,還有幾句要說給皇額娘聽?!?/br>
    太后氣得胸口起伏,雙手顫抖。

    “皇帝,你……你……糊涂啊?!?/br>
    “朕糊涂,朕糊涂就該赦了爾璞,讓這個賊臣掏弄空了我大清三大戶庫!”

    他突然提高了聲音,雖跪著,目光卻直迎太后。

    太后一怔,她想借著王疏月的事訓斥皇帝,以就爾璞的事向皇帝施壓,誰知他竟直截了當地挑明白,這倒讓太后措手不及了。

    “兒子明白母后在氣什么。其實不說皇額娘,這兩三日,老十二,王授文都在觀音點符水,讓朕大鬼救小鬼也救,朕顧念太后,還肯看一眼這些人遞上來的折子。但天理國法,從來沒有這個道理!”

    這話似一聲炸雷,逼得太后一時說不出話來?;实厶鹗?,點向旁側。

    “欠了朝廷兩三百兩銀子,皇額娘,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大罪,他爾璞跟朕認過罪嗎?這么些年,皇阿瑪還在的時候他就借著給皇額娘上貢的名義,從地方上貪了多少,皇額娘你使著這些污銀的孝敬,心里安得了嗎?如今,在朕面前也是得意得很,跪著哭窮,坐著賣老,一句話,銀子孝敬了朕的皇額娘,他還不起了!好嘛,朕和皇額娘到成了罪人了?;暑~娘,就他這人的做派,皇額娘當年還求著皇帝賞了他“忠孝兩義”的匾!”

    言語誅心,刀一樣地往太后的心rou上剜去。

    哪里還有一點點母子情分,太后覺得自己眼前發黑。有些坐不穩。喘息著向皇帝指去。

    “你……你……你為了和妃,竟然這么污蔑你皇阿瑪,你啊你啊……你大逆不道??!”

    “母后說錯了,正是為了皇父的名聲,朕不會摘他那塊匾,朕要摘就摘了他的腦袋,免得日后還有人損皇父的英明!”

    太后紅了眼眶。眼白里繃出紅色血絲。

    從前她就知道,他是個陰冷的人。但他一直掩蓋得好,看起來對她十分孝順,對太子也恭敬,太后從來沒想過,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挨他這樣一通雷霆。

    當年因為和裕貴太妃不對付,不肯讓十一即位,又想他雖然性子冷,但好歹是在自己的身邊養著的,沒有生恩,也有養情,他即位定會對科爾沁,對自己的族人多施恩典,說不定還關照自己的親生兒子,把廢太子放出宗人府,但如今,太后看著他囚禁十一,令其斷指,貶謫恭親王,當真逐漸開始后悔,或許當年就不該推他到這個位置上去。

    “皇帝,他畢竟是皇額娘的……”

    “那他就更該死,污了皇父之名,還要逼迫朕的皇額娘做罔顧朝廷鐵律的罪人,朕看摘了他的腦袋都不夠,該凌遲處死!”

    太后被皇帝頂得說不出話來,喉嚨里干嘔了兩聲。

    皇后膝行到皇帝身邊,抓住他的袖口叩頭道:“皇上,臣妾求您開恩啊?;暑~娘今什么都沒有吃,撐到這會兒已是無力氣了,皇上,求您體諒皇額娘,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心疼從前侍奉過自己的人,絕不是要罔顧朝廷鐵律啊?!?/br>
    皇帝站起身,順道也將皇后從身邊拽了起來。

    他朝太后走近幾步,一字一句落得扎扎實實:“皇額娘,您心疼侍奉過您的人,朕也心疼服侍朕過的人。王疏月何錯,朕不問皇額娘,不過皇額娘,王疏月是朕的奴才,她犯了過錯,朕可以處置她,也可以寬恕她,甚至可以待她受過。只因她是個女人,她翻了天也翻不出朕的手掌心,但母后,您也大清的主子,您身邊的人,借著您,翻的是您和朕的天,皇額娘,您也要為此功過擔一身嗎?到時候,您讓兒子情何以堪?”

    太后啞然,只能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皇帝卻退了一步:“皇額娘,朕是金口玉言,您的家法,朕替王疏月受,皇額娘什么時候下得了手,朕就什么時候領罰?!?/br>
    說完,轉身向外走,一面走一面道:“張得通,傳太醫。今兒伺候太后用膳的人,全部杖責二十。若皇額娘明日還沒有問口,就杖一百,活得攆出去,死的埋了!”

    皇后心驚膽戰地將皇帝送出春永殿。

    回來見太后已仰面躺了下來,手中的翡翠念珠數得飛快,卻張著嘴,眼中含淚,發不出一絲聲兒。

    “皇額娘,您何苦和皇上鬧成這樣?!?/br>
    太后側過頭,看向皇后,半晌,終于叨念出:“錯了錯了,養不熟啊,養不熟啊?!?/br>
    第41章 西江月(一)

    王疏月這邊正卸晚妝。

    善兒取來一把面脂澡豆放在王疏月手邊,在王疏月笑了一句:“主兒今兒的胭脂涂得格外仔細?!?/br>
    王疏月耳根一紅:“你又瞧出來了?”

    善兒彎腰道:“主兒想什么,奴才都知道。

    說完,的轉身出去捧水。誰知才繞到屏風外面,藏拙齋的雕花門卻被突然寶子撞開,善兒嚇得險些撞倒了一只擺在門邊鈞窯瓷花瓶。

    藏拙齋從前就是清溪書屋的一間偏房,從前用作下棋飲茶之所,王疏月住進來以后才強改了寢室。也沒什么格局好動的,就只在的中間放了一座紫檀木雕云龍紋屏風,屏風后置床榻妝臺,前安條桌圈椅,又在西面的窗戶下擺了一座貴妃榻。王疏月閑時就??吭谀抢?。

    這會兒王疏月正坐在屏風后面,因快到安置的時候,身上就只穿了一件白綾子的中衣。聽到外面的響動,忙披了一件坎肩兒繞出來。善兒正數落寶子:“你是御前的人,怎么也這樣沒規矩起來,沖撞了我們主兒,你有幾個腦袋砍?!?/br>
    寶子自從被皇后打過板子后,就一直不能近御前服侍了,多是和何慶站在外面答應,這回何慶讓他回去給王疏月回個話,說主子過會兒要過去,他到真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和主兒,不好了,我們主子爺被太后娘娘動了家法。這會兒都……”

    他在春永殿拿了何慶半截子的話就開跑。

    說得的藏拙齋中的人都懵了。梁安尚算冷靜,忙道:“你是不是聽錯了,怎么可能?”

    寶子道:“真的,奴才在外面聽得真真的。太后娘娘要用祖宗家法處置和主兒,萬歲爺說,他替和主兒受了?!?/br>
    說著他舉起手來:“舉頭三尺有神明,奴才要是瞎說,天打五雷劈?!?/br>
    善兒啐了他一口:“呸,說什么呢,沒得嚇著主兒?!?/br>
    王疏月愣住了,她倒不是全然信了太后真會處置皇帝。她真正入心的是皇帝的那句話。

    替她受了。

    懂事的人大多向內而生,不斷汲取內心的力量去修飾生命和生活,而不是拼命向外抓攫。王疏月是這樣的人,皇帝也是這樣的人。在王疏月看來,他們這樣的人活得有些脫離世俗中那些看似熱情的人情世故,也就不是那么擅長給與。

    或者,真正給予某個人什么的時候,明顯姿態笨拙。

    比如拿繩子綁著對方。

    再比如,一巴掌推得對方頭破血流。

    但實際上,這些蠢笨之下又都是干干凈凈的好心。

    皇帝這個人,像懸在乾清宮的那塊御匾一樣,正大光明,光芒萬丈,牛鬼蛇神見了都得四散奔逃,但他也是個病中不肯獨眠,偶爾驚厥醒來,就立馬要找到王疏月的男人。這漫長又糟心的一世之間,從來只信自己的皇帝恐怕只會向外抓攫這么一次,然而也是緣分吧。那個時候,在他身邊的恰好是王疏月。

    所以才要維護她。

    王疏月想著皇帝看她時的眼神。

    女人都善于比較。

    她在南書房看過他如何審視吏部引見的官員,抽絲剝繭一般,要將那些人的前世今生都看透,她也見過他在乾清宮外的雪地里與十一相互逼視,兄弟義絕,殺伐在即。

    再回想在養心殿的西稍間外,他坐在信紙的灰燼旁低頭看王疏月時眼神,戾氣隱在眼底,絕然說不上溫和,但卻坦誠。

    他說:“王疏月,你好好活著?!钡臅r候,目光中好像真的有那么些舍不得的情緒在起伏。

    “朕現在就賞你天打五雷劈!”

    王疏月正在出神,門前突然傳來熟悉語調。

    她忙抬起頭拉,見何慶站在廊下收傘,張得通正幫皇上抖著身上的雨水。一面斥跪在地上嚇得抖篩的寶子,“沒腦子的東西,這宮里的壞舌頭都是你們這些糊涂蛋扯出來的!還不快滾出去?!?/br>
    這到也是在救他,寶子連忙連滾帶爬地滾了出去。

    皇帝看著寶子跌跌撞撞的背影,想起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到不自覺地笑了一聲。示意張得通停手,自己抬手一面解領扣,一面往里面走,“何慶,叫尚衣監的備著,朕就在藏拙齋這邊更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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