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帝(養弟) 第67節
他先辯駁了自己長女欺壓他人妾室的事實,只說此事呈報了當地府衙,人證俱全,那妾侍并未有孕,而是綁縛了血袋訛詐。 而且此時發生不到半個月,他也不過是才剛剛到京,為何就有人通報此事,就算寫個奏折還得醞釀個一宿呢!倒像是下套的主使之人,急不可耐,不等鄉間回信就構陷他的家人,妄圖虛虛實實地抹黑了褚家。 只是沒有料到他褚慎回來的這么快失算了而已,居心何在? 褚慎一個武將,逼問起那寫奏折的官員來也是眼睛圓瞪,氣勢十足。 那被推到前臺做了急先鋒的諫官卻不甘示弱,急急又追問褚慎私德不修,娶了戲子為妻,賤妻私女騙取皇恩的事情來。又甚至,褚慎富貴,便以分家為名,不孝敬兄長的事情都被扒出來了。 褚慎以前沒怎么跟文官打過交道,對于這幫子手無縛雞之力,卻在家里挖空心思琢磨著怎么扒人黑料的文官也不夠了解。而現在他對這幫子人污蔑人名聲的功力佩服得是五體投地。 不過更讓他佩服的是自家的閨女笑娘。當初臨行時,笑娘將厚厚的堪比賬本的備稿交到他的手里時,他還震驚了一下,真覺得笑娘有些大驚小怪,竟然細細整理了褚家這么多年來可能為人詬病的地方,該怎么反駁應答都寫得清清楚楚。 因為怕他不看,笑娘還頂著泛著血絲的眼兒,告知這些東西她寫了足足一天一夜,若是爹爹不看,便是辜負了做女兒的一片拳拳之心。 是以那份備稿,褚慎看了一路,聽那諫官又攻擊起了自己心愛的妻子,立刻毫不猶豫地回應道:“妻子胡氏原是戲子一事,臣已經陳明了萬歲,未敢蒙蔽圣聽,還請陛下明證!” 至于與兄長分家時,臣還是鄉間無名小子,多年賺取的錢財皆給了兄長家,家里的祖產也只分了一件破屋。此后為官,雖然忙碌不得返鄉,卻禮物錢銀俱是不缺地給,何來不孝敬兄長?” 說著,便又呈遞懇請萬歲,準許他讓小廝傳來家里存放的當初分家文書,錢銀屋宅如何分配是一應俱全,而每逢年節給的東西,因為他都是走的驛站驛馬,也皆有記錄。更有兄長生怕受了牽連,而不要他再聯絡的書信。 究竟誰是薄情寡義,明眼人看得是一清二楚。 萬歲爺身子最近乏力,晚上有睡不好。誰想到一大早晨便有諫官集結,向褚愛卿開炮。 身在朝堂,乃是另一番刀光劍影的江湖。說實在的,這種諫官扎推,逮著一個倒霉的官員開撕的情形,實在是太常見了。 諫官都是鐵齒銅牙,咬到了誰,不死也要扒層皮。所以,剛開始,萬歲爺都有些心疼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招惹了這些諫官。 可是沒想到,武藝高強的褚愛卿,嘴上的功夫竟然也不弱,只有理有據,該瞪眼就瞪眼,竟然罵得領頭的諫官語帶結巴了。 而褚愛卿在宮變樹上那一夜里,自覺脫身無望,倒是在與陛下閑聊提神時,將自家之事一五一十地全說了。 萬歲經歷了二皇子叛亂爭權的宮變后,對于親情很失望。 而褚愛卿無論如何富貴,都不肯舍棄卑賤之妻,待繼女如親女一般的胸襟品行,真是非一般人能做到的。萬歲爺生平很少敬佩人,可是這位他當初并不看好的褚將軍,真是越看越是個響當當光明磊落的漢子,為臣為友都讓人安心。 是以聽諫官拿了褚慎妻女攻擊褚慎,萬歲沉臉道:“褚愛卿并非如朝中的諸位出身不俗,乃是一路科考上來的。他身在鄉野里,出身本就不高,他曾跟朕說過,自己一個帶著女兒過活的窮漢子,能再娶妻已經是幸事,哪里會挑揀肯嫁自己窮日子的女人的出身,賢良會持家便是好妻子,當一輩子敬之愛之……” 說到這,萬歲爺有些喘不上氣,微微咳嗽了兩聲又道:“而朕也要說,做將軍的,能上陣殺敵,精忠報國的便是好將軍!諸位愛卿放著國家大事不議,卻不眠不休地專營褚將軍的家事,當真是吃飽了撐的!” 這時有諫官不服氣道:“既然是同朝為官,豈有文武之分?私德不修總讓人詬病,當懲戒以示效尤?!?/br> 褚慎在旁拱手道:“臣也覺得不公!諫官皆是文舉出身,擅長詭辯,以言語攻擊武官,讓我們這些個沒讀過多少書的粗人如何抵擋?若是講公平,臣請陛下恩準,在校場上讓臣與他們一較高下,若是被他們一刀捅了,臣絕無怨言!” 那領頭的諫官一聽都急了,心道:就你這般的還不擅長詭辯?竟是人證物證俱全的辯駁,臨了還要抓我去校場?我哪里有本事捅你一刀,看你瞪人的殺氣,我被剁成rou泥卻是真的! 眼看著萬歲居然一臉正經思考起文斗之后,武斗可行性,終于有人出來和稀泥。 兵部的蕭月河領頭說,諫官一心為國,細致考察文武百官品行當為表率,而褚將軍既然私德并無大錯,就此作罷即可。 萬歲爺是累了,不理諫官糾纏,揮一揮袖子,徑直宣布退朝。 雖然朝堂之上,褚慎雄辯大獲全勝??墒瞧拮优c笑娘的身世私隱到底是被抖落個干凈。 人言可畏??! 他可不敢想象笑娘一個閨閣小姐要被京城里的流言蜚語湮沒成什么樣,所以當機立斷給了霍隨風寫信。讓還在半路的他折返一下,帶著笑娘一同去西北,待得國喪之后立刻完婚。 笑娘在打聽清楚了事情緣由,正打算長舒一口氣,就聽見了父親安排她去西北的話。她當下便道:“我不用去,那些個人的閑言碎語傷不到我?!?/br> 可惜冒雨前來的小郡王如今持了尚方寶劍,明正言順來接褚家jiejie。所以他只撿自己想聽的入耳,對于笑娘的謝絕充耳不聞,對寒煙等小丫鬟道:“按你們老爺的吩咐,快些給你們家姑娘備些要緊的,其余的,到了西北再置辦?!?/br> 笑娘急了,瞪眼道:“這是我家,還是你家,容得你支使人?” 霍隨風沖著她緩緩一笑:“連你都快是我的了,還跟我分什么里外……” 話音未落,他只一把扛起了笑娘,接過旁邊小廝修竹遞過來的大油傘,一路飛跑著就把褚笑娘給扛走了。 霍隨風從小在家里長大,內外院的仆役都當他是自家的少爺。所以他突然扛起大姑娘走,誰都沒有反應過來該如何應對。 而小郡王也是長腿健步如飛,不一會的功夫,竟然奔出了外院,直接將褚笑娘安置在了自己的車里,連行李也不要了,沖車夫喊了一聲:“趕路!” 那馬車立刻像上緊了弦子一般,駕著馬車便一路狂奔而去。 只是在雷雨聲里,似乎有人在凄苦地叫喊著笑娘的名字。 褚慎按著不斷掙扎的褚家jiejie,探頭往外一望,正看見了追攆馬車被大雨淋得狼狽的盛軒。 原來出了璧環訛詐笑娘的事情后,盛軒心神大亂,這幾日來都徘徊在褚家的莊園前,指望著再見笑娘一面,解釋自己毫不知情。 可是沒想到這一夜,他失眠難耐,又徘徊到了莊戶前時,卻看見了笑娘被已經變成大小伙子的隨風一路肩扛著被塞入馬車的情形…… 這再次印證了,笑娘是不愿嫁給隨風的事實! 褚家大小姐,那般的端雅的姑娘,如今卻得到如此粗魯對待,這……這如何使得? 想到這,他扔了手中的傘,也顧不得身后叫喊自己的小廝,只一路跌跌撞撞追趕那輛馬車。 只是那馬車上套的皆是塞外駿馬,一路疾馳,他如何追趕得上?只迸濺了滿身的泥水,腳下一滑撲倒在了地上而已。 在一陣凄風秋雨里,盛軒緊緊抓著自己的頭發,痛苦地嚎啕大哭…… 而這邊,探頭回來的小郡王心里也是十足的不痛快。他按住了想要阻止車夫停車的笑娘,徑直問:“那盛軒為何在褚家的莊園前?” 他不說,笑娘還不知盛軒追來的事情。聽了他的話,直覺要探頭去看個究竟,卻又被隨風按著脖子不讓。 笑娘的脾氣其實一點也不好,尤其是面對隨風這個混不吝的時候,此刻真是忍無可忍,只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沖著那手背狠狠咬了一大口,然后罵道:“爹爹就是這般叫你接我的?簡直跟西北的土匪無二!我若手里有兵,立時便剿了你!” 隨風見她并沒有心疼盛學兄趴伏在泥地里的凄苦,心里頓時一松,只靠在車廂里,四肢大張,沖著笑娘道:“來啊,剿吧,我絕不抵抗褚家jiejie……” 只是說這話時,他的眼兒微微瞇起,長腿微屈,衣襟松垮,慵懶十足,嗓子低啞,怎么看都是副勾人的樣子。 若是真撲上去剿,很可能是rou包子打狗,喂了狗了! 第98章 想到這,笑娘只坐定回去,又拿腳狠狠踹了癱在一旁的隨風一下。 隨風任著她泄憤,眼看著她沒力氣了,懨懨地靠坐在車廂一邊。 因為是被窩子里拽出來的,那頭發還是蓬的,黑瀑般垂在身后,顯得臉兒尖尖,大眼睛里似乎還閃著濕潤的光,倒是少見地顯出了幾分稚氣。 他呆呆看了一會,目光愈加深邃,忍不住湊過去,挨著她道:“鬧了半天,你也沒有得睡,這路上且得顛簸,你挨著我睡?!?/br> 笑娘此時真沒氣力跟他鬧了。 雖則萬歲下旨的時候,她便被五雷轟頂過,可是內心又總覺的不至于那么倒霉,非要嫁給小這么多的,一年的時間,說不定就要出現個什么變數,讓事情有了轉機呢。 可是如今,霍隨風接她去了西北,簡直是不嫁也得嫁了。 且聽聽他方才說得什么混賬話?靠著他睡?笑娘心里泛著氣,終于默默地氣出了眼淚來。 霍隨風卻不管那個,靠過去攬住了她的肩膀,也不哄她,只岔開話題聊著漠北的風情,還特意說他在漠北王府里養了四頭奶山羊,擠出的羊奶無論做奶酪子,還是混著蜂蜜涂臉上都是極好的。 若是她嫌棄羊奶敷臉膩了,還可以換成駱駝奶,雖則咸了些,可是他覺得比羊奶好吃多了…… 霍隨風的嗓音在青春期后,便轉為低沉而帶磁性的嗓音,若是正經說話,那種音調瘙癢耳朵的感覺,有種說不出的酥麻感。 也許是實在困乏了,流轉于心的憤懣,因為他那些日常而吹散得有些聚攏不住,她只嘟囔了幾句話多討厭后,頭一歪,便半靠在他寬大的肩膀上,徑直睡著了。 隨風便這么摟著她一動不動,待她終于睡得熟了,才將她的頭,慢慢移到他腿上枕著睡。 看著她微微張起的嫣紅櫻唇,他忍不住低下了頭,偷偷香了一口。沒敢太用力,只是碰了碰,怕她被親醒又要罵。 再抬頭時,一向沉穩冷靜的臉上,竟然帶著一抹紅霞。 他愜意地靠坐在車廂的墊上,得意的像極第一次吃到魚干的貓,總覺得心里似乎有種水泡似的快樂往上頂。 而車外陰雨連綿,與車內的安逸隔絕成迥然不同的兩世界…… 而大秦都城的郡主府卻是雷雨一陣。 蕭月河今日從兵部回來,便沖到許久不去的妻子屋子里,瘋了似的用手里的拐杖砸摔著能看到的一切。 他的正妻齊司音,只緊緊抿著嘴,默默站在一旁,也不靠前勸阻。而申陽郡主也是聞聽了兒子發瘋,才急匆匆趕來。 其實自從蕭月河腿瘸后,脾氣便越發見長。申陽郡主心疼兒子,又是從小嬌慣到大的,自然隨了他。 可是自從他被祖父蕭衍罵了一頓后,已經好轉了很多,入了兵部之后,雖則回府言語不多,可也沒有這么無故摔砸東西的時候??! 看著一室的狼藉,申陽郡主忍不住喝道:“這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閑氣回來鬧,這家里是沒有了長輩,你做主了?” 蕭月河方才太過用力,腿疾犯了,只揉著酸痛的小腿,恨恨地沖著他的妻子齊司音道:“我就是做不得主,才任憑人可著性子來!我且問問,那褚將軍夫人和大小姐的身世,是何人說出去的?那日母親帶著你去了御史大人家里做客,怎么沒兩日,那御史大人就令人寫折子參奏褚將軍的家事?我看這些營營茍茍的傳話,可不像男子所為,可是你多舌去傳了?” 齊司音被夫君點了名,也不辯駁,只默默立在一旁,將目光定在一盞碎了的茶杯上不說話。 那茶杯是她的嫁妝,逝去的亡母在她六歲時親手給她繪了蘭花圖案燒制的。 申陽郡主見齊司音默默不說話,只無奈地沖著兒子道:“那話是我傳的,莫跟你屋里的扯嗓子!而且我不過是閑聊,可沒有攛掇御史寫折子在朝堂上議人短長,那褚慎不也沒事嗎?他都沒來我郡主府鬧,你倒是先砸起自家的碗碟來了!” 蕭月河原本就猜到是母親過的話,只是不好直沖著母親來,便拿了他那木訥寡言的正妻做了筏子。 現在看母親認了,他可再也憋不住火氣瞪眼道:“母親你何時是話多的人了?定是我父親攛掇的你,這么大的事情,為何不先跟我和祖父商量?” 申陽郡主也是怒了,走過去狠狠摔了兒子一巴掌:“讀了許多的詩書,就是學來忤逆父母的?如今你爹被奪了官職,我們蕭家的大半子弟兵隨了漠北,剩下的則要整編歸入褚慎的麾下。這明顯是圣上要冷落了我蕭家的門庭??!你身為蕭家的子孫,不知自己該做什么?現在一味地替褚慎打抱不平,難道以為我猜不出你的心思?你且醒醒吧!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惦記著……” 申陽郡主的話說到一半,便瞥見了默默立在一旁的齊司音,又自收了聲音。 而蕭月河則冷冷地瞪了母親,然后轉身一瘸一拐地沖了出去。 今天在兵部時,收到了手下人的線報,說是在鄉間的褚大小姐被崇正郡王給接去漠北避風頭去了。 聽到線報時,蕭月河的心里難受極了。原本還有一年的時間啊……可是這一年的時間老天爺竟然也不給他! 若不是母親多言,何至于有這般風波,而笑娘壓根也不用早早去了漠北規避人言。 他憋了一天的火氣,卻不知該跟誰撒氣。他恨母親當初的阻攔,恨自己為何要早早娶了齊司音,又恨那笑娘怎么這么無情,為何就不肯給他哪怕半點的機會。 走出郡主府,他一路無序地閑走著,走著走著,來到了笑娘當初劫了他的暗巷。 斑駁的青磚依舊,只是少了佳人獨有的一縷余香。他默默站在那里許久…… 此時,他心里是一股子從來沒有過的妒恨,竟然希望自己是那個無父無母的霍隨風,他在笑娘的身旁該是多么的快活…… 如果小郡王就在世子爺的身旁,一定會拍著他的肩膀道:“世子爺,您實在想太多了!” 其實也只有第一夜下雨時,霍隨風得了跟未婚嬌妻同車而行的待遇。到了第二天放晴的時候,他就被哄攆下車了。 霍隨風知道笑娘心情不順,盡量都哄著她,只要她不端起jiejie的架勢訓人,那別別扭扭的樣子也很是可愛。 笑娘原先擔心著霍隨風少了長輩的拘束,加之身在野外,且得恣意妄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