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顧茫隱約想起來了,燎國的國師確有這種變態的能耐,他可以將一個人的術法封存在眼睛里,而后嵌入這一把九目琴中。 “這九只眼睛,也并非是永遠隨我,若是我發現了更有能耐的修士,就會把原本最無用的那一顆眼珠舍棄,換新的上來?!庇洃浝锏膰鴰熻钊簧涞匦χ?,“如此循環往復,九目琴只會隨著歲月而愈發強大,直至不可戰勝……” 恍神間,又是幾十道冰刺破磚而出,將最后幾個小修刺死,而后直追顧茫襲去。 顧茫一躍而起,游上梁柱,緩了一口呼吸,視線自下迅速掃過——血魔獸凈塵被國師牢牢地護在了結界后面,這樣纏斗著根本無法用索魂繩將它捕捉。他閉了下眼睛,聽出國師的琴聲又變了一個調。 這一個曲調無限妖異,似厲鬼蹈舞,亂象群魔。 顧茫悶哼一聲,只覺得胸臆中的魔氣滾滾翻涌,都被那魔琴之聲盡數勾出。而這個時候,國師輕笑道: “顧帥,我早在五年前就與你說過,當你點頭答應在渾身注入黑魔靈流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不人不魔的怪物一個。九州天下便就只有我燎容得下你?!?/br> 顧茫半跪在梁上,單手撐著梁柱,咬牙喘息著。 “你以為我周遭不留幾個侍衛,只是因為我能耐嗎?并非如此。其實我一直在等呢,盡管有人告訴我,你受了重傷,是絕不會跟來前線的——但事實印證了,他們太小看了姜拂黎的醫術,也看輕了你的心?!?/br> 國師說著,好整以暇地在凈塵身邊坐下。 “我倒是直覺你一定會來。之前與你磨磨蹭蹭拖延時間,為的也不是蓄積靈力,而是讓你多使幾招,調動你體內的魔息?!毖哉Z之下,手底下的琴聲愈發詭譎,簡直像是化成了一雙無形的鹿骨爪,將顧茫骨子里的魔氣層層剝取。 誘魔出柙。 國師森然笑道:“顧茫,你的堅持也太沒有意義了,何不順心而活呢?!?/br> 言罷,一番曲調轉高上揚,逼得顧茫大叫一聲,痛苦地蜷作一團,竟從房梁上滾落墜地?!芭椤钡匾宦曋仨?,血rou撞擊地面的聲音令人聽著都覺得無比疼痛。 顧茫重重喘息著,臉色煞白,抬眼混沌地望著古琴方向。 “不要再彈了……” 嘴唇哆嗦著,冷汗不住地從額頭淌落。 “別再彈了……求求你……求求你——” 最后一寸哀聲方落,卻突見寒光暴起,顧茫竟然自地上一躍而起,趁國師放松時直沖結界。 “永夜,淬靈?。?!” 一聲暴喝,刺刀永夜爆發出劇烈的華光,顧茫將全部魔息傾注其中,狠狠刺向國師的結界屏障。 金黑交錯,靈流顫抖。 力量的交鋒只在短短瞬息,片刻之后,九目琴造出的結界發出危險的咔嚓聲,繼而猛地炸作了碎片煙塵! 顧茫擎住腰間的索魂繩,目光銳利如刀,劈手就向蜷臥在角落的血魔獸凈塵勒去。 國師面目陡變,哪怕隔著一張覆面都能看出他的神情此刻有多猙獰,他咬牙道:“顧?!?!你這個……” 你這個什么? 被黑魔摧折是真的,隨時隨刻都要喪失理智也是真的。 是顧茫自己心志如鐵,能將那非人的痛苦壓下,他并不是佯作虛弱趁機索魂,他是確實自己抵御住了苦楚擊破了結界。 國師竟一時不知該用何詞藻來咒罵他。 想要劈手相奪,但顧茫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應付的對手,他已然將凈塵捆縛著收入了乾坤囊中。他搖搖晃晃地起身,狠擦了一下沾著血的唇角,雙目灼灼地盯著國師,那張被魔氣折磨得不像話的臉上居然綻開了一個兇狠而又飛揚得意的笑。 “九州大地容不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這乾坤也容不下你?!?/br> 說罷騰躍而起,揣著血魔殘魂,迅速朝重華大軍方向撤去。 這還了得? 國師眼眸中簡直淬了烈火,他彈指一揮,喝道:“飄雪,召來!” 九目琴的第三顆眼珠倏然睜大了,國師身周籠上重重流風朔雪,他步出屋舍,一抬手掌便有雷霆之聲,一道傳令符猛擊于地。 不出片刻,數十黑魔精銳應召趕至,紛紛跪地:“國師!” “聽候國師差遣!” 燎國國師森然道:“血魔殘魂被姓顧的帶走了。正城門城郊方向,跟著血魔獸的氣息就能找到他——隨我追?!?/br> 第152章 狼解印 顧茫飛掠在屋脊檐梁之上, 呼吸急促。 夜風拂著他黑色的衣袍,黃金覆面之下, 他臉上早已沒有了方才那種得意飛揚的神情,而因痛苦顯得有些扭曲。 他的頭腦陣陣生疼,記憶錯綜雜亂。 他很清楚,黑魔之氣在他體內越來越壓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強撐多久。最起碼……他得把捕捉到的血魔獸送到重華的軍營里。 幽藍的眼珠后睨, 他能敏銳地感知到國師與黑魔精銳正在不斷地向他逼近,照這個速度, 他是趕不到墨熄交戰的地方的,他唯一的選擇只有往正城門逃。 “顧茫,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么時候!重華賜過你一個神壇猛獸的稱號,你就要為他們做一輩子的走狗?” 國師人尚未至, 聲音卻已傳音入密,錐入顧茫耳中。 顧茫忍著越來越混亂的神識,咬牙反駁道:“老子為自己打架呢, 做你大爺的走狗!” 說罷更是加急了輕功步伐, 飛一般地奔向正城門處,那里兩軍交戰正酣,處處爆濺著火光。耳邊風聲呼呼刮過,城門越來越近, 可也就在這時, 有飄雪法術加持的燎國國師疾趕而上,他寬袍招展, 便如一只飄飄蕩蕩的紙鳶游近顧茫身邊。 “飄雪是梨春第一輕功宗師的術法?!眹鴰熢陬櫭I砗笳蛇h的地方冷笑道,“顧茫,你覺得你能逃出生天么?” 顧茫額頭已有冷汗滲出,忽然間,他目光瞥見內城城頭招展的數十張引爆符,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他朝著那貼著符紙的方向奔了過去。 國師唇角那一絲老神在在的笑容未消,就見得顧茫穩穩落在了那個城頭,不跑了。 顧?;剡^頭來,側半張臉:“嗨,我們要不要比比誰更瘋?” 國師驀地反應過來:“顧茫--你--!” 大風烈烈,顧茫冷笑著,抬起手,朝墻上一指。 火焰從他指尖揮出,擊打到墻上的一瞬間,引發了聲勢浩然的巨大爆炸!國師暗罵一聲被迫后掠,但見火光沖天,掀起重重熱浪,顧茫在符紙引爆的瞬間繃緊身子,向后疾掠——轟??!連環的爆炸聲幾乎震天徹地,磚石滾滾,氣浪欺天,將他和燎國的追蹤者迅速隔開。 這一招實在太險,饒是顧茫全神貫注地迅速后撤,也還是被氣流掀得從屋脊上猛摔下來。他顧不得疼痛,趁著國師尚未追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往前繼續奔逃。 他眼睛里的法術光咒越來越亮,兩軍交鋒的廝殺聲近在耳畔。最后猛地一個騰躍,扶搖上行,從渾然沒有反應過來的燎國守軍中突破,闖入了重華軍陣中! 城門處早已是血流漂杵,戰火將半壁天穹燃成白晝,滾滾硝煙里,重華的修士與燎軍的修士纏斗交鋒,術法的碰撞,靈獸的嘶吼,到處都是殺紅了眼的人和飛濺的鮮血。 顧茫喘了口氣,他并沒有因為逃至此處而感到片刻的放松,他的視野已經越來越沉重了,好像隨時都會被黑魔魔息吞噬,失去意識。他焦急地睜大眼睛在混戰中尋找統帥的軍旗—— 找到了。 可也就是在這時候,他背后升起一股森然寒意,他感知到憤怒的燎國國師已經突破了火海正在逼近。他不由地大喊道: “慕容憐?。?!” 負責正城門進攻的主帥慕容憐跨坐在金翅飄雪馬上,他對戰局顯得有些漠不關心,借著御守修士鑄建的守護結界作壁上觀,一點兒親自出手交鋒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還咬著他的水煙槍在瞇著眼睛抽他的浮生若夢。 冷不防聽到這樣一聲喊叫,慕容憐嚇了一跳,他咳嗽數聲,抬起迷離的桃花眼向亂戰軍中望去。 這一望,就看到一個白金色衣袍的燎國大修自夜色中猶如鬼魅掠來,正逼近一個羲和君的近侍。而方才那一聲喝,便是這個渾身狼狽不堪的小侍衛在一邊跑著,一邊向他求援。 “……什么情況?!?/br> “拿著這個乾坤囊??!”那近侍大喊著,穿過重重戰火向他奔來,眼中既是焦灼又是迫切,“帶去給墨熄??!” “你想都別想!”國師吳帶當風,飄然落到地上,疾電一般出手,只一下就擒住了顧茫的肩膀。 顧茫猛地將他擊開,兩人瞬間拆過十余招,雖然國師精力不足,但顧茫傷的更重,頃刻就落了下風。只是交戰之間,兩人越打離慕容憐的結界越近,顧茫扭頭將裝著血魔殘魂的乾坤囊甩到了結界邊緣,然后喊道:“快去??!” 慕容憐卻是極謹慎的人,他唯恐有詐,并沒有立刻去拾那只錦囊,而是盯著顧茫問道:“你施的可是燎國的黑魔術法?!?/br> “我……” 慕容憐瞇起眼睛:“我如何信你不是燎軍偽詐?” 顧茫頓覺百口莫辯。 他只會燎國術法,他靈核損毀,重華的法咒他都無法施展了,此刻又該如何自證? 一邊格擋著國師的進攻,一邊焦灼地急思,藍眼珠混亂地轉動著。國師一掌劈近,貼在他耳邊輕笑道:“我說什么來著?只要你渾身流淌著黑魔之力,九州大陸除了燎國,就沒有你的容身之地?!?/br> 說罷就要去奪殘魂。顧茫疾掠后退,猛地一個翻滾重新將乾坤囊護持在胸前,然而他這一下雖然奪了錦囊,卻躲不過國師的進攻,就在他起身避閃的瞬間,他眼前驟然一花,緊接著國師的法咒就猛地擊在了他的腰肋。 顧茫驀地嗆出一口血來,跪跌在藍光流淌的結界邊緣。抬起頭,看著目光游離不定的慕容憐。 他不能說自己是顧茫,一旦說了,周遭的重華軍士勢必嘩然。但他也無法解釋為什么自己只會使用燎國的黑魔法咒。 他沾著鮮血的嘴唇哆嗦著開合,手指貼上結界光陣。 慕容憐瞇起眼睛。隔著覆面,他無法看見下面的是怎樣一張臉,甚至因為覆面法咒的原因,旁人瞧見顧茫的眼睛也是最正常的模樣,而不是會暴露身份的藍眼珠。慕容憐一時仍斷不清其中是否有詐,只是隱約卻覺得這個人的眼神非常熟悉。 心里一陣顫然時,就聽得此人低低道了一句:“那天我去你府上,是因為我很想她?!?/br> “……什么?” 這個近侍沙啞地吐出兩個足以對慕容憐自證身份的字來:“泥姨……” 慕容憐瞬間如遭雷歿! ——顧茫???! 也就在這時,國師第二擊猛地斬落! 血花四濺??! 只在電光火石間,慕容憐結界驟開,可他并沒有來得及將顧茫拽入結界之中,顧茫剛一將乾坤囊甩進界內,后背就被國師擊中。若非國師擔憂靈流悍然波及殘魂,只使了一成力道,恐怕顧茫此刻已經命殞。 慕容憐臉色煞白,看著顧茫猛地嗆出一口血來,卻還是揮手將結界光陣填補上。 “交給羲和君……” “你……” “你們不了解他的術法,不會是他的對手?!鳖櫭4丝跉獾?,“快去??!” “……” “還愣著干什么,你就恨我恨到這份上嗎???!” 慕容憐眼中閃動的光影極其復雜,他咬了下嘴唇,命人將落在地上的乾坤囊呈上來,緊握在掌中。那乾坤囊早已被熱血染得鮮紅,里頭確實涌流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邪惡靈流,慕容憐心臟怦怦跳動著,一時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顧茫怒喝道:“滾???我擋不住了下一個就是你!” 左右不明狀況,更不知道這個戴著黃金覆面的近侍到底跟他們望舒君打了什么啞謎。但見慕容憐神色復雜,最后將錦囊揣入懷中,而后命周遭重華最頂尖的御守修士道:“撤回北城門與羲和君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