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是深情男配[穿書] 第71節
玄解不知道這是不是擁抱的好時機,他只猶豫了片刻,滄玉就立刻退開了身。 不是,還不到時候。 玄解收緊了手,如一座雕像般站在房間中央,他站得筆挺,神情嚴肅,看起來仿佛在監督滄玉喝湯。 滄玉垂著臉慢慢喝湯,魚湯清淡得近乎索然無味,然而他的心神并未放在魚湯上,而是站在一邊卻不容忽視的玄解身上。青山村的事的確發人深省,不過總不可能就這么墜入進去,悲劇已經發生,再怎么難過后悔也是毫無意義,這些天來滄玉的心情不佳,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開始察覺到,自己似乎過于依賴玄解了。 這不是個好兆頭。 玄解從沒認識過真正的那位滄玉,他可以說是滄玉在這個世界認識最久的存在,有時候不知道是否因為這個緣故,滄玉其實并不太擔心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反常,甚至有意無意之間,愿意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暴露在玄解眼前。 又或者,在玄解說出那句話之后,有些事情就已經徹底不同了。 無論滄玉多么努力地說服自己,欺騙自我,他仍是難以抗拒地沉淪了下去,只是當時還不知道。 魚rou非常軟,幾乎入口即化,滄玉沒滋沒味地喝完了整碗湯,多少有些神游天外,玄解的存在讓他太分心。 “不好喝嗎?”玄解問他,眼睛沉沉,仿佛藏著日暮的夕陽,金紅二色交織著,灼熱而璀璨,接過空碗來詢問道,“是加的鹽不夠嗎?” “這……”滄玉啞然笑道,“確實是淡了些,你自己沒有嘗過嗎?” 玄解搖了搖頭道:“我想讓你第一個先嘗?!?/br> 滄玉的笑容微微一凝,很快就故作若無其事道:“往后自己先嘗嘗,好不好吃都不知道就急著給別人獻寶,倘若你往后有了喜歡的姑娘家,恐怕連人家為什么生氣都不知道?!?/br> “我心中在乎他,他自然會明白?!毙舛酥莻€空碗,神情卻矜貴地好像握著什么珍寶一般,淡淡道,“倘若他不能明白……” 滄玉下意識追問道:“怎樣?”說完才覺得不好意思,訕訕道,“不說也沒關系?!?/br> “不怎樣?!毙獾皖^道,聲音仍是平靜而冰冷的,“不明白就不明白,又不礙著我在乎他?!?/br> 滄玉下意識地想笑,對方的回答向來在他意料之外,卻又好似天經地義一般,然而他最終笑不出來,只是靜靜地看著玄解,很輕很輕地嘆了一聲。玄解不知道他為什么又不高興,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頭,問道:“真有這么難喝嗎?” “沒有?!睖嬗窬徛暤?,“沒有……” 他這才發覺,玄解不知不覺已是這么大了,模樣生出鋒利的棱角來,心中有了自己的主見,不再什么都問來問去。 長大竟好似只是一瞬間的事。 真是奇怪,往日里滄玉總覺得他滿腦子奇思妙想,腦回路與旁人不同,那時候并不將玄解當做孩子來看待;如今心念轉變,反倒想起玄解幼時種種來,不覺得滿心羞愧。他心中不將玄解當做個小娃娃,然而玄解心中定然是將他當做長輩來看待的,倘若叫對方知道自己滿心胡思亂想,不知道該多么尷尬。 滄玉怔怔地瞧著玄解,對方滿臉莫名,似乎不知道他在惆悵什么,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移開了目光,輕聲道:“沒什么,你去忙自己的事吧?!?/br> “你是不是想與我說什么?”玄解追問他,有一瞬間的心神不寧,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什么。 “你多心了?!睖嬗窈芸炀突謴土似届o,他似乎總是如此,動搖與軟弱都只在一剎那,當時在青山村若非眾人散盡,只怕他也不愿意流露出片刻的不安。玄解雖不知曉他到底在煩惱些什么,但心知肚明滄玉慣愛掩飾,若他不愿開口,自己費盡心機也是枉然,便不再多嘴。 玄解無聲無息地走了,留下滄玉獨自呆在房間之中,他沒有再飲酒,而是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那個空空的瓷杯,若有所思。 倘若這只是一場錯覺呢? 滄玉不能確定自己如今的心緒翻涌是否是因為玄解的那些話與行為,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會在某個時間段需求心靈的依靠,只不過玄解恰巧出現在那個時候,倘若他不過是一時感動,對玄解而言并不公平。 在知曉棠敷的事情之前,滄玉從沒想過男子與男子之間的戀情,如今想到自己對玄解似乎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情感,也是覺得荒謬可笑更多些,因此彷徨不已,倒盼著認識新的人,說不準能擺脫這似有若無的曖昧。 許是天公都憐憫海上的生活無趣,日落西山之時,他們的船破開滾滾紅浪,終于見到了陸地。 放眼望去,是一個小小的縣城。 第九十一章 這縣城臨近海邊, 附近依著許多簡陋的高腳木屋,想來是漁夫平日休息的所在,這一片山石嶙峋,看上去雖是無限荒涼,但遠處炊煙裊裊, 又顯出幾分煙火氣。 海水漸漸淺了,船只不大不小, 難以停泊靠岸,還沒到岸邊, 就陷入了水下的泥沙之中進退不得。滄玉在艙內覺察到船身一震,已經停下進程, 便走出船艙,見著大船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 卻是難以進退,倘若待著潮水翻涌,說不準還寸進的機會,只是要麻煩。 這船比起作戰樓船太小, 比起小畫舫又大些,倘若真要上岸, 恐得百來個精壯漢子一同用繩索一道拉上去才行, 那模樣也不是靠岸,而是一條巨魚擱淺。而此處離著岸邊極遠, 倘若船上的人想上岸, 得放下小船或是扁舟劃過去, 倘若靠人游過去,不到半路就得抽筋溺水。 這于凡人確是難事,對他們卻不是麻煩。 船身不遠就是礁石,滄玉拾起了玄解之前拿來好玩的繩索打了個活結,輕輕一拋便有千鈞之力,從從容容飛出數丈套入了石中,只消將繩子輕輕一拽,那活結就打死了,待到潮汐上涌,船身便會重新順流回到海中,又被繩索牽引著,不至于迷失在茫茫大海里,變成一只幽靈船。 “好了,咱們走吧?!?/br> 那縣城看著近,實則遠,許多漁夫正在岸邊收網準備回家去,歸家心切,更何況二妖來去瀟灑,無人看見兩個飄逸的身影踏浪而來,隨風而去。 縣城不算大,比起永寧城與姑胥而言,小得可憐,不過又比青山村要大些,還算是繁華熱鬧,依山傍水,是好地方。 滄玉與玄解進了這小縣城,方才發現他們走錯了路,這縣城里竟有河道,碼頭在另一處,倒也不怪他們,謝通幽給的地圖上沒有這處縣城。此時日暮西山,各家都在生火造飯,路上行人不算多,倒是遠處有個攤子圍了許多人,喧嘩熱鬧,看起來湊熱鬧得不多,看熱鬧得卻不少。 “你想去看看嗎?”滄玉看向玄解,臉上帶了些許好奇。 玄解點了點頭道:“好?!彼罍嬗癫⒉皇钦嫦雴栕约?,也不似往常那般直率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心知肚明即便自己不想看,滄玉至多只會讓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后孤身去看看熱鬧。 這世上許多事對玄解而言都無意義,因此滄玉的趣味,便是他的趣味。 要玄解孤身去尋樂子,實不如與滄玉坐在一起無聊發悶來的有意思。 看熱鬧的人多,旁邊茶攤的老板心思也活,招呼著眾人坐下喝水解乏,游魚似的端著茶壺與碗在人群里穿梭著,還有些小點心,有覺得茶水不錯的,甚至會去包上一包茶餅或是茶葉待在身邊,連邊上的高樓上都探出幾個人頭,嬉聲歡笑著。 滄玉挨進人群之中觀望,旁人本有不滿,正要罵罵咧咧出口時,抬臉瞧見他樣貌風流,風儀若山雪孤月,煙霞披身,見之令人羞慚,這小小的縣城何曾見過這般天仙一樣的人,便下意識退讓開來。 雖說滄玉不知為何眾人瞧自己一面后都如水流被截斷那般分開,但這大大方便了他往前走去,便索性不掛心此事,倒是玄解跟在他身后,顯得若有所思。 眾人圍住的是個字畫攤兒,中間站著一個青年書生,還有一老一小,那小的才七八歲的模樣,粉雕玉琢,穿著華貴,幾個兇神惡煞的大漢站在他的身后,看起來似是保鏢。 那老人看起來上了年紀,腰背駝得厲害,正杵著拐杖連聲咳嗽,青年書生雖是滿面怒容,但神情隱忍,似有悲憤之意;那小娃娃倒是滿不在乎,他那圓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書生,又瞧了瞧老人,忽然嘻嘻笑出聲來,他年紀雖輕,但神情倨傲,顯然是個被寵壞的小少爺,慣善發號施令的。 這攤子的字畫都是不少,只是都沒有擺在架子上, 反倒散落一地,桌子先前被掀翻了,滄玉四下看了一圈,多是青山浩渺,更有高月孤懸,見紙上竹骨錚錚,更得云夢迷霧掩百花。 這攤主若是字畫的主人,這技藝算得上是高絕,在此擺攤未免過于可惜。 這些字畫此刻散落一地,濺了淤泥,甚至還有些被撕破了。 滄玉對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可畢竟與謝通幽認識過一段時日,于此道的審美還是多多少少高出普通大眾,他見畫上落詩氣勢渾厚,用筆飄逸瀟灑,頗見朝氣,雖不知道自己的點評能信多少分,但仍覺可惜,忍不住走上前去,將散落在地的字畫重新拾起,緩緩放在了桌上,溫聲道:“這么好的字畫,弄臟可惜了?!?/br> 他聲音輕柔,頗為動聽,行為更是優雅得體,眾人皆站于滄玉邊側,見他高潔華貴,斯文端莊,并不覺得他無端擠入這熱鬧顯得可笑滑稽,反倒有幾分暗暗羞愧,紛紛都躬身將字畫拾起遞到桌子與架子上,場景一時若星火擁簇明月。 那些字畫多已受了踐踏,不過縱然如此,也足以叫那青年書生激動萬分,他伸手撫過字畫,不怕臟了手,顯然珍惜萬分。 世事就是如此有趣,倘若旁人要為書生出頭,必然心中擔憂自己是否會被他人看作笑話,不由得畏怯三分,眾人本就是來看熱鬧,自然不嫌熱鬧小,說不準還會起哄;然而滄玉心無掛礙,加上他生得美貌斯文,風骨凜然,眾人見他行止端方,心中先是敬上三分,自然不會隨意開口嘲笑,再來都非是什么大惡之人,這許多字畫散落塵埃,回過神來難免生出些許羞愧之心。 凡人之間藏有許多細微的規則,使得他們總是偶爾看起來好,偶爾看起來壞,有時候看起來粗俗無禮,有時候又看起來禮貌心善。 有時候甚至連人本身都捉摸不透自己。 “多謝?!鼻嗄陼媛陡屑ぶ?,躬身對滄玉行了一禮,他非是樣貌白皙清雋之人,只能說是普通,身形稍顯得瘦削,穿著身青綠色的長袍,倒真有幾分畫中青竹的意味,一身傲骨卻不露半分傲氣。 觀其樣貌,確實是個才德俱全的讀書人。 經過方才拾撿字畫的小小風波,老人顯然露出了幾分尷尬與窘迫來,他方才腳邊就落著幾張,大道理講了滿嘴,卻連最普通的小事都不曾做到,他唉聲嘆氣了一番,用拐杖搗了搗泥地,聲音都帶出幾分無力的蒼老:“小瑛啊,我說的話,你要好生思量,可不能走那歪門邪道的路子啊?!?/br> 書生強忍怒意道:“金老,此事絕非我所為,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與我并無干系?!?/br> 老人顯然不信,倒也沒有說更多了,而是嘆息著撥開人群離開了,那歪頭瞧熱鬧的小娃娃看到此刻,突然冷笑了起來,他聲音嬌軟可愛,說出的話卻頗為狠毒:“哼,他不管你了,我倒要來管管你,把他的攤子砸了!” 他身后那幾名兇神惡煞的大漢就立刻走上前來,又將桌推架倒,顯然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那么這些字畫為何落在地上,為何破損,也有了來源。 青年書生黯然站在原地,被推搡到了一邊,知大勢已去。 幼童正志得意滿,忽然發覺命運掐住了自己的后脖,身體懸空了起來,不由得慌張無措起來,rou嘟嘟的四肢拼命撲騰:“別砸了別砸了!快……快來救我!你知不知道我爹爹是誰!” 滄玉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天底下的熊孩子怎么都會說這樣的話嗎? 需知一個人為敵時,他縱然生得再怎么花容月貌,天仙下凡,落在眼中也是惡魔在世,幼童顯然沒受過如此驚嚇,淚花已經涌在眼眶之中,他像是只小烏龜似的在滄玉手中掙扎著,急急吼道:“蠢貨!笨蛋!倒是快來救我??!” 其中一名紅衣大漢看起來心思縝密些,還算客氣:“不知道這位公子能否放下我家少 爺?” 他雖然客氣,但架不住玄解不想聽,話音剛落,已被玄解打暈了過去,異獸出手不重,架不住神情冷酷凌厲,生就一張薄情殘忍的臉,若是風月之中得見,難免叫人覺得是個薄幸子,然而此刻見著了,只覺得膽寒心驚,好似見著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這熱鬧哪是好看的,眾人瞬間如被沖撞開的魚群一般四散而去。 唯有那青年書生白著臉,顫顫巍巍地蹲下身去探了探幾名大漢的鼻息,感覺還有熱氣,這才放下心來,不免畏懼地看向玄解。 幼童不知道大漢只是暈厥,見玄解面沉如水,比什么故事里的鬼怪兇煞都叫人害怕,恨不得立刻昏厥過去,他縱然氣焰囂張,可從未見過生死,不由得哇哇大哭了起來:“你……你這個壞人,你把阿大阿二阿三他們怎么了!” 他這時就在滄玉手中,倒忘了自己安危。 這小子跋扈非常,可也算不上無可救藥。 大人欺負小娃娃總是不太好聽的,滄玉臉色微沉,那青年書生急忙走上前來,他見玄解下手如此之重,還當是什么行俠仗義的江湖俠客,忙道:“恩人,二位恩人,多謝你們了,這娃娃不過是年紀還小,不知事,暫且放過他吧?!?/br> 書生倒不是要護著這孩子,只是大人與小孩畢竟承受力不同,他心中委實擔憂玄解待會也這么一掌下去,這小小孩童哪里禁得住。 小娃娃邊哭邊抹淚,顯然嚇得不輕,抽抽噎噎道:“我不要你假好心!我娘說了,你也是壞人!走開!” 滄玉聽得眉毛微挑,冷冷道:“他可是在救你的命,你這孩子,當真是不知好歹?!彼捠沁@么說,倒也怕真傷了這小rou團,便躬身將人放下。這小娃娃急忙跑到他的保鏢身邊,張開雙手護著幾個大人,神情警惕非常。 說他是個熊孩子,卻還知道忠義;說他懂事,又上門來砸這書生的場子。 滄玉忍不住蹙眉,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想到這幼童提到他娘的事,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跳,怪不得他腦海中下意識想到風流韻事,聽起來實在太古怪了。 第九十二章 事情的轉折發生于家長的到來。 這只看起來上輩子是狗熊投胎的幼崽抹著眼淚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聲:“爹親——”而后似乳燕投林一般沖進了正不緊不慢走過來的年輕公子哥懷中,對方看起來不過二十三四歲的模樣, 模樣長得頗為端正, 是天生的笑唇, 讓他看起來似乎總是含著一抹微笑, 有點邪氣,又有點兒風流。 他帶了一個荷包來, 系帶就在手指上,整個荷包隨著他的手指隨心所欲地轉動著。 看來還不是頭一次。 小娃娃見著大人頓時有了主心骨, 連忙把胖嘟嘟的臉上那點兒淚痕全擦去了,跟猴子竄樹似的爬到了公子哥的身上——姑且不說他的脾氣如何, 光是這身手就實在值得贊嘆。 青年書生的臉微微沉了下去, 露出些許憂郁的神態來, 他仍是什么都沒有說,默默蹲下身去將東西拾撿了起來,把架子與桌子重新擺正。 “爹?!?/br> 幼童抽著鼻子吸了幾口氣, 委屈巴巴地說道:“他們欺負我?!?/br> 這娃娃大概有點重, 公子哥的胳膊顯然往下沉了沉, 差點沒把親兒子丟出去, 他好不容易將小胖子抱緊了,抬起眼皮瞧了滄玉跟玄解一眼,微微瞇起眼睛來, 緩緩道:“撒謊——”他說這話時仍是不緊不慢的, 聽起來像是有些在談笑, 可仔細品味, 又好似半點笑意都沒有。 “我沒有撒謊!”小胖子仍是委屈巴巴的口吻,一物降一物,他不敢在他爹面前耍橫。 看來這位公子倒是個講道理的人。 滄玉的臉色漸緩,他雖不曾以貌取人,但聽到這公子哥說這句話,又想到方才小娃娃提起他娘親,暗道這養不教,也未必就是父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