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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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陸陸續續開始上,阿圓一盤一盤端過去,擺在食案上。 阿圓長于市井,又本也是粗枝大葉的性子,沈韶光雖也教了她些,動作上仍難免不夠細致,老者輕皺一下眉頭,卻沒說什么。 沈韶光接過阿圓手里的熱水壺,笑道,“兒給老丈先燙一小壺吧” 老者點頭。 沈韶光在旁邊正坐,緩緩地把熱水注到燙酒的皿子里,忖度著時間,手指碰一下壺壁,溫度適宜了,拿起酒壺,略搖一搖,使壺里的酒熱度均勻,用雪白的布巾子擦過壺底,才給老者倒上一碗。 老者微笑著點下頭,贊的卻是別的,“小娘子做得好瑪瑙rou?!?/br> 還沒吃,先說好,要么是恭維,要么是曾經吃過的,這老者想必是后者。 沈韶光笑瞇瞇地道謝,又請客人慢用,便拎著壺去了廚房間。 其實店里一般都是直接端上燙酒的皿子,倒好水,就不管了,由客人自己燙酒,但剛才阿圓動作大,似惹人不快了,沈韶光便去描補描補。 想來這老丈非富即貴,家中規矩嚴,婢子們都屏聲靜氣、小心謹慎,沒見過阿圓這樣的…… 沈韶光護短,覺得阿圓動作雖大了些,但算不得粗魯,最多算是——率真可愛,看來旁人并不這么想。唉,服務業啊…… 沈韶光又疑惑,這老丈非富即貴的身份,怎么身邊沒帶個隨從奴仆,就自己個兒跑到外面吃酒來了 正琢磨著,老丈的仆從來了,還帶來一個熟人——林少尹。 “安然,來!”老者笑著招呼林少尹。 以字相稱,見到林少尹依然安坐,恐怕不只年齡高,身份也高,沈韶光猜,這位想必是朝中大員,三品及以上的。 果然,林少尹上前行禮,稱“李相公”。 嚯!當朝宰輔。 兩位高官寒暄,那位宰輔的仆從過來要求包場。 沈韶光笑著答應了,包場這種事,最喜歡了,干活少,又有錢拿。當下利利索索地在紙上寫了“貴客包場,敬請見諒”,親自貼在往常當成菜品廣告牌的木板架子上,拿到門口支開。 小風鉆進綿袍領子,沈韶光攏一攏領口袖子,看看天色,有點陰,保不齊明天就會下雪。進了屋,隨手關好門,落下毛氈門簾子,又進廚房囑咐于三和阿圓兩句,就盼著客人吃得好,于包場費外再多給些小費——有錢人大多手松。 回到柜臺后發現忘了給林少尹端紅棗枸杞飲子了,但看他們已經吃起酒來,也便作罷,只在柜臺里貓著。 阿圓拿托盤端了醋魚上去,這回動作就輕柔多了,沈韶光暗嘆孺子可教。 李悅嘗一筷子醋魚,“清爽淡薄,有江南煙雨的味道!” 林晏微笑,也夾了一箸,確實,清淡新鮮,迥異京里蒸魚的厚重,倒更似魚膾。林晏用眼睛的余光看一眼那邊高大柜臺后的店主人,祖母的舌頭果然靈,沈記確實換了庖廚。 “彼時閑暇,嘗泛舟湖上,便是有些微風雨也不回去。披蓑戴笠熬上半天,總能釣上幾條魚來,以鯉鯽居多,間或也有鱖魚,有一回還釣上了一條四腮鱸魚來——只可惜沒有嘉賓分享?!?nbsp;李悅的笑漸漸淡下來。 停頓了一下,李悅復又笑了,“在江南時,時常惦記京里的濃油赤醬,惦記晨間的胡餅芝麻香味,還有西市胡人酒肆的把子羊rou,如今回了京,又惦記起吳中的莼菜羹、鱸魚膾來。人哪,還真是奇怪?!?/br> 林晏平靜的聲音:“江南濕潤溫暖,京里四季鮮明,各地飲食與其氣候、物產相關聯……” 沈韶光一邊算賬,一邊支棱著耳朵聽人聊天。嘿!這位宰相有多文藝,這位少尹就有多么地不解風情! 老相公聊的是江南煙雨、莼鱸之思,林少尹說因地制宜、地移食易,就仿佛詩歌對上自然課……林少尹真是白瞎了他那張如詩如畫的臉啊。 沈韶光偷眼看看那位宰相的側顏,真是個帥老頭兒,眉眼溫潤,又帶著點曠達,三十年前估計也是女郎殺手。跟這位經年的真金華火腿比,林少尹只能算半熟的頭年貨,“文藝少女”沈韶光馬上對這位少尹嫌棄起來。 李悅卻不嫌棄,頗慨嘆地點點頭,“你說得很是!想多了,平添多少遺恨?!?/br> 林晏冷清的眉眼終于控制不住閃過一絲憾然,很快又歸于了平靜。 不知是天陰還是天黑得越發早了,屋里漸漸暗下來,沈韶光端了大燭臺過去,放在兩位客人不遠處,把壁上的燈也點著了,又重新給兩人燙了酒。 看酒肆小娘子輕柔舒緩的動作,雅致嫻靜的面龐,李悅突然想起她叫的“老丈”來,笑道:“也不怪我總是懷想過去!適才進來,小娘子叫我‘老丈’,我還愣怔了一下,原來雖不曾‘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也已‘老之將至’?!?/br> 李悅晚婚,前面幾個兒女又沒立住,現在還沒有第三代,平時同僚叫的都是官稱,乍然聽人叫“老丈”,不免有些不適應。 沈韶光手一頓,接著拿白布巾擦過酒壺底,輕輕地給李相公倒上酒,“郎君請用?!?/br> 李悅和林晏都愣一下,繼而李相公便哈哈大笑起來,便是林晏也忍俊不禁。 “你這女郎啊——”李悅指指沈韶光,笑道,“真是促狹?!?/br> 沈韶光皮厚,笑道:“之前是兒叫錯了的?!?/br> 李悅又笑起來。 林晏看一眼沈韶光,適才燙酒時還有兩分仕女樣子,這會子笑得眉眼彎彎,似調皮小兒,再想到她過去各色奇詭言論,不免再次給沈韶光扣上“巧言令色”的章子。 阿圓又端了炸子雞上來,沈韶光幫忙擺在案上,笑道:“這道菜,是用三個月以內的嫩雞,先煮、再隔水燉、再炸制出來的,外脆而里嫩,需趁熱吃,兩位郎君請用?!闭f完微微一福,隱回了柜臺后面去。 今天李悅來到崇賢坊,故地重游,想起許多的前塵往事,再加上老友的托付,對著林晏,便傷懷感慨起來,但這傷懷感慨卻被沈韶光一句“郎君”給趕跑了大半兒,李悅也就不再說那不開心的事,轉而專心替老友辦起差來。 “安然年幾何矣”給人提親總是從問年齡開始的。 “晏二十有五了?!?/br> “合該娶個新婦了。家里太夫人可有中意人選” 沈韶光差點擊掌,我說我是被廚藝耽誤的半仙兒吧“必得佳婦”應在這兒了,宰相做媒,那必須是高門貴女啊。 “晏不知?!绷株袒卮?。 不知道就是沒有,李悅笑道,“某前日去秦仆射家吃酒,見他家小五娘出落得越發好了。上次見她還是三尺小童,梳兩個鬏髻,卻已經能把《論語》《詩經》背全、做一二小詩了,只是有些調皮。這次再見,已完全是大女郎模樣,性子也沉穩了……” 林晏只聽著。 “安然可見過這秦家小五娘”李悅卻轉了話頭兒,挑眉笑問。 “晏見過這位女郎?!?/br> 李悅就這么笑著看他。 林晏抿抿嘴,正色道,“晏門庭衰微,恐不配秦氏女郎?!?/br> 沈韶光筆在賬本上一頓,秦五娘那樣的貴女加美女加才女,竟然不愿意嗎所以,果然林少尹在懷念他那未婚妻,深情人設不動搖好男人…… 片刻后,李悅問道:“安然還在介意當年崔尚書流放,秦仆射沒有相幫之事嗎” 林晏看向李悅,過了一會方道,“晏并不敢怪誰,只是——晏與秦家行事方式不同,便是結親,也難香甜?!?/br> 李悅并不算是脾氣非常好的人,但對這個后生晚輩格外耐心。 看著掛了氈簾子的門,李悅緩緩地道:“回京以后,這是我頭一回來崇賢,當年卻三五日便要來一回的。這坊里住著我的兩位故人,其中有一個你當知道,便是在廣平書院的西柳先生?!?/br> 西柳先生是當代大儒,十來年前辭官講學,很受士子們尊敬。 “他便住你宅子后面,現在似乎是所庵堂了?!?/br> 林晏有些驚訝,長安城里達官貴人把宅子捐給僧尼的不少,只是沒想到西柳先生也會這般,且離得這般近。 林晏等著李悅說另一個故人,李悅卻沒說。 “那時候我們時常一起飲酒,便在楚九家?!蔽髁壬粘?,行九。 “楚九比我們都年輕,不過二十余歲,沒有娶親,”李悅看林晏,笑道,“便和你似的?!?/br> 林晏微笑一下。 “你家中還有祖母,他那宅里他最大,故而,我們盡去他家,飲酒舞劍,歌詩唱和……直到吳王事發?!?/br> 沈韶光緊緊握著手里的筆,吳王事發,楚九……李相公的另一位朋友應該便是原身的父親,或說自己這世未曾謀面過的父親。 仔細翻找,還有關于這位楚姓阿叔的記憶,是個方臉方下頜的端正年輕人,雖面相端正,卻愛偷偷往孩子手里塞飴糖——這或許就是能記住他的原因,但對他的家如今是光明庵的宅子卻想不起什么來,想來父親每次去,都不帶孩子。 沈韶光看那邊的李相公,卻是沒什么印象了。 “吳王最是風雅,我們與他都有來往?!闭f起這先帝時的反王,李悅并無多少忌諱,實在是這事當年便有些莫須有,至今沒有翻案,一則那是先帝欽定的,一則也有些現實因素。 “……其中沈五與他歌詩唱和最多,最相知己。吳王出事,我們都曾設法相救,沈五更是四處求助,并跪在大明宮前,為吳王陳情,言吳王那樣閑云野鶴的性子,不可能有反心。那殿前丹陛臺階下,便是沈五泣血之處?!?/br> 林晏嘴角抿得緊緊的,自己當年為崔師之事,心焦如焚,四處碰壁,與這沈五郎何其相似,只恨當年自己官小位卑,不能面圣,不能于丹陛前陳情…… “沈五此舉惹得先帝大怒,后來……”李悅閉閉眼,說不下去了。 緩了一緩,李悅聲音平靜下來,“崔尚書出事,聽人說你當時為其四處奔走,我便想起他來?!?/br> 林晏點點頭,有點明白為什么這位相公對自己青眼有加了,原來是肖似舊友。再根據時間推算,李相公被貶去江南,楚先生怒而辭官,想來都與此事有關。 李相公把話題又轉回秦仆射,“當年秦十三也是幫吳王說過話的,并被先帝當眾呵斥,并不是……” 李悅推測:“崔尚書出事,秦十三沒有幫你,許是讓沈五的事嚇怕了?!?nbsp;李悅沒有說出口的是,也可能是讓先帝末年的瘋狂嚇怕了。 “他并不是無心無德之人?!?/br> 林晏站起,鄭重地給李相公行禮,“多謝相公告知這些舊事,晏感激不盡?!?/br> 李悅抬手示意他坐下:“跟你說這個,也并不全因為替秦十三家那小娘子說項,也是今日在崇賢坊故地重游,感懷于心,實在想找個人說道說道?!?/br> “我早年腿腳受了傷,如今天氣一變,越發不舒服起來,心里也間或一陣一陣地疼,或許這一二年也便至仕了。三十載宦海沉浮,到底善始善終,老朽心里還是安慰的。秦十三離著至仕之年亦不遠矣,還有另幾位老臣也是,以后這朝廷還要你們年輕人撐著?!?/br> 林晏恭敬地聽著。 “……要更謹慎才好?!?/br> 為官這幾年,林晏也沒了當年的熱血——關鍵,也沒了讓他熱血的人。李相公殷殷囑咐,似一個真正長輩對晚輩一般,似當年崔師對自己一般,林晏領他的情,恭敬地點頭稱是。 林晏突然問:“敢問相公這位沈公名號” “沈謙,洛下沈氏子,行五,當年出事時任禮部侍郎?!?/br> 林晏眼睛睜大一些,緩緩點點頭,又微側頭看向柜臺,昏黃的燈光映著半垂的俏臉,肅穆沉靜,她手里筆桿搖搖,不知道在寫算什么。 林晏轉回臉來,給李相公倒一杯酒,又自斟一杯。 就著陳年舊事,兩人把那一角酒都喝盡了,出門時,李相公腳下有些浮沉,林晏和仆從一左一右攙扶著。 沈韶光帶著阿圓在后相送,“貴客慢走?!?/br> 林晏扭頭,對上那雙泛紅卻硬要彎起的眼睛。 林晏對她點點頭。 不知何時,李相公的侍衛仆從們帶著車轎等在了店外,便是林晏的仆從也候著呢。林晏與李相公告別,目送他的車駕離開。 林晏轉過身去,又扭頭看看搖晃的風燈下纖瘦的身影,便緩緩走回家去,身后仆從們靜靜地跟著。 進了門,看見前庭蕭瑟竹影,林晏突然回頭吩咐侍從劉常:“回頭查一查這坊里五品以上官宅十年前哪家主人姓沈?!?/br> 劉常行禮答“是”。 旁邊的周管家笑道:“本宅在方別駕之前的主人,似乎就姓沈?!?/br> 林晏停住腳,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