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說完,徑直出去,自己往議所那邊去,又指寶子日精門傳太醫。 周太醫過來的時候,皇帝已經脫了鞋靠在榻上看書。身旁除了一個剪燈宮女。其余奴才們都提著燈站在倚廬外頭伺候。周太醫一進去,心里就在打鼓。張得通也不在外面,他連個問的人都沒有,只得硬著頭皮走進去。先跪著磕頭,把安請了。 皇帝矮書。 揮手竟讓剪燈的人也下去了。 這邊張得通從議所回來,見何慶何寶子兩個恨不得把耳朵貼在倚廬的窗上。 “做什么!” 寶子嚇得啪唧摔在何慶腳邊。何慶忙道:“師傅,主子爺不讓人在跟前伺候,我們是擔心主子爺…… “擔心個什么,主子發了火牙,最忌諱底下人行錯。鬧得主子心里煩,你們還不好生候著?!?/br> 說著將拂塵一甩,佛樽一般地立在倚廬前。 何慶還不死心,湊到張得通面前道:“師傅,您今兒也覺得奇了吧。主子竟沒讓把王姑娘拖下去打板子?!?/br> 張得通沒應話。 何慶這些人腦子歪著想,張得通卻覺得不安。他在這閻王爺面前伺候了快二十年。平日看他笑一下都難。那些福晉格格見了他就跟耗子見了貓一樣,生怕多看他一眼,惹他不自在就要被訓斥。 王疏月……在皇帝眼中好像有那么點意思。 可是,她到底是十一爺的準福晉啊。 想到這里,他突然又覺得自己想復雜了。 在情愛上面的,自己這位主子從小到大,什么時候開過竅啊,他這么扛著,也許只是不想人知道他腰不好吧。 果然想主子的短處的就遭報應。 一大抔雪被北風吹起來,照著他的面兒就撲來了。風大得險些把他的紅頂子都刮走了。張得通忙按住帽子,回頭見周太醫提著藥箱子正出來。 “萬歲爺……不打得緊?” 周太醫與張得通一道走到背風處?!皩氉庸珱]跟下官叮囑過啊,可把下官給嚇壞了?!?/br> 張得通道:“以前在府上的時候,主子爺的身子久服您調理。您老有什么可怕的?!?/br> 周太醫輕聲道:“欸,下官看啊,皇上腰上挫得還是厲害。只是下官不大敢問是如何傷的,這用藥就不好……” 張得通拿捏了一陣輕重,壓低聲音道:“奴才悄悄給大人說一句,大人聽了好生拿捏就是,不要再往下細糾?!?/br> “欸,公公請講?!?/br> 張得通湊到他跟前,小聲道:“是一時沒留神,舉了個重物品?!?/br> 這么一說完,眼前又浮現出了之前在乾清宮的場景,饒是張得通,都有些想笑。 周太醫不得要領,脫口而出“什么重物?!?/br> 聽張得通“嘖”了一聲,又想起他剛剛的話。忙道:“是是,下官知道了。讓寶子公公跟下官去御藥房取幾貼通淤正骨的膏藥來,這幾日就不要讓皇上再使力了?!?/br> 讓皇上不要再腰上使力。 這怕是不可能的。 次日在王大臣會上議登基大典的事,內務府起頭的十二爺,又被皇帝斥了個狗血淋頭?;实圩吆?,他正癱在圈椅半張著嘴,閉著眼睛養神,手一下一下地敲在腦門上。多日不曾剃頭,額上已經起了扎手的青茬子。刮著手癢酥酥的,莫名有些舒服。 恭親王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下,十二爺忙蹭起來道:“七哥,你給說說,這事怎么辦,皇阿瑪的大事沒完,德勝門前的獨龍木才削好,連杠子都還沒演起來,這會兒皇貴妃的事又出來了。如今……還要議改元的大事,你聽聽皇上說的,哦,在喪期,不能過于繁復,可禮部那個題本完完全全就是照著王授文那酸老的意思寫的!皇帝又準了,這么搞,您說怎么搞,七哥,我這個內務府的奴才是要等著坐圈子了?!?/br> 十二原是個佛爺,性子平得很,管他幾個兄弟斗成什么樣,他就守著內務府,哪一頭斗不占,這會兒能被逼著說出這些話來,可見是累得不輕。但這改朝換代的當頭,誰不累呢。 恭親王跟他一道靠下來。 兩個人面面相覷,都呆望著對方頭頂的青茬子,心里想著怎是這樣的不干凈。自個頭頂也是同樣的光景么。 過了良久,十二才開口道:“七哥,我總覺得,今日事沒議到皇上的點子上?!?/br> 恭親王嘆了口氣:“你說對了?!?/br>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十二重新開口,聲音有些發困:“我現在,就很擔心十一哥。七哥你知道吧,烏嘉開始查四川的空餉了?!?/br> 恭親王道:“遲早得事?!?/br> 十二看向他:“您不擔心十一哥嗎?” 恭親王摁了摁額頭:“擔心有用?皇帝……壓根就沒想過赦十一。如今這年頭,哪里沒有火耗空餉,你內務府沒有虧空嗎,我看查出來嚇死人,皇上是什么人,拿捏你們罷了,至于十一啊……” “哎……” 他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卻沒找到合適的話往下說。 “走了欸?!?/br> *** 皇帝在南書房看完折子,已近黃昏。 王授文還在坐在書案旁捏筆頭,拿捏言辭?;实勰弥圩颖就鶢T臺上敲了一聲。 王授王忙從書案前站起來道:“臣在?!?/br> 皇帝站起身,后腰上還是疼。他隨手把折子甩到一邊,伸授繞到后面狠摁了一下,方稍好些。 這才跨出來,走到王授文面前。 “不過是寫個片子去問多布托,你給朕捏了半柱香?!?/br> 說著,他低頭掃了一眼書案,紙上只得兩三行。 但那字跡是真熟悉。 皇帝抬了紙挪到燈下看。 “祝允明楷?!?/br> “欸,是,請皇上指教?!?/br> 皇帝掃了他一眼。朕以前寫這個字的時候,請你指教過很多次,你都不肯?,F在讓朕指教你?!?/br> 他擱下紙:“朕拿什么指教你。接著寫?!?/br> “是?!?/br> 王授文從新坐下來,皇帝卻站不住,腰疼,僵在一個地方久了要命,他索性隨手抓了一本書,在南書房里來回踱著步子。 “王授文?!?/br> “臣在?!?/br> 王授文因為王疏月的事,本就有心心慌意亂。這一次二次地被皇帝喚名字,搞得他神經緊繃,一聽見那三個字,立馬又站了起來。 皇帝轉頭對他壓了壓手。示意他坐。一面道:“你這個祝體,朕前幾日看見個比過你的人?!?/br> “是,臣只是寫得年生久些。有些體悟,普天之大,自有高人,敢問皇遇見的是哪一位高人?!?/br> “高人?” 皇帝一下子樂了。 幾步走到王授文面前:“王疏月?!?/br> 王授文趕忙跪了下去。那日他只顧著把賀臨拽走,在皇帝面前還沒有認認真真請過罪。這會兒讓皇帝先把自己女兒的名字擺出來,王授文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 “朕沒讓你跪,起來?!?/br> “臣不敢啊?!?/br> 皇帝鼻中笑了聲,由著他跪著,轉身走到他的位置上坐下。 “她那手字,也是你教的?” “回皇上,不是。疏月的字,是她母親教她寫的?!?/br> “哦?!?/br> 這么一提,皇帝想起來,王授文的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去年開年的時候,先帝還親指了太醫去給他的夫人瞧病。 “你夫人病如今可還好?!?/br> “何敢勞皇上掛念,哎……橫豎撐過這個冬天是難了?!?/br> 第11章 菩薩蠻(三) 皇帝看向燈下的字跡,“是什么病?!?/br> 王授文遲疑,這并不是一個特別好說給外男聽的病癥,又不敢不答。他權衡了一下,才開口道“女人的病,生了疏月那丫頭之后,一直沒調養好,一上年紀就……不大行了。她那人,又喪氣,去年就吃不下藥了。若不是去年蒙了皇恩,遣周太醫給她看疾,內人不敢辜負圣恩,又灌了幾貼藥,也許那會兒啊……人就沒了?!?/br> 皇帝一直沒有說話。 王授文也不敢抬頭,卻聽倒一聲指甲與木案刮擦,十分刺耳的聲音。 外面何慶探頭探腦地往書房里望?;实垩矍盁粲霸诨?。 “進來?!?/br> 何慶忙應聲進來。 皇帝坐靠在王授文的椅背上,抱了手臂。 “怎么了?!?/br> 何慶應聲進來:“主子爺,沒什么事,就是那個……主子娘娘去倚廬了,張公公讓奴才來瞧瞧,萬歲爺這邊同王大人還在議么?!?/br> 他回得很小心,這原本是不和規矩的。 憑誰都不可打探皇帝的行蹤,饒是皇后也不行?;实壑肋@不是福晉的意思。應是張得通看福晉候得實在太久,這才使何慶過來探一探。 “什么時辰了?!?/br> “再有一個時辰要下鑰了,主子爺?!?/br> 皇帝站起身,繞出書案,走過王授文身邊的時候,低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起來。接著寫。寫好了用兵部的名義發出去。何慶?!?/br> “奴才在?!?/br> “伺候茶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