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語氣平靜安詳,不是商量的口氣,而是在下命令。 魏虞隔著重重雨幕失聲喚他,“阿澤!”話音里幾多阻攔之意。 林桑青亦驚得睜大眼睛——他要代替她去做人質? 蕭白澤瘋了嗎,他是皇帝啊,是九五之尊!而她不過是后宮中普通的妃嬪,若他想要,他可以有上千個似她一般普通的妃嬪,何必為了她以身涉險? 就算她頂著昭陽長公主的頭銜,是蕭白澤曾經喜歡或暗戀過的人,可他應該也不至于喜歡她喜歡到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顧的地步吧? 林桑青抬頭觀望這個相貌俊美的男子,那張線條柔和的俊臉上綴滿認真之色,顯然,他是真的想代替她去做人質,不是信口說說而已。 聞得蕭白澤說要和他們去做人質,絡腮胡老大仰天大笑幾聲,“你當老子傻???”他看看林桑青,再看看蕭白澤,自以為很精明道:“放著一個柔弱的小娘子不綁,綁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驟然發現蕭白澤似乎和五大三粗這個詞不搭邊,林桑青和柔弱這個詞也不搭邊,絡腮胡老大遲疑改口道:“呃,綁一個漢子回去,同行不要笑話死我?” 劫匪們又十分配合的發出陣陣刺耳朵的囂張笑聲。 滴答雨聲不絕于耳,等劫匪們止住大笑,楓櫟突然從魏虞身后站出來,挺直脊背果敢道:“那,那我和你們換,我去給你們當人質?!?/br> 大雨打濕了楓櫟身上的衣裳,顯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絡腮胡老大色瞇瞇盯著她看了幾眼,眼神猥瑣道:“哈哈哈兄弟們,這兒又有一個大美妞!”他摸著毛茸茸的下巴思忖道:“只帶一個人質回去怕是不夠,不如把這個大美妞也帶著吧,他們若是不來贖她,正好可以留下來給我當第九房壓寨夫人?!?/br> 命手底下的人把楓櫟也綁起來,絡腮胡老大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威脅蕭白澤,“明兒個子時,咱們石躍江邊見,你若是敢報官,便準備好拉一具尸體回家吧?!?/br> 敵多我少,硬拼肯定沒有勝算,眼下最妥當的法子就是先答應劫匪們的要求,順著他們的意思行事。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蕭白澤和魏虞便是山上最后兩棵柴火樹。 “青青,你別怕?!笔挵诐商譃榱稚G嗾砹鑱y的鬢發,“我很快便去帶你回來?!?/br> 林桑青安然頷首,不放心地叮囑他道:“你要時刻保持冷靜,不要和他們起沖突,我會保證好自己的安全,不會受傷的。你安心在這里等宣世忠回來,別輕舉妄動,更不許把自己當成沖鋒陷陣的勇士,獨身一人去石躍江赴約?!?/br> 唇角浮現一縷恬淡笑意,蕭白澤揉著她的頭發道:“好?!眲傉砗玫念^發又被揉亂了,亂糟糟濕漉漉的,像剛從澡堂子里面出來似的。 后退幾步,簫白澤把手里的傘遞向包著頭巾的店小二,語氣自然道:“你來給我的夫人撐傘?!?/br> 店小二怔了一瞬,把手背在身后,翻個白眼道:“笑話!” 蕭白澤斜睨他幾眼,見他仍舊不為所動,反過來威脅劫匪們道:“你們到底想不想要兩百萬兩銀子?” 絡腮胡老大沉吟片刻,從包頭巾的店小二手里接過韁繩,輕輕踢了他一腳,“去,不要你牽馬了,你去撐傘?!?/br> 店小二暗地里撇撇嘴,他不敢違背老大的意思,不情不愿的從簫白澤手里接過油紙傘,不情不愿的撐到林桑青頭頂,臉拉得比馬臉還長。 負手站里在大雨之中,蕭白澤繼續威脅劫匪們,“明日夜里我會準時赴約,若到時我夫人蹭破一塊兒皮,你們便準備好被磨成齏粉吧?!?/br> 絡腮胡老大不以為意的帶著他的戰利品離去,一邊走一邊與身邊的小弟們道:“你們看這個小子多么囂張,居然敢反過來威脅我,等老子拿了錢非得好生治治他,讓他再雞糞雞糞的說個沒完?!睉崙嵧鲁隹谙阉?,齜牙咧嘴道:“老子非把他也磨成雞糞?!?/br> 歪脖子的劫匪稍微有點兒學問,他適時提醒絡腮胡老大道:“老、老大,他說的是齏粉……” 絡腮胡老大不豫擰眉,“啥玩意。我說啥就是啥,怎么就你話多呢,要不要我幫你把脖子掰過來……”聲音漸漸遠去,他們向著石躍江所在的方向走去。 暗夜重新恢復寂然,只有雨聲響個不停,也許大雨可以洗刷世間一切骯臟的東西,但總有一些東西是它洗不掉的,譬如罪惡。 隔日大雨未停,反而漸漸轉大,有瓢潑之勢。天色陰沉沉的,一點也不符合人間四月芳菲天的美好,縱然百花綻放,綠草如茵,可到處看上去仍如冬日一般灰突突的,絲毫沒有生機顯現。 劫匪們的老窩就在石躍江上,他們不知從哪兒搞來一艘畫舫作為窩點,從他們的職業來分析,八成是從誰手里搶來的。 那艘畫舫看上去年代便很久遠,雖然上面的裝飾物都掉得差不離了,整體又破舊又頹唐,但從褪色的船身仍能看出這艘畫舫曾經輝煌過。 劫匪們忙活了一夜,早累得挺不直腰桿了。絡腮胡老大派兩個一看上去就很精明的劫匪看管林桑青與楓櫟,其余人皆回畫舫內部補眠,為晚上的交易做準備去了。 許是怕把林桑青與楓櫟關在一起她們會串通逃走,絡腮胡老大特意吩咐手下把她們倆分開關押,林桑青在畫舫這頭,楓櫟在畫舫那頭,不消說串通逃走了,連彼此的說話聲都聽不到。 昨晚受的驚嚇不少,體力也早已透支,林桑青上了畫舫之后便窩在船邊睡覺,沒有開動腦筋想辦法逃走。 她十分清楚自己眼下的境遇——被劫匪抓來當做人質,身處遠離陸地的畫舫里,又被綁得像一只粽子,就算她有通天的能耐可以解開繩索逃走,那之后呢,她要如何離開這艘處于江心的畫舫回到陸地上? 她壓根不會游泳,別說游回去了,飄回去倒是有可能。 倒不如養足精神,等蕭白澤帶人來解救她。 她相信蕭白澤。 被大雨澆濕的衣裳貼在身上很不舒服,但比起窩在船邊睡覺,連平躺著都不行,這點不舒服也算不得什么。 時間一點一點向夜晚推移,離子時還有三個時辰,劫匪們仍舊在畫舫內呼呼大睡,他們都是白天頹唐晚上精神的主兒,畢竟是當劫匪的,這是多年養成的職業習慣。 濕掉的衣裳已經被林桑青用體溫烘干了,但還是潮乎乎的,沒有被太陽曬干的衣服穿在身上舒服。江風貼面吹拂,林桑青不停的打噴嚏,她感覺鼻子也有些發堵,肯定是傷風了。 今年還沒過去呢,她就染了兩次風寒,可見民間的神棍說的沒錯,今年這個破年頭真不好。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天色擦黑時,畫舫隨著水流漂到了江心,林桑青靠在畫舫邊上望著茫茫江水,不知怎的,心底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負責看守林桑青的劫匪一直拿著兵器站在她身邊,看上去很是警惕,然而再警惕的人也有三急,劫匪琢磨被綁的像粽子一樣的她應該沒有辦法逃走,他實在憋不住了,便拿著兵器去如廁了。 劫匪前腳剛走,后腳楓櫟便從畫舫那側偷偷溜了過來,似乎她一直藏在柱子后面,就等著劫匪離開。 楓櫟的衣服上有明顯的被繩子勒過的痕跡,但不知為何,她卻能逃脫看守并且把身上的繩索解開了。 輕手輕腳的走到林桑青身邊,楓櫟壓低聲音道:“娘娘,我打昏了那個看守!” 林桑青驚得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她是怎么做到的! 許是曉得林桑青的疑惑,楓櫟攤開緊握著的右手,掌紋凌亂的手心上有一塊鋒利的石頭片,“我逃跑的時候撿到的,原本準備用來防身,便一直攥在手里沒扔掉,沒想到它派上了別的用場。我用這塊石頭片割斷了身上的繩索,趁看守沒注意,我拿船錨將他打暈,便趕緊到您這邊來了?!?/br> 林桑青一直以為楓櫟是文文雅雅的大家閨秀,卻沒想到她也是彪悍生猛之人,居然敢拿船錨打人?!昂脳鳈??!彼滩蛔》Q贊她,“你真是個機智鬼兒,那你順便想想我們接下來要怎么離開這里?!?/br> 奮力拿石片劃著繩索,楓櫟擦一擦額頭上因緊張生出的汗水,條理清晰道:“我先幫您解開繩索,咱們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這艘畫舫這么大,又分為上下兩層,他們不見得能找到我們?!?/br> 繩索很快被鋒利的石片割斷,楓櫟拉著林桑青往畫舫內部走,把說話的聲音壓到最低,“倘使他們找到我們也不礙事,為了拿到那兩百萬兩銀子,他們不會對我們做出什么過分的事情,頂多派幾個看守嚴加看管?!?/br> 手臂被繩索勒出兩條明顯的血痕,林桑青先替自己心疼一把,揉著酸痛的手臂,她了然頷首道:“你說得對,甭管會不會被他們找到,咱們先找地方躲起來吧,大不了當做在玩捉迷藏?!?/br> 她總覺得躲起來的法子不靠譜,但與其被繩索緊縛著倒不如戰戰兢兢躲起來,起碼手臂不會被勒出血痕。 罷了罷了,有當無試一試吧,沒準她們就成功了呢。 劫匪們都還在睡覺,為晚上的交易養精蓄銳,她們躡手躡腳在畫舫一層行走,尋找適合藏身的隱蔽之所。 還沒等她們找到適合藏身的地方,那個負責看管林桑青的劫匪解決完三急回來了,船邊只見一團凌亂的繩索,不見蜷縮的人影,劫匪嚇得捂臉狂叫,“都別睡了,快起來,那個小娘們不見了!”他三步并作兩步爬上畫舫二層,挨個房間敲門,“起來起來,昨晚綁來的小娘們逃走了,兩個都逃走了!” 一陣嘈雜過后,絡腮胡老大粗獷的聲音旋即響起,“她們倆一看就是北地的旱鴨子,不熟悉水性,不可能跳江逃跑,肯定還在這條船上。搜,給我仔仔細細的搜,任何地方都別放過,船邊也仔細尋找,萬萬不能讓她們真的跑嘍!” 接著是凌亂的腳步聲、房門開闔聲、相互吆喝聲,顯然,那群劫匪在尋找她們。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向著她們所在的方向過來了,林桑青與楓櫟對視一眼,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們身側正好有個半掩的房間,從門縫里看去,里面亂糟糟的,應當是劫匪們放東西的庫房。楓櫟將林桑青推進庫房,嗓音顫抖的與她道:“娘娘,你先藏在這里不要動,我去引開他們!” 心底動容不已,林桑青紅著眼眶叮囑楓櫟,“楓櫟,注意安全?!?/br> 楓櫟朝她露出抹如春光般燦爛的笑容,深深凝視林桑青一眼,她深吸一口氣,決絕轉身離去,怕劫匪發現這里,她順手將房門帶上了。 庫房里堆滿了有用沒用的雜物,林桑青掩身藏進一架破舊的屏風后面,雙手緊緊捏成拳頭,屏住呼吸聆聽外面的動靜。 楓櫟離去沒多久,外面便響起一聲又驚又喜的大叫,“她在那里!” 所有腳步都向著一個方向跑去,凌亂而有序,林桑青失望的閉上眼睛——完了,楓櫟肯定逃不開的。 果然,不多時,外面響起絡腮胡老大惱火的詢問聲,“怎么只有你一個人?你家夫人呢,快說她在哪里,不然可別怪老子不客氣!” 楓櫟的嗓音軟糯溫和,像是永遠都不會生氣一般,“我家夫人會水性的,她早就順著水流游走了,你們追不上她的。你說要對我不客氣——好啊,我倒要看你怎么個不客氣法?!?/br> 絡腮胡老大罵罵咧咧,“嘿,這小娘們,嘴巴跟磐石一樣硬,老子給你臉了是不是?”他好像抽出了腰間的皮帶,周圍的小弟們都在勸他,“老大使不得使不得啊,這么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可不能用皮帶抽,咱們是有素質的海賊,可不是山上沒素質的山賊?!?/br> 絡腮胡老大把皮帶扔在地上,思忖一瞬,門兒清道:“別聽她胡說,石躍江江面寬闊,除了咱們這些打小就生活在江邊的人能打橫游個來回,其余人根本不敢在江心下水。更別提是個小娘們了?!彼愿朗窒碌男〉?,“你們再去搜人,仔仔細細地搜,她肯定還在這條船上?!?/br> 小弟們干脆地答應,腳步聲復又分散開,分布于畫舫的四面八方。 林桑青揪著一顆不安的心,既擔心楓櫟,又擔心自己被找到。有道腳步聲驟然出現在門邊,林桑青隨手抓起手邊的一根木棒,緊緊攥在手里,準備用來防身。 腳步聲在門邊停了稍許,有人動手推了推門,沒有推動,喃喃自語道:“鎖上了,那里頭肯定沒人?!本o接著是遠去的腳步聲,來人走了,沒有進來細細搜查。 林桑青松了一口氣。還沒等她把這口氣喘勻,外面又突然響起一聲足以撕破天地的哀嚎,“漏水啦!老大,畫舫漏水啦!” 急促的腳步聲從畫舫那頭一直響到這頭,畫舫是用木頭做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些便都聽得見,“船后方破了好大個窟窿,顯然破了有些時間了,我方才去找人的時候才看到,江水已經從窟窿里漫上來了,老大,咱們快想辦法逃走吧!” 絡腮胡老大不以為意,“逃走做什么,拿東西堵上??!” 發現畫舫漏水的那人連連搖頭,“堵不上,老大,那個窟窿比你還大,江水現在已經灌滿那個房間了,咱們若還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坐船的最怕船只漏水,何況他們現在身處遠離陸地的石躍江中間,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想找人搭救都找不到。船上一時人心惶惶,劫匪們皆擔心起自身的安危,也顧不上找林桑青了。 有女子開始啼哭,該是絡腮胡老大的夫人,一邊啼哭一邊埋怨道:“我早說讓你扔了這條破畫舫,和我到山上去住,你非不聽,非要裝趁興游湖的風雅公子哥。這下好了,畫舫漏水了,我們今兒個都要淹死在這里,江里的魚這下可能吃頓飽飯了?!?/br> 絡腮胡老大到底是劫匪頭目,大難臨頭仍能臨危不懼,“咋咋呼呼的,還有沒有一點彪悍老娘們的樣,倒像是江南水鄉的小姑娘家家?!睌德渫昕蘅尢涮涞淖约曳蛉?,他挺著胸膛鎮定自若道:“我早為這一天做好了打算?!彼笓]手下惶惶不安的小弟們,“你們快把值錢的東西收拾收拾,綁在避水的油紙袋里,咱們先游到附近的小島上,歇一氣再往岸邊游?!?/br> 視線游走一圈,放在身材最矮小瘦弱的那位小弟身上,絡腮胡老大特別交給他一項任務,“你不要跟著我們游上岸了,畫舫一層最里頭那個房間里有艘小船,只能坐個把人,你帶夫人坐那條小船上岸。對了,你記得帶個水瓢,用來刮落在小船里的雨水?!?/br> 他轉身準備回房間收拾東西,眼光不經意從楓櫟身上掠過,腳步頓了頓,他又對最瘦弱的小弟道:“等等,把我的第九房夫人也帶上,你們仨一起坐小船離開?!?/br> 瘦弱小弟順從點頭,想到還有一個人下落不明,他憂心道:“那,那位夫人呢?她若死在這里我們可拿不到銀子了?!?/br> 絡腮胡老大不悅數落他,“你管她做什么!是命重要還是銀子重要?” 有了命還可以掙銀子,沒了命掙再多銀子也沒福分花,哪個重要自是不言而喻。 一眾劫匪鬧哄哄地收拾貴重物品,他們在畫舫的各個房間走來走去,將船板跺得震天響。 “老大!”東西才收拾一半,還有好些沒裝進油紙袋里,包頭巾的劫匪匆匆從畫舫外面跑進來,神色慌張道:“外面來了好多官府的船,差不多有二十艘,咱們的畫舫被圍起來了!” 絡腮胡老大頓覺惑然——官府的船怎么會到這里? 他們向來不劫官府的貨,隔三差五還給衙門當差的送些戰利品去,這幾年他們與官府一直配合默契,掃寇平賊的官兵從來沒抓過他們,今兒個這是怎么了?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快速跑到畫舫外面,絡腮胡老大就著昏暗的暮光打探情況。大雨滂沱不息,雨點墜入江水之中,濺起的水霧使得江面霧蒙蒙的,二十多艘船只冒著大雨緩緩行進,將他身下的畫舫從四面八方包圍起來,船與船之間閃出的縫隙很是狹窄,根本不夠畫舫通行。 離畫舫最近的是艘大船,船身漆成既端莊又大氣的朱紅色,被雨水打濕的旗幟已經無法在風中舞動,但若要仔細辨認的話,還是能看到旗幟上面寫了個“官”字。 昨夜他見過的那位羸弱公子站立在船頭上,目光平靜地直視前方,本地的知府大人畢恭畢敬地站在他身旁,親自為他撐傘遮雨,生怕雨打到他風吹到他,態度謙卑和順到極點。 眉心突突跳動不止,絡腮胡老大回頭問被綁起來的楓櫟,“你們是什么人?” 為何一向眼高于頂的知府大人會親自給那位羸弱公子撐傘? “什么人?”楓櫟挑眉冷笑,“等會兒你便會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