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依然在下。

    一伙人睡到大年初一上午十點半還沒醒，被各自的mama們喊叫起來。

    “路子灝！”

    “李楓然！”

    “林聲！”

    “蘇七七！”

    大年初一要去爺爺家拜年的。這是規矩。

    四個秋衣少年從厚厚的被子里鉆出來，手忙腳亂穿上毛衣毛褲棉服褲子。

    路子灝跳著腳穿鞋，問：“水砸你什么時候走？”

    梁水仍埋在枕頭里，睡眼惺忪：“下午五點?！?/br>
    沒法告別了。

    李楓然說：“加油?！弊哌^來，朝梁水伸手，梁水手從被子里伸出來，跟他握了一下。又握了下路子灝伸過來的手。

    林聲：“水砸拜拜啦?！?/br>
    梁水打哈欠：“拜拜——”

    一連串咚咚咚的下樓腳步聲。

    蘇起落在最后面系鞋帶，梁水埋頭睡了兩秒，忽然不甚清醒地從地鋪里爬起來鉆到床上，癱睡在蘇起昨晚睡過的位置。沉沉閉眼兩秒，又緩睜開眼輕輕嗅了嗅，枕頭上被子上還殘留著女孩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閉上眼睛，困倦地說：“把地鋪收拾好再走?！?/br>
    “又指使我！”蘇起咕噥著，繞到床這邊來，路子灝和李楓然的兩床被子都抱走了，剩下梁水那一床。蘇起把它疊好放柜子里，又一層層疊地鋪。

    梁水在半醒半夢間聽著她的窸窣聲響，忽睜開眼，靜靜看她不慌不忙疊被子的身影。室內的光線很柔和，罩在她身上，散著一層柔光，有種時間很久遠的味道。

    還看著，她已經疊好了，拍著棉絮，開心地回頭，快樂的眼睛撞上他凝望的眼神。

    他一愣，心頭一突，立刻假裝翻身平躺了下去。

    蘇起也默了默，慢慢把棉絮塞進柜子里，說：“我走啦?！?/br>
    梁水再次翻了個身，這次側身朝著門的方向，問：“你也要出門？”

    蘇起沒有爺爺奶奶。

    蘇起說：“對呀，我要去外公外婆家?！?/br>
    梁水說：“不都是初二去么？”

    “……”蘇起看著床上的那一團，覺得他忽然像個小孩，說，“我家都是初一去的?！?/br>
    梁水把腦袋埋進被子里，拿臉瞎蹭著被子，含混地說：“你別去了。明天再去吧?！?/br>
    他聲音有些軟，像一只腦袋在打滾的大狗。

    蘇起心里咚的一下，問：“為什么呀？”

    梁水臉埋在被子里，靜靜的沒說話，只露個黑黑的腦勺。

    半刻后，他抬起頭來，面容仍是未醒，眼神卻有一絲莫名的依賴，一閃而過，變得淡定，說：“陪我玩一天唄。你看我們都多久沒見了。你就沒什么想跟我說的？”

    蘇起眨巴眼睛，摳手指：“昨天夜聊，不都說了么？”

    梁水眼睛一閉，微蹙著眉心，有些困倦，竟忽帶了點兒脾氣：“我不管?！?/br>
    蘇起心頭一軟，低聲說：“我去問我mama，看她同不同意?！?/br>
    梁水才不信，把她摸得透透的，不高興地在被子里一滾：“你要堅持，她肯定會同意?！?/br>
    “……”蘇起說，“那我去問下?！?/br>
    梁水這下伸了個懶腰：“讓我mama煮兩碗湯圓，過會兒你也來吃?！?/br>
    蘇起：“……”

    她咕噥：“你怎么不叫其他人??？”

    梁水：“誰讓你留在最后頭了?！?/br>
    蘇起氣得打他，他裹緊被子像條大蟲，悶聲直笑。

    蘇起一出門，陽臺外的冷風吹來，她臉燙得厲害，一邊摸摸臉一邊飛快跑下樓，碰見康提說了聲：“提提阿姨新年好！”又說梁水要吃湯圓，她沒好意思說自己還要來。因為她還沒回家問mama呢。

    巷子里一串大人們孩子們的招呼：“新年好??！”

    蘇起跑進自家，跟程英英說他們先走，自己下午再坐車去鄉下。程英英同意了。

    蘇起心跳得七上八下，踏著厚厚的白雪又跑回梁水的閣樓。

    梁水仍裹在被子里睡覺，床頭柜上放著一碗湯圓。他微睜開眼，喃喃道：“不是跟你說叫她煮兩碗么？”

    蘇起撒謊：“我忘了?！?/br>
    他嘆了口氣，說：“你先吃吧，剩的留給我?！?/br>
    蘇起剛要拒絕，他悶聲命令：“叫你吃就吃?！?/br>
    她于是坐一旁，舀了一顆湯圓進嘴，邊吃邊打量他。他側躺著在睡覺，只露出一顆好看的腦袋。昨晚旅途奔波，又講話到凌晨三四點，他應該很困吧。正想著，他忽然睜開眼睛，黑而亮的眼珠定定看著她。

    蘇起跟他對視一秒，立馬垂下眼簾默默吃湯圓，再抬眼時他又閉上眼了。

    她吃了四顆，還剩八顆：“吃飽了?！?/br>
    她把碗一推，他皺著眉睜開眼，伸著懶腰，從被子里坐起來。她把那件紅棉衣遞給他，他披在肩上，三下兩下就把剩下的酒釀湯圓吃完了。

    蘇起把碗拿下去的時候才想起——他倆吃的一個勺子。

    再跑上樓的時候，梁水又窩在被子里睡覺了。

    你不是說要跟我講話么。

    蘇起不滿地盯了一下他的睡顏，卻也看得出他的確累壞了，仿佛始終都沒太清醒。她便開了電腦，登qq刷qq空間。

    身后，梁水咕噥：“給我掛qq?！?/br>
    剛給他登陸上，一堆信息在閃，滴滴滴滴響個不停。

    “幫我看看，沒什么重要的事就別管?！?/br>
    “哦?！碧K起點開信息，有個高一（9）班的群，一個體育隊的群，一個教練群，都沒什么重要信息，剩下一堆私聊，問他最近過得好不好之類的。

    蘇起坐在電腦前跟他念，他不搭理。

    又蹦出一個女生頭像，網名“唯秋風與月”，問他：“咦？居然碰到你在線？在云西嘛，出來玩啊?！?/br>
    梁水說：“你沒隱身？”

    蘇起忙把狀態換成隱身，問：“要回嗎？”

    “非本人?！?/br>
    蘇起于是回了“非本人”，說：“她誰??？”

    “高一同學?！?/br>
    正說著，滴滴兩下，對方問：“你是他女朋友？”

    蘇起愣了一下。

    梁水：“她說什么？”

    “她說哦?！碧K起慌忙關了對話框。

    蘇起玩了會兒電腦，忽意識到周圍沒聲音，就回頭看了眼。天光明亮，梁水斜睡在床上，歪頭看著她，眼神很安靜。

    “……”蘇起小聲，“你看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瘦了？”他問。

    蘇起看看自己胖胖的棉服：“哪兒??？”

    “臉?！绷核谡眍^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說，“臉瘦了?！?/br>
    蘇起摸摸自己的臉，沒什么感覺。

    梁水問：“你現在學習很辛苦么？”

    蘇起轉了身趴在椅背上，晃了晃腳：“還好誒。反正，在學校的時候就學習做題，回來么……之前晚上還看《大長今》呢?！?/br>
    梁水：“就那個‘烏拉拉烏拉拉’的？”

    蘇起笑起來：“你也知道？”

    梁水：“街上那首歌很火。哦，我有次聽到《江南》，就想起南江巷了?！?/br>
    林俊杰的《江南》出來時，他們即將初三畢業，正全班流行著同學錄。

    那時，小伙伴說，以后要去一個城市。

    梁水忽問：“你想好去哪個大學了嗎？”

    “還沒?！碧K起摳摳臉頰，“但我想去北京?！?/br>
    梁水微一挑眉，語氣有些得意：“和我想的一樣?！?/br>
    “真的？”蘇起興奮道，“那我們都去吧。我覺得路造也想去北京。到時候我們又可以一起玩了?！?/br>
    “好啊?！彼f著，忽倦倦地一嘆，“就是太累了?！?/br>
    蘇起微怔，第一次聽他說累：“訓練很辛苦么？”

    “嗯?！彼亲雍叱鲆宦?，“每天都像要死了?！?/br>
    蘇起也聽康提說過，他太拼了。她說：“你要注意休息啊?！?/br>
    “沒事。都去北京，不錯?！?/br>
    梁水微瞇著眼，懶懶地笑了一下，在被子里打了個滾，歪頭又睡了。

    這一次，他真的睡著了。

    蘇起也不打擾他，趴在電腦前裝扮qq空間，又把梁水的qq空間也裝扮了一番——全黑的酷酷的界面，帶著銀光閃閃的裝飾。

    那個大年初一的下午，雪后的世界很安靜，沒有一絲聲響，也沒有風。只有蘇起時不時輕點鼠標的聲音，偶爾她停下來，歪頭聆聽，似乎能聽到梁水綿長而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