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他深吸了幾口氣,過了一會兒,疼痛稍微緩解了,但暈眩卻不減反增。而此刻遠處的廝殺聲震天響起,主部隊那邊正式的攻城完全爆發了。 顧茫心知時間不能拖久,于是努力眨了眨眼睛,想要盡快恢復視野的清晰。 可當他抬起頭來,再次望向那茫茫大澤湖時,眼前卻陡生出了一個模糊的幻影。 顧茫一驚:“沉,沉棠……?” 幻覺中,他竟仿佛看到沉棠站在湖水中央,身后是洪波涌起,巨浪滔天。風雷涌動,沉棠踏浪而起,白衣獵獵招展。 那個謫仙般的男人神情肅殺,抬手召出一把七弦古琴,微微抬起下頜:“花破暗,你聽著。你的野心到此為止了,九州大陸也好,重華也罷,都斷不會落到你的手里——你永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br> 花破暗…… 花破暗。 這個三個字就像它蘊含的深意一般,猶如曇花破開濃深的黑暗,在顧?;煦绲哪X顱中炸開。顧茫只覺得這個名字像是有某種力量,讓他心里涌出瘋狂的嗜血殺意。 “你永遠,都只能是修真學宮里那個一無所有的弟子?!?/br> 顧茫心底好像有一個聲音在怒喝:你胡說!你胡說!我要撕碎你,等我殺了你——我要什么沒有?!你憑什么斷定我的命運,你這個可笑之人……你這個……你這個無能之輩! 沉棠道:“都結束了?!?/br> 指尖一落,琴音錚然。顧茫心頭大震,竟覺得渾身的黑魔之氣都像在這一刻要破體而出! 眼見著情況瞬息將失控,顧茫咬牙低喝一聲:“永夜,召來!” 魔武刺刀應聲化形,顧茫接了,咬牙朝著自己的左手背上猛刺一刀-- 鮮血橫流! 劇烈的疼痛將他從幻覺的泥潭中抽離,他猛地喘了口氣,狠力閉了閉自己的眼睛。再抬起眸來時,大澤湖滿目蕭瑟,波光澄明,沉棠的幻影消失了。 “……”顧茫喘息著收回永夜,抬手迅速將傷口處理了一下,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那粼粼湖泊。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夠看到幾百年前大戰的殘影,但是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在腦海中見到沉棠了。是因為什么? 千頭萬緒涌上胸臆,卻無暇多想。 顧茫打算回去之后再將自己的異狀告訴墨熄,此刻當務之急還是捉到血魔獸留在湖內的一抹殘魂。他這樣想著,調準司南,注入靈力,而后對入茫茫湖澤之中。 “指路?!彼灸系昧嗣?,開始瘋狂地轉動,過了約摸半盞茶的功夫,那柳條形的標葉才逐漸地慢了下來,一點一點地,最后停駐不動。 顧茫一下子呆住了。 指引司南并沒有如君上所說,指向湖泊之中,而是徑自對向了顧茫自己站立著的那個方向!顧茫一驚,回頭望去,但見身后屋舍如粟,這指魂司南居然直指大澤城的腹地核心。 “……壞了?” 顧茫調整了站立的位置,重新晃了晃司南。那司南果然有些顫顫巍巍猶猶豫豫,不知道該往何處指引。 “湖中那一縷血魔殘魂究竟在哪里?”如此又問了兩三遍,司南標葉才有晃悠悠地轉起來,卻最終還是指向了大澤城中的位置。 顧茫有些沉默了,他將司南收好,摸著下巴。 依照君上所探,血魔獸的殘魂沉在了大澤湖的深處,其他密探的司南不知如何顯示,但他的卻始終執意指引到城池內部,想來也不會是巧合。 那會不會是…… 他心里咯噔一聲。 會不會是血魔獸的那一縷魂魄已經在這短短數日之內被燎國成功捕獲,此時正困在城中某處呢?! 第151章 目琴 天邊最后一點斜陽血色沉寂了, 夜晚已經降臨。 顧茫停在了太守府的屋脊上。 從他站立的位置望過去,城樓處流光颯踏, 重華與燎國的修士正于高峻的城墻處激戰,法咒與法咒激撞出炫目的光華,遠遠相望,竟如同萬朵煙花瞬世, 壯麗不可言說。 爆破聲隨著東風遙遙傳來, 呼喊與哀哭沖破硝煙烈火,至抵顧茫耳廓。但顧茫知道那一邊的戰況與此時的自己并沒有太大的干系。 他低頭看著自己握著的司南, 標葉正指著太守府最中心的那一間屋子。那間屋子亮著明燈,不斷有輕柔細屑的琴聲流淌出來。 “看來就是這個地方了?!?/br> 對付燎國的守備對旁人而言或許是個難處,但對顧茫而言卻很容易。雖然他失去了在燎五年的記憶,但是當初國師淬煉他時, 往他骨子里烙刻滿了黑魔法咒,哪怕他什么都不記得了,這些術法也仍能輕而易舉地能夠施展。 只是幾個簡單的黑魔咒語, 府衙內的修士便盡數沉睡了過去, 顧茫輕輕躍下屋梁,落到院中時,才發覺留守在這里的人并不多,而且幾乎都是修為尚淺的普通修士。這些人通風報信可以, 真要打起來可能還不夠他一個手指頭碾著玩。 顧茫將指腹貼到其中一個小修的脖頸處試探, 果然靈力十分低微。 他的眼神不禁凝肅起來。 司南指示,血魔獸的殘魂就在這間屋子里, 燎國不立刻帶著它離開,顯然只是因為一個原因——沉棠的封印還沒有完全解開,在那之前,燎軍不敢貿然帶它離開大澤境內。 可是如此重要的靈魄在這里,為什么周圍的看守如此稀少,而且法術低微? 正思忖著,顧茫忽聽到屋里傳來了一個男子低低的唱吟之聲:“五年一劍春秋變,十載一劍逆滄桑。此劍凌絕可斷水,平生難斷向君心?!?/br> 小院里松竹搖曳,月白風清,遙遠處戰火迭起,殺喊震天。而府衙主屋內,一脈琴音縹緲若絮,浮沉難定,像是漫漫浮塵被風吹起,悠悠不盡,無限凄迷。那一壁血流成河,這一壁琴棋書畫,氣氛一時詭異到了極點。 缺乏守戒的屋子,延綿不絕的琴聲,夜刺燎人的孤勇之士,還有這隱約哪里聽過的唱詞。 顧茫忽然覺得這一切是如此熟悉,好像曾經在哪里見過類似的情形……但戰局緊迫,他沒有閑暇可以思考。 他眸色一暗,眼瞳中幽光迭起,低聲道:“魔心向我,皆從召喚?!?/br> 燎國的小修士雖然沒有經過淬煉,但是他們所修的心法會讓他們體內蓄積一定的邪魔之氣,而那些小修又是極易被cao縱的對象。于是顧茫一聲令下,那些先前被他魘住的燎國修士紛紛睜開眼睛,瞳眸閃爍著深藍的光澤。 “去!” 那些燎國小修立刻暴起,十余個人左右成行,猛地朝主宅大門撞去??!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門被撞破了,濺起的木屑塵煙中,顧??吹綕M屋子死去的太守府家眷,風鈴一般懸掛著。 而在這死人風鈴的最深處,一個身著白金色長袍的男人正背對著他而坐,細皙指掌之下,是一把橫臥著的人皮古琴,琴上鑲嵌著的九只眼珠正滴溜溜地轉動著。 顧茫幾乎是一下子就感到一種砭骨的寒意從腳底上涌,猛地侵襲了他全身。他瞬間就想起來是在哪里見到過類似的情形了—— 劍魔李清淺的回憶幻境! 當時在慕容楚衣家里,顧茫雖然沒有直接看到幻境,但是后來墨熄給他用術法重現過李清淺的遭遇。顧茫知道當年李清淺為了替紅芍復仇,獨闖燎國國師大殿,當時也是一樣的守備空空,一個撫琴的男人回過頭來,戴著金光流淌的面罩,朝他露出森然白齒。 簡直就像那段記憶的重演,只是國師府換作了太守邸。 燎國的國師轉過頭,抬起那張被金面遮掩的臉龐,咧嘴一笑:“好久不見了,顧帥?!?/br> 縱使在燎的五年記憶不全,顧茫也依舊沒有忘卻曾經將自己押至密室,擢骨重淬的人,就是他。 原來親自守護著血魔獸殘魂的人…… 竟是燎國的國師。 難怪了,燎國國師自己的身法便已詭譎莫測至極,如果是他,那就根本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護衛。 “有人告訴我,說你被重華國君抓去進行了黑魔試煉,如今已是心力崩潰,肢體耗損?!眹鴰煹?,“眼下看來,姜拂黎倒是把你調養得很好。他真是生了一雙愛多管閑事的手——你還是來了?!?/br> 國師說著,瞥過被顧茫cao控的那些個燎國修士。 “嘖嘖嘖,瞧瞧,你的黑魔法術施展得多純熟。只可惜啊?!彼抗馐栈?,在顧茫佩戴著的面具上反復逡巡,甜笑道,“你的母國不認你。歸鄉那么久了,你也只有戴著個覆面的時候,才配為你的重華效力?!?/br> 顧茫根本不想和他多磨嘴皮,他迅速將這屋子看了一圈,立時就瞧見了臥在古琴邊上的那一只散發著銀白色光芒的幼犬。 或許是他身上濃重的黑魔氣息,他幾乎是立刻就能感知到——這只瞧上去其貌不揚的犬獸,正是血魔獸被封印的一縷殘魂! 顧茫瞳色一暗,沉聲道:“散陣!” 那十余名被cao控的小修頓時在屋內散作進攻之陣,將國師團團圍住。顧茫知他們靈力低微,因此指尖一捻,聚出一疊黑氣繚繞的邪魔符,一散打入他們體內。小修們頓時爆發出低低的喝吼聲,周遭靈力陡增!呼嘯著向國師襲去。 國師倒也不是省油的燈,抱琴而起,指尖流水琴音,一邊應對著這些小修,一邊道: “好歹咱倆也算是共事了五載的老相識,故人重逢,你倒是寒暄幾句都不愿意,直接就想開打?!鳖D了頓,甜甜地微笑道,“顧帥如今的性子好急啊,誰慣得你?” “你管得著?” “喲?!眹鴰熜θ萦鸂N,“嘴還挺硬。密探說你恢復了記憶,看來一點兒也不假。不過你重歸重華之后,就徹底將你在燎國的所作所為都忘得干干凈凈,我也是十分意外。你難道忘了從前是怎么替我出謀劃策,出征殺伐了?” “……” “你難道忘了從前有多少重華百姓死在你手里,忘了你率領著我們的人打了多少場勝仗了?” 顧茫抬起手,一寸一寸擦亮掌中的永夜刺刀,指掌過處,刺刀迸濺出星星點點的靈流花火。刀光映照著顧茫森冷的眼眸,顧茫冷冷道:“這些我記不記得都不想回答你。不過有一點我倒是很樂意說?!?/br> “什么?” “國師你在正常情況下,廢話絕不會這么多?!?/br> 最后一個字音方落,人影已如獵豹一般向國師疾掠過去!只聽得錚地一聲,琴弦急響,九目琴瞬間撐開一張金色屏障,與顧茫的刺刀狠撞在一起。剎那間火花爆濺,魔武齊鳴,兩人的瞳眸都被這激烈的對峙碰撞映得光芒流淌。 果然…… 一襲之下,顧茫就能感覺到國師明顯的疲憊——為了盡快恢復血魔獸凈塵的殘魂,國師已不眠不休地彈了兩天一夜的九目琴。雖然他依舊強大,但靈力早已不如平時,所以他才會這樣蓄意拖延,意圖緩積一點精力。 顧茫又怎會讓他得逞,當即疾風片雪般向國師連進殺招,并驅使那些小修左右配合,一時間太守府內陰風習習,魔息翻涌。 國師一邊贊道:“好身手?!?/br> 一邊翻弦轉急,眼見著顧茫又是一刀劈落,國師喝道:“霜寒,召來!” 隨著他話音方落,九目琴瞬間又有一目大睜,顧茫只覺得腳邊隱有異動,立刻騰躍而起。而幾乎是同一時間,數十道吹毛斷發的冰刺拔地而出,直刺方才顧茫立足的地方,只要顧茫稍慢一步,恐怕就已經被捅成了篩子。 顧茫不敢懈怠,整個人繃得愈發緊張,透藍的眼睛緊盯著國師的一舉一動。 九目琴……九目琴…… 他努力回憶著,試圖想起更多關于這一把魔琴的細節。他曾經在燎國與燎人共事過五年,他應當很清楚這把琴到底有哪些能耐…… “唔!” 可他只要仔細一想,顱內就牽出砭骨的疼痛。那魔琴之聲就像一把尖刀刺入他的腦海,令他渾身都被冷汗浸透。 九目琴。 錚錚!又是兩聲重弦之音,國師抽弦促柱,但見冰刺驀地頂破地面磚石,頃刻將三個身法遲鈍的小修劈斬洞穿!霎時間污血飛起尺丈高,飆濺到了顧茫身上,濃重的血腥味一下子愈發刺激了顧茫的腦顱。 九目琴…… 混亂的腦海中猛地閃過幾段零星的碎片——! 是在燎國的大殿上,國師笑吟吟地撫弄著人皮古琴:“這把魔武乃是我傾心所制,九只眼睛,每一只眼睛的主人都曾有非常了不得的能耐,有的能夠通神獸之靈,有的能夠行冰刺之襲……有此琴隨身,就如有那九名高手時刻伴我左右,遠勝尋常侍從?!?/br> 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