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是深情男配[穿書] 第49節
玄解沒有說什么,只是靜靜地放著柴火。 修道人投胎轉世,并不是如尋常人那樣三魂七魄都投進個活胎,而是分出一縷神識與原身聯系著,尋個死胎投入,這樣既不沾因果,又不惹紅塵,全靠修為耗著新身體,年紀漸長就會想起陳年往事來,因而幾乎都活不過二十來歲。倘若能堪破迷障,便能得道,堪不破,反倒耗損修行。 謝通幽輪回了幾世仍是無果,他幼時生病,并不是真正風邪入體,而是修為不穩,維持不住新身軀,這也是為什么君玉賢追尋了他幾世的緣故。他這一生本就是個死嬰,全賴本身修行,怎會有疾病加身,如今得了病,就意味著他的三魂七魄逐漸往這具身體來了。 他在變成一個真正的凡人。 道人破功并非前所未有之事,今世了了之后,下一世謝通幽就會走真正的奈何橋,飲孟婆湯,百年的修為盡廢,再無任何飛升的可能。 滄玉自然想不到謝通幽這短短三字脫口,包含得又豈止千言萬語,一片真心。 等到他們的熱水燒完,君玉賢也采完藥回來了,似乎是有些詫異兩妖竟能幫上忙,很是客氣地點了點頭道謝,又將草藥拿出分好,取了一個藥爐煎上,又拿大燒水的鍋燉堆放了些像雜草的東西,聲音平靜緩和,聽不出半點喜怒:“這是驅寒湯,二位待會兒多喝些,免得著涼?!?/br> 君玉賢很有耐心,看了這一鍋再看那一爐,最后居然是大鍋先煮好,他拿個勺子舀出四碗,自己先喝下一碗,然后再細心熬煮那爐給謝通幽的。 滄玉義不容辭——地灌了玄解三碗,他自己則努力喝了三口,沒有吐出來全是看在君玉賢的面子上,吞咽的一瞬間甚至感覺自己看到了地獄。 好在謝通幽的藥很快就煮好了,君玉賢過濾出來倒了滿滿一碗,顏色之濃,氣味之沖鼻苦澀,遠勝那一鍋驅寒湯。滄玉簡直要給謝通幽點蠟,一時竟說不出這藥是拿來治病的還是拿來以毒攻毒的,總之看起來給人的感覺更像是謝通幽喝下去后說不準真能在夢里見到閻羅王。 “我待會再過來?!本褓t看了玄解一眼,平靜道,“你不妨先自己先練習一番?!?/br> 滄玉趁著君玉賢走遠,本想把自己那碗也給了玄解,想想覺得不合適,干脆捏著鼻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你怎么了?”玄解問他。 “我……”滄玉沉默了片刻,嘆氣道,“我不喜歡苦的東西?!?/br> 其實滄玉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愿意對玄解說這些話,就好像他愿意告訴玄解自己忘記了過往一樣,盡管對方壓根聽不懂,可吐露真心從來都不是那么簡單的事。也許隱隱約約之中,滄玉覺得玄解是可信的,雖然他的好奇心總是無窮無盡,但任何秘密都會淹沒在他心里。 玄解輕輕“哦”了一聲,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好像一只千年狐妖怕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這叫滄玉放松了些,眉花眼笑地看著他,溫聲道:“你往日不是總愛問為什么嗎?這次怎么不問?” “為什么要問?!毙獾?,“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能強迫得了?!?/br> 滄玉愣了愣,帶著想辯倒他的氣勢道:“可我已活了這么久了?!?/br> 這場景實在是滑稽得有點可笑了,本該戰戰兢兢遮掩自己的滄玉變成了質問的那一方,本應理直氣壯懷疑滄玉的玄解卻成了解釋的人。 滄玉偶爾會想,大概就是因為玄解本身如此與眾不同,才使得自己愿意對他說出那些真心話來,畢竟哪有人愿意將自己埋葬一生一世,哪怕滄玉自己都記不全自己,可他仍想將那零星破碎的自我拿出來,撇開所有身份,讓人看到自己。 而不是青丘大長老滄玉。 “那又如何?!毙饪粗?,目光如同深潭,掀不起半點波瀾,一瞬間看起來竟有那么些陌生,“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難道會因為百歲千歲而有所不同嗎?” “這倒不錯?!睖嬗癯烈髌?,夸獎玄解道,“你想得很清楚?!?/br> 這句話并沒有讓玄解高興起來,他眼中本來頗為明媚的亮光稍稍暗沉了些許下去,滄玉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了,見他神色不佳,不由問道:“你怎么了?” “沒什么?!?/br> 年輕人總是多少有些特權的,年輕的妖怪也是如此,玄解并沒有因為謝通幽的話而喪失信心。他雖不像世間許多凡人新出茅廬時總會存在那種意氣風發的樂觀,但耐心與經歷遠勝過許多人,不會因為任何打擊而后退,更不會因為任何原因改變想法。 年輕的幼崽很容易一蹶不振,他們就像精美的瓷瓶,一擊即碎,需要外力去將他們重新拼湊起來,可玄解并非如此。 玄解過于純粹,正如謝通幽所忌憚的那樣,偏又堅韌到可怖的地步,他從不同人身上得到各種各樣的答案,借此充盈自身。 在夢境徹底消散了之后,玄解就沒有再感覺到寒冷了,他的心臟仍然guntang,那微微跳躍的火焰明顯存在于胸腔,滿腔的冰冷與絕望都是謝通幽所給予的,唯有那微弱的鎖鏈正在蓄勢待發。 滄玉曾告訴過他,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是與非,對與錯,甚至是善與惡。 那么愛呢?它是否也并非絕對。 縱然玄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跟謝通幽走上同樣的道路,又會在那時候選擇什么,他并不在乎那么遙遠的事情,還有百年、千年,他能夠與滄玉消磨下去。 討厭就是討厭,可滄玉一點都不討厭他。 太早知道命運的人似乎總有謝通幽那樣的絕望,每次失敗都像是天意在嘲笑。 玄解并不在乎這個,他不在乎老天是什么存在,更不在乎命運是不是注定如此,提前得知結局不過是一種好奇。 命運只能欽定認命的人。 他不認命。 玄解對謝通幽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好奇的,他并不厭惡這個男人,就提議去探望下這倒霉的凡人。滄玉有些不甘愿,他看見了謝通幽流淚的模樣,覺得自己仿佛觸及了什么隱秘而可怖的秘密,帶著點猶豫不決,不過仍沒拗過玄解,就跟著一起去了。 君玉賢對謝通幽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他在那間茅草屋里對著病人說話,聲音沉穩而值得信服,如每個面對病人的大夫,耐心十足:“謝公子,喝藥吧?!?/br> 冷漠與客套隨之而來,君玉賢的聲音半點人情味都不帶。 謝通幽仍是嬉皮笑臉的,全沒被君玉賢的態度打擊到,兩妖在屋外聽見他在里頭叫嚷著苦,君玉賢沒有生氣,解釋道:“良藥苦口利于病?!?/br> 他不再被謝通幽激怒了。 人設與劇情實在撲朔迷離,使得滄玉跟不上進度,他不知道為什么四人里頭就自己一頭霧水,想起玄解犀利的疑問,又放棄了跟他求證。 滄玉在門口躊躇,不愿意進去,倒是君玉賢拿著空碗走了出來,玄解與他對視一眼,隨后擦肩而過,道人沒問別的,只說:“待會去藏書室尋我?!?/br> 玄解點了點頭,徑直走了進去。 滄玉待在門口看了看,謝通幽正裹在棉被里無聊,他轉轉頭又轉轉眼珠子,好像正等著人來探病。 “我去看看人參?!睖嬗癫恢乐x通幽有沒有方才高燒時的記憶,只是下意識感覺心虛,立刻退了開來。 秘密就是這樣,當對方主動告知時,就像在聽一件趣事;可當無意竊聽到時,便成了一種燙手的恐慌。 玄解走到謝通幽跟前,沒有伸出手幫這病人掖掖被子,倒更像來威脅恐嚇般地開口道:“我不會放棄的?!彪y得他講這話的時候,還是這么理直氣壯,仿佛在說什么天地真理一般,他只是站在那,靜靜道,“既然我的命數不準,那就不作數?!?/br> 謝通幽微微笑了起來,他溫文儒雅地開了口:“這很好?!?/br> 他本意只不過是想在玄解心中種下善根,即便求而不得,也不要因此失智發狂,并不是要玄解放棄這段懵懂的感情。 感情這種事倘若能說放下就放下,謝通幽又怎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當然不會強求別人去做。 玄解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驚奇地看了眼謝通幽,對方只是疲倦地躺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對你不一樣了?!毙獬聊似?,又問道,“為什么?” 謝通幽笑了笑,輕聲道:“因為對他而言,謝通幽永遠就只是謝通幽了,再不是別的什么人了。你難道會將過路的某個人看作是你唯一的親人嗎?” “他不要你了?!毙庹f,“是不是?!?/br> “……”謝通幽大概是對玄解的用詞感覺到了一點無奈,他忍不住想笑起來,那神情很快就收斂了,他最終笑不出來,只是喃喃著重復道,“對,他不要我了,他在人間的時刻不多了?!?/br> 人類真是復雜的生物。 玄解看不懂謝通幽,他覺得這個凡人的淚眼里透出笑意來,而微笑里又流出了眼淚。 歡喜與悲傷怎會同時存在。 大概是病糊涂了吧。 雨已經停了,日光驅散了薄霧愁云,可謝通幽再也不會好起來了。 第六十五章 接下來的日子平淡無奇。 謝通幽的病在喝了三天藥之后終于好了, 他整個人仿佛被霜打了的茄子, 蔫蔫的, 除了添亂跟帶路幾乎沒起到任何作用,有些時候滄玉甚至都要以為他的確就是個較為聰明的紈绔子弟。不過讓滄玉略有些忐忑的事一直都沒有發生, 謝通幽沒有提起那天高燒的事,也沒有再說些別的,反倒是真的結廬在此, 在山野里跑來跑去,還挖了一籃子毒蘑菇加。 兩個大妖跟一個修道人當然沒事,人參娃娃自己就是藥,更沒什么反應, 倒是他自己差點沒吃死自己。 君玉賢沒有再喝過酒, 也沒有刻意關照謝通幽,他將絕大多數精力放在了玄解身上, 使得在場修為最低的人參娃娃跟根本沒有修為的謝通幽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地成了玄解固定的實驗對象。 按照玄解的進度來看, 君玉賢在發覺教導玄解收斂這種能力無效后,就干脆破罐破摔教他學習如何掌控這種能力了。 他變成了滄玉最初見到他的那個模樣, 瀟灑自在,于紅塵中輾轉, 不染凡俗。 還很大膽,居然完全不擔心玄解會不會拿這種能力做壞事。 按照玄解的天資來看,滄玉真的很擔心這番人間走完回去, 自己到底帶回青丘的到底會是個無助可憐的小異獸, 還是一個實打實的人形兵器。 怎么想都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山上的生活枯燥又無聊, 滄玉偶爾會跟謝通幽聊聊人間的趣事,或者跟他一起去挖蘑菇野菜,更多時候就是在聊玄解。 “你很在乎他?!敝x通幽偶爾會開滄玉的玩笑,他蹲在地上揪那些野菜,輕輕松松又不容置疑地開口,好像抓住了滄玉什么把柄一樣,模樣有點兒促狹,只是并不惹人反感。 “挖你的菜?!睖嬗裼X得這話有點別扭,說什么在乎來在乎去的不嫌膩歪嗎?可想想又覺得不是什么可恥的事,就輕描淡寫地打了個直球,“難道我不該擔心他嗎?我是看著他長大的,關心他太正常了?!?/br> 謝通幽聳了下肩膀,意味深長地看著滄玉,臉上帶著淡淡笑意,慢吞吞地說道:“可我看你對他并不像是長輩的樣子,倒更像是同輩之交。?!?/br> 滄玉有些不好意思,說是看著玄解長大,其實他還真沒多看幾眼,他們并不像是尋常的師徒或是養父子那樣進行交流,倒更像是路中偶遇的兩只動物決定結伴而行,只不過滄玉的年紀更大些,看起來好像是玄解的長輩。 即便是滄玉現在覺得玄解有時候乖順得讓人頭痛,看著玄解的長相跟個頭,也不可能再把他當做個孩子來照顧了, “忘年之交有何不可?!睖嬗窈芷届o地解釋道,決定不再跟謝通幽糾纏這事兒,反倒問他,“君道長一直如此么?” 謝通幽愣了愣,不大明白道:“你指什么?” “我本來還以為你們修道人嫉惡如仇,斬妖除魔從不過問緣由?!睖嬗裢澈t里丟了一顆野菜或者是藥草,總之他認不出來,得等君玉賢分辨。 這事兒其實憋在滄玉心里很久了,并不是他有什么受虐傾向,盼著自己遇到壞人,而是覺得不可思議。酆憑虛這個跟妖怪談戀愛的姑且不提了,他屬于異類;謝通幽作為半個修道人,能不求回報地幫助他們已是不易;結果君玉賢還無私地教授玄解口訣法咒,幫他融會貫通,這實在是不合常理。 這本書里的修道人這么通情達理的嗎?他怎么記得容丹就是被除妖人發現半妖身份,差點被除,被迫回去青丘的。 還是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因為這三個道人關系都不錯,所以特別想得開? 謝通幽早在喝茶那會兒就已經開始習慣滄玉“世故”的這一面了,頗為耐心地解釋道:“的確是有這類道人,我們修的路不同,想法更是不同。那些道人維護正法,其意就是各歸其位,妖待在妖應呆的地方,人就待在人應呆的所在,因此一旦有妖侵入人間,不論好壞,都是格殺勿論;同理,假使人走到妖界去,無論生死,他們也都不會管?!?/br> 感情是邊防戰士。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是不可以理解。 謝通幽沉吟片刻道:“也許對二位來講很難明白,不過謝某能夠理解他們的擔憂,畢竟妖遠遠強大過人,焉知此刻性善,是否能永遠善良下去,難免會有此行為。因而他們雖覺我等過分仁慈,我等亦覺得他們殺性過重,可從來互不相犯?!?/br> 在妖遠遠強大過人的情況下,這種行為不能說是對是錯,就好比方說鄰居是個人形自走坦克,哪怕他完全沒有傷人之意,可情緒一激動,或是不慎摔倒,都可能波及一片。 正常的凡人肯定是心生恐懼,誰愿意自己身邊一直呆著個不穩定因素,尋常吵嘴,人對上人起碼有反擊之力,即便沒有,他人看見了多少能幫上忙,在大部分情況下都可以避免慘重的結果;可對上妖簡直是一面倒,誰都不知道發怒時對方會做出什么來。 畢竟人類對于妖而言太脆弱了。 “不過如姑胥那等魘魔之事,當然是人人得而誅之?!敝x通幽拿棍子攪了攪泥土,慢悠悠道,“只是當時是太守大人下令,我等雖可斬妖除魔,但對凡人就有許多禁令,加上酆道長沒了音信,大家都不敢妄動,據我所知,還沒等那群道士討論出什么結果,這魘魔就已經死了?!?/br> 如果謝通幽不是古人,滄玉真的覺得他是在黑某些東西了。 “滄玉兄在想什么?”謝通幽見滄玉久久不出聲,不由得好奇道。 滄玉感慨道:“沒什么,我只是覺得那魘魔果然好聰明?!?/br> 謝通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