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是深情男配[穿書] 第41節
謝通幽這宅子不小,客房并在一處院落里,離書房很近,有四五間的模樣,都是兩間兩間相鄰者,中間用竹子隔開,十分風雅。滄玉的房子里鋪好了被褥,又到玄解房中幫忙,兩妖忙活了半日,玄解已在墻壁之間搭好了他的藤網,那種子不知道從何處墻角里破土而出,密密麻麻爬在墻壁上連成一塊。 滄玉看得目瞪口呆,沒好氣道:“你要是睡在這上面,那鋪什么被褥?!?/br> 玄解不解:“是你要鋪的?!?/br> 差點沒氣得滄玉一個倒栽蔥,他手中還抓著被子一角,此刻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也罷,也罷,往后咱們倆去住客棧倒是省了間房錢,往后就我睡床你睡墻。要是運氣不好趕在了荒郊野外,你這睡法還能避開蛇蟲鼠蟻呢?!?/br> 玄解不知道滄玉是在半真半假說氣話,聽他言之有理,眉目又十分生動,心中甚是喜歡,就應道:“好啊?!?/br> 滄玉覺得自己呆在此處遲早要被玄解氣死,趕忙深呼吸了三口,走出屋子去,準備回房好好睡覺。他自己還未發覺,這青丘二十載如戴上面具冷淡度日,來到人間不過幾天光景,他已被這世間美景,人間趣味所吸引,性子愈發外向起來。 倘若換在往日,沒有十足把握,滄玉是絕不會貿然詢問什么的。 其中也有青丘眾狐對滄玉十分熟稔,而謝通幽與滄玉卻是初次相識的緣故。 這一夜過得委實漫長,滄玉躺在軟床上后才想到自己剛剛似乎是唐突了些,不由得有些后悔,覺得謝通幽心里大概要覺得自己是個無禮之人了。滄玉得到妖力許多年,又殺了不知多少妖獸,心性倒沒大改,仍和凡人一般在意他人的目光,不過這已是過去之事,沒辦法再改正了,他只能在心里遺憾了會兒就睡下了。 玄解一向是早睡的乖寶寶,說要休息就休息,他躺在藤網上輕輕隨風晃動著身體,慢慢沉入了夢鄉。 他看見了一座山。 天光似是正好,陽光斜撒在塵世間,照得許多樹葉雜草上的露珠閃閃發光,他一路走來,只覺得這山路并不難走,似是被人踩慣了,踏平出一條路來。 這山路一面靠著山壁,一面則種了許多花草樹木,樹蔭如蓋,隨著風微微搖擺,偶爾漏點碎金在地上蹦蹦跳跳,是個叫人愜意的所在。 玄解慢慢走向山路,聽見身后兩個少年正在嬉笑打架,他轉身看去,只見得一個紫衣童子挑著兩擔水連蹦帶跳地跑了上來,滿臉笑嘻嘻的;后頭跟著個同樣挑水的藍衣童子,卻是悶悶不樂。 那紫衣童子似乎十分得意,將手輕松掛在扁擔上,正背對著玄解,得意洋洋地喊道:“師弟,你慢了!” “哼?!蹦撬{衣童子冷冷道,“你得意什么,若撒了水,就是你輸了?!?/br> 聽起來他二人似乎在打賭玩笑,而這紫衣童子略勝一籌。 而后那紫衣童子轉過身來,他看見玄解的那一瞬間忽然山河顛倒,日輪破碎,只剩下一片幽幽黑暗,寂靜無聲,那幼童冷冷盯著他,肩上的扁擔與水桶消失無蹤。 “你是誰?” 那童子仰起頭來,身形雖小,但氣魄全然不輸玄解,一字一頓道:“滾出去!” 不知道他念了什么東西,玄解聽不見聲音,只能看見他的嘴唇在動,然后整片黑暗都焚燒了起來,不知從哪兒放起的火,一下子卷成了滔天烈焰。玄解向來喜愛烈火,可這些火焰不知怎么,竟給他灼燒炙痛之感,似乎并非是實火。 玄解下意識退避開,再睜開眼來,只剩下滿目黑暗。 他坐起身來,底下是藤蘿粗糙的觸感,眼前是鋪好的軟床,窗外烏云漫天,房內燃燒著的燭火早已油盡燈枯,莫說半分暖意,連些許光明都不能見。 剛剛那是什么? 玄解重新躺倒了下去,將手枕在了腦后,遲疑地在記憶里搜尋那兩個童子的模樣,可是一無所獲。 他似乎闖入了不該闖入的世界。 玄解躺在藤蘿上細思了片刻,覺得心神略有些不定,于是翻身起來去敲滄玉的房門,對方睡熟了,并沒有反應。很快玄解就把手放了下來,若有所思地回憶起那個夢,他慢慢往外走去,不知是哪個童子的情緒還殘留在他心頭,憂愁帶著歡喜,酸澀地像泡進陳年老醋之中。 他隱約覺得當時的感覺好似魘魔帶走自己時體驗到的,只是從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一時不能反應過來。 假使真是他人的夢境,那么是誰的夢? 謝通幽?滄玉?還是整座永寧城里某個不知名的人。 玄解在院子里踱步了一會兒,他無心窺探旁人的隱私,只是這力量全不受控,根本由不得他想不想,愿不愿意,不知道是不是吃下魘魔靈魂的緣故,才叫他得了這場造化。玄解不喜歡未知的東西,就好似他不喜歡解放天性徹底變成野獸那樣,因而一時煩躁非常,生怕自己睡下后又會無端被卷入夢境之中。 第二日剛起就有點小雨,滄玉睡了個好覺,起身去敲玄解的門,對方看起來還是老模樣??头康膲Ρ谏蠏熘鴤?,兩人洗漱過后各拿了一把,往湖中心走去。 謝通幽取代了公雞司晨的職責,一大清早正在亭子里吹笛子,雨絲纏綿,風聲帶著竹石與他合奏,笛聲清幽空遠,并不煩擾。 一個小丫頭正擺開茶幾,打開個食盒往外一層層端早飯,粥跟小菜一應俱全,她長得約莫才十四五歲,梳了個非??蓯鄣陌l髻,并不怕人,抬頭看了看滄玉與玄解,眨眨眼睛,笑盈盈地對謝通幽道:“少爺,夫人叫您多去看看她。我還道您昨晚怎么讓有福去跑腿,原來是宴請了客人,夫人昨晚上白生那場氣了?!?/br> 謝通幽將笛子放下,沉吟片刻道:“你回去同我娘親說,他不會再來了?!?/br> 滄玉聽他與丫鬟打啞謎,覺得有點意思,又覺得有點奇怪,謝通幽的這座宅子,難道平日里是用來招待他母親不喜歡的某個人嗎? 由于昨天的猜想,滄玉腦海里立刻涌出四個字來:“金屋藏嬌”。 可是人過留影雁過留痕,這兒干干凈凈,完全不見女子的任何痕跡,旋即又想到道人的事來。 這謝通幽的道術絕不可能是自學成才,他母親不愿意他出家,他八成是自己修了這宅子,私底下用來跟道人來往,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這處宅子是個九宮陣了。 滄玉瞇著眼睛想了想,覺得十分合情合理,他跟謝通幽是單純在酒rou方面的狐朋狗友,對于性命跟未來這些東西毫無關心,因此只當自己完全沒聽見。玄解就更平靜了,他把傘收好后又坐到棋局邊上去了,大概是昨晚上嘗到了點勝利的甜頭,今天還想再品味品味。 主人家還在講話,滄玉當然不會白目到自己先開吃,他干脆湊到了玄解邊上去問他做什么,玄解指了指殘局,手中摸著一枚棋子,似乎在想破局之法。 滄玉沒看出什么門道,只是覺得這棋局十分眼熟,剛想開口調笑玄解才學了一日的棋就想挑戰高難度,結果下意識與玄解對視了一眼,忽然反應過來謝通幽把昨晚上下棋之前的那盤殘局重新復原了。 打發走了小丫鬟之后,謝通幽站在原地吹完了曲子的最后一部分,才走到里頭來與他們說笑:“管教不嚴,方才那丫頭要是有冒犯之處,還望二位海涵?!?/br> 滄玉跟玄解沒有尋常的讀書人那么多毛病跟規矩,都沒在意,三人一道坐下來吃早飯。 所謂食不言寢不語,三人吃過了早飯,將碗碟都放進食盒里,謝通幽去小石坑里就著寒雨洗了洗手,回來與玄解下棋,這回他把殘局拆開就沒任何停頓了,很快就把棋子清干凈,問玄解要不要來上一局。 玄解自無不可,二人當即開始廝殺。 整個上午過去,玄解輸多贏少,足見昨晚上謝通幽的確是放水放很大,大概是傲慢到把眼睛放在云端上了才會輸。玄解一直不驕不躁,反倒是滄玉輸得有點心急,謝通幽慢悠悠地下棋同他說話:“說起來,滄玉兄知道隔壁姑胥城的趣聞嗎?” “下棋不語真君子,你不是說我昨夜說話擾你下棋嗎?”滄玉拿他昨天的話堵他,身子慢慢偏向了玄解。 謝通幽哂笑道:“滄玉兄沒有玄解兄這樣的雅量,下棋最忌諱焦躁,一焦躁就容易對戰局不利,要保持冷靜。謝某察言觀色,就知道倘若現在對面坐著的是滄玉兄,現在恐怕棋盤都要砸在我腦袋上了?!?/br> 滄玉心道我看玄解這輸得都快頭上冒火了,還保持冷靜? 不過滄玉倒清楚自己要是真發火,那可謂是無理取鬧了,而且心里的確有想砸棋盤的意思,被說中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耐下性子應付他:“什么姑胥城的趣事?” 姑胥城剛被魘魔搞過,還能有趣事?你們古人是不是恢復能力太強了點。 “說是全城都遭了夢魘,夢中還如同尋常生活一般,只是快活非常,想要什么都有,沒半分苦難憂愁?!敝x通幽分神跟滄玉說話,手下就不留心送出個破綻,他似乎有些在意這件事,“我原聽說有個道人去降妖伏魔了,不知成沒成功,可別叫這夢魘逃到永安城來了?!?/br> 玄解沒有君子風度,借機抓住這個破綻翻盤了,謝通幽見著了急忙叫道:“哎呀呀,滄玉兄,此局可當真怪你了!” 滄玉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淡淡道:“你不必擔憂了,那夢魘早已死了?!?/br> “哦?”謝通幽抱著棋罐摸自己的棋子,驚訝道,“當真?” 滄玉懶懶道:“你問玄解,那東西死在他手中?!?/br> 不知為何,謝通幽的神情看起來有些許微妙,半晌后,他慢吞吞道:“二位看起來,不太像是道士???” “就算我們是,數目也不對啊?!睖嬗衿届o道,“路過的閑人罷了?!?/br> 謝通幽恍然大悟:“明白,明白,戲文里有寫過?!?/br> 滄玉覺得他沒有明白。 第五十八章 一個上午飛快就過去了,午間換了個男仆來送飯, 大概是因為午飯的量要多一些, 順便帶走了早上留下的那些碗碟。 謝通幽下棋還不忘跟滄玉閑談,知他們是從姑胥城來的, 還問了些姑胥城的風土人情。 滄玉本以為他博學如此,定然走過許多地方,沒想到竟然對鄰城毫無所知, 不由好奇道:“謝兄不曾去過姑胥嗎?” “說來恐要叫滄玉兄見笑, 我自幼身子孱弱, 家母不舍得我去游學, 許多事都是從書上瞧來的,還真未曾有這個眼福飽覽?!敝x通幽打趣自己道, “莫看我事事都曉得, 其實不過是紙上談兵, 許多趣事還是從他人與同窗口中聽來的, 這是因為如此,家中二老才修了那戲園子,叫我圖個歡樂,免得郁結于心, 悶悶不樂?!?/br> 玄解棋藝進步飛快,又心神專一,下到后來謝通幽幾乎不敢亂分心跟滄玉講話, 而是嚴陣以待, 免得自己輸掉面子。 下棋是圖個樂子, 下一整日就沒趣了,更何況未免過于冷落滄玉,下到太陽正當空的時候,就撇了棋子去吃飯了。 午飯有魚有rou有酒,菜色新鮮,汁水濃郁,還有一碗魚湯跟一大碗飯,食盒最底曾竟疊合了十個杯子碗碟,環環相扣,便于三人取用。 謝通幽知道他們兩個不像是尋常讀書人那樣可以呆在一塊兒談經論典,并沒有強求,只思索起有什么東西適合他二人解悶的,這時還太早,總不能一直飲酒下棋聽戲,再說戲園子這會兒還在排戲,晚間才能進場。 雖說謝通幽是主家,想什么時候進就什么時候進,不過他自己其實沒這個興致去擾人排練。這些戲子有些潔身自好的,有些則想攀上高枝,俗世里哪來那么多清清白白的事,他雖然如今尚未娶妻,但心中已經有人,更不想荒唐度日。 吃過午飯之后,謝通幽去舀水取茶葉來烹煮,只留下滄玉與玄解兩個待在一起。 滄玉見玄解一直不說話,就開口問道“我看你好像很喜歡下棋?” “嗯?!毙獾吐暤?,“是有些,覺得很有趣,跟戰斗時的感覺一樣,如果太急切了就會輸,一定要耐心等待,可如果不趁機出擊,同樣贏不了。凡人真是有趣,把戰斗挪移到這些東西上,見不到血光,就可以盡情廝殺了?!?/br> 這倒聽得滄玉目瞪口呆,他苦笑道:“我倒是沒想這么多?!?/br> “只不過這樣也很無趣?!毙庥值?,“無論多少次都可以重來,可以翻盤,不像戰斗那樣有拼盡全力的快樂。只不過現在沒有什么事,拿來解悶倒是很不錯,我的確很喜歡下棋,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跟這個一樣的東西?!?/br> 滄玉下意識反駁道:“如果賭注夠大,下棋就有相應的刺激了?!?/br> “那不一樣的?!毙饩谷宦牰?,微微一笑,“引頸就戮,是這么說么?這種賭注太無趣了,廝殺時勢均力敵的對手,不到最后斷氣時不知道輸贏,那才是真正的樂趣?!?/br> 滄玉看著玄解呆了呆,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他當初想得不錯,玄解果真是個實打實的賭徒。 只是這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滄玉稍稍抖了下身體就恢復了正常,說他對這種事毫無所覺那定然是在撒謊,只是鮮少如此清晰而直面地意識到玄解的思想罷了。對滄玉而言,什么都沒有活著重要,可對玄解而言,死亡不過是他戰斗的路途上敗亡的結果之一。 很難說是對是錯,龍欲遨游于天,魚愿暢游于海,每個人的活法皆有不同。 將飛雁沉溺于水,任游魚掙扎于陸,那不是要他們享受不同的生活方式,而是要他們去死。 做了那么多年的人,滄玉都不敢說自己能評斷人心,更何況至今為止,他做了不過二十年的自閉大妖,更不敢妄下定論,就好比妖怪春季勃發出的欲望,誰知道玄解對戰斗的渴求是不是來源于天性跟本能。 正巧這時謝通幽帶了茶具過來,他的茶具總算是配套的了,看來那位友人手還算穩,沒失手砸了其他的東西。 茶罐與茶具都在,謝通幽將東西都擺在小幾上,又從亭子角落里提出個燒炭的爐子放在階梯下烹水,炭火正紅,還不到泡茶的時候。 滄玉本想聽他介紹一番這茶如何之好,卻不料謝通幽一言未發,不由好奇道:“謝兄這茶可有什么來頭么?” “早春在自家茶園子里新擇的嫩葉罷了?!敝x通幽略有些驚訝,“雖不是什么珍貴的上等好茶,但姑且算得佳品,配了引來的山泉活水。不想滄玉兄對茶道還有研究,倒是謝某疏忽了,若是滄玉兄有偏愛,不妨說來?!?/br> 滄玉想了想道:“這倒沒有,我只是以為你們讀書人談茶論棋,都要先說一番來由,再談論價值幾何,最后詳解其中許多妙處。因此你如此安靜,倒叫我有些納悶?!?/br> 謝通幽這才明白過來,不由失笑道:“原來如此?!?/br> 因著謝通幽不好說這些讀書人多是想要顯擺的心態,這是背地里講人壞話,只好但笑不語,這時水煮開了,他溫聲道:“早春新茶,配山野之水,還請二位品茗?!?/br> 這茶最優就是山野之水,自山間巖裂之處滲出,匯流過山巒植被,由得砂石層層篩選,濾出渾濁之物,再是清甜不過。 謝通幽引得是活水,縱是白水一壺,也不算慢待,更何況配了新茶。 水已沸,再煮就要老了,謝通幽提壺輕傾,沖泡了三杯共品,他行動間如行云流水,說不出的雅致韻味。滄玉瞧著茶蓋覆上去,待過了片刻,方才拿起來聞了聞,果真香氣四溢,再觀茶水澄澈,原先蜷曲的茶葉已經舒展開來,如一片青葉在杯底搖曳,輕輕吹氣啜飲一口,先苦后甘,倒說不上好不好喝,只是覺得舌尖沁著清甜,解了方才午飯時魚rou的油膩,倒是十分舒服。 玄解沒動,謝通幽問道:“玄解兄不嘗嘗么?” “太燙?!毙庋院喴赓W。 滄玉與謝通幽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就著茶談天說地起來,要說談經論典,那滄玉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偏生謝通幽都是說些八卦趣談,聊起來倒是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