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自從連海深受傷后,只有寥寥幾人來過,整個聽雨樓門可羅雀,她也樂得清閑,成日‘養病’。 第十五次發現自己醒在聽雨樓的床上,連海深已經有一些認命了,她承認自己這荒唐的人生真的要重來一次了,不禁痛苦地呻/吟道:“......難受?!?/br> 采蘭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您哪里難受,快讓奴婢瞧瞧!” 可她哪里是身上難受,分明是心里難受。連海深嘆了口氣:“今日什么日子了?” 采蘭小聲說:“今兒是九月十八,新夫人......進門的日子?!?/br> 新夫人。 新夫人何蓮。 連海深又嘆氣:“她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們幾個莫要去惹她?!?/br> 采蘭有些奇怪,按說小姐應該是沒見過新夫人的,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 贈芍端著熱水走進來,眉飛色舞地說:“奴婢方才從小廚房過來,李婆子又在那兒罵人,將阿菊都罵哭了呢!” 阿菊是許姨娘身邊的大丫頭,許氏生有輔國公連士良唯一一個兒子,在府里地位不低。 連海深接過贈芍遞過來的帕子,道:“今日進門,怕是有一頓鬧呢?!?/br> 采蘭替她梳頭,說:“四少爺在外院讀書,國公爺很疼愛的,新夫人得罪許姨娘做什么?” 連海深搖頭,并沒有答采蘭的話,側頭說:“贈芍去迎一迎,別讓許姨娘在外面凍狠了?!?/br> 贈芍抬頭:“???許姨娘來了嗎?” * 許姨娘坐在前廳,掐著手心有些緊張,聽雨樓里的陳設件件都是上品,元夫人沈氏的陪嫁真的很豐厚,只可惜紅顏薄命。 “大小姐到——” 許姨娘連忙迎上去行禮:“妾身見過大小姐!” 連海深坐在上首受了這一禮,點頭:“姨娘請起,坐?!?/br> 許姨娘小心翼翼坐下了:“大小姐這幾日身子可好些了?” 連海深又點頭,打量許姨娘的臉:“勞姨娘掛念,不知姨娘大清早兒來我這做什么?” 許姨娘小聲說:“今兒是新夫人進門的日子,妾身知道大小姐未婚之身不好只身去前面見禮,特來陪大小姐一起去?!?/br> 連海深綻出一朵意味深長的笑:“姨娘是一片好意,只是這日頭都沒起,姨娘來得也太早了?!?/br> 許姨娘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有件事,妾身不知當講不當講?!?/br> “姨娘若是覺得不當講,那就不用講了?!?/br> 許姨娘一愣:“妾身......” 連海深有些厭煩,前世許姨娘就是這個時候告訴她何蓮肚里已經揣了一個,那時她年輕氣盛,差點害何蓮滑胎,因此被相家退了婚,名聲也就是那時候壞了。 許姨娘被她一堵,干脆不管不顧自己開口了:“大小姐這幾日養病不知道,前兒個薔薇園好大陣仗,請了林先生過來呢?!?/br> 薔薇園一直是何蓮住著的,而林先生是長安城內有名的婦科圣手,許姨娘這話里話外直指何蓮肚子,沒準已經有了。 “許姨娘?!边B海深歪了歪頭,定定得瞧著她:“從前姨娘生茂哥兒的時候,我娘可對你下手了?” 許姨娘一呆:“不、不曾......” 沈氏出身將門,心思簡單,加之她自己生了連海深以后再未有所出,素日對這些個姨娘侍妾還是可以的,當然不至于害他人子嗣。 “那姨娘如今是什么意思?”連海深站起身,她生得高挑,居高臨下地看著許姨娘:“是覺得我這把刀太好使?” 許姨娘連忙起身,大驚失色:“妾身沒有這個意思!大小姐誤會妾身了呀!” “姨娘有沒有這個意思,我不管?!边B海深唇邊含了一抹笑,輕聲說:“姨娘想做什么去做就是,茂哥兒因為姨娘是被打被罰也沒什么關系?!?/br> 許姨娘一下癱軟在地,看著大小姐曳地的裙擺愣愣地說:“......是她不給我活路,又不是我要針對她!” 連海深不太想管這件事,可是一想到上輩子許姨娘悲慘的下場又有些不忍心,好歹連樹茂這個弟弟對她一直是很好的。 “姨娘糊涂?!边B海深訓道:“姨娘出身勛貴,進府早,姿色好,她是什么身份?” “可是大小姐不知道,她、她......”許姨娘啜泣著,說:“她雖身份不入流,可卻是大殿下做主送進家里的,妾身哪里能與她爭輝?” 竟然是大皇子幫著過了官府明路的? 這事連海深還真沒聽說過,難怪當年何蓮能進府她就隱隱覺得不對勁——寡婦事小,實在是她的身份太過低微。 “所以這一仗姨娘未戰先認輸了是么?” “妾身......” “姨娘要知道,你現在可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茂哥兒?!?/br> 連海深低頭,看著她認真地說:“三人,可成虎啊?!?/br> 許姨娘猛地抬頭,看見連海深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差一些忘記要說什么。 ......三人成虎呢。 “是妾身一時糊涂,大小姐的話話如醍醐灌頂,妾身受教了!” 許姨娘就是心思狹窄一點,禮數還是很周全的。連海深沒說什么,起身說:“時辰也不早了,姨娘既然來了,便同我去前面看看罷?!?/br> * 長安地處中原西北,曾有十余個王朝在此立都,經過百年洗禮淘換,如今能住在長安城章臺街上的全是底蘊深厚的簪纓世家。 輔國公一脈傳到連士良已是第四代,他不如祖上功勛卓著,好歹也不算糊涂,憑借著世襲爵位在朝中地位中上,今日他娶填房也來了許多散臣和命婦,如今時辰還沒到,大家說說笑笑等新娘子來。 “國公府好大的陣仗,娶一個寡婦罷了,不止如此還是帶著拖油瓶的寡婦!” “你們沒聽說啊,這位夫人還沒入府就掌了中饋,早就是當家夫人了,不過缺個名頭罷了!” “嘖嘖,男人啊,真是......” “聽說她三十的人了還跟十七八的少女似的,又嬌又美,難怪輔國公醉倒溫柔鄉!” 說著人群中爆發了一陣揶揄的笑聲,能站在院子里的都是身份不怎么高的人家,這些女人嘰嘰喳喳的,不知怎么說起了連士良的元配沈氏:“其實也不怪輔國公愛上這樣一個寡婦,原來那位國公夫人——哦,就是安南大都護沈家的小姐,那當真是足夠端莊了呢,只可惜端莊過頭就成了死板,聽說兩人房事極少,怪不得成親十幾年就得了一個大小姐!” “雖說寡婦再嫁實在難聽,那也是她溫柔小意地有本事讓輔國公為她沖冠一怒?!?/br> 幾個夫人說說笑笑,一回頭看見站在廊下朝她們望過來的連海深,嚇得尖叫了一聲。 許姨娘低聲說:“大小姐,咱們進去吧?!?/br> 連海深又掃了一眼堂下幾個夫人,露出一抹玩味的笑,轉身走了。 她一走,廊下幾人才拍著胸口喘氣:“乖乖,這沈氏出的女兒太嚇人了吧!” “你瞧她一副狐媚樣子,指不定是什么狐貍精投胎轉世來的呢!” “聽說眉尾帶痣的女子不詳,你瞧瞧前幾日便將繼母帶來的meimei弄傷了!” “快快別說了,她外祖沈家據說疼愛這個外孫女,疼得緊呢,咱們可得罪不起!” 大廳里已經清了場,張姨娘帶著兩個女兒站在一邊,她身后立著三個梳著婦人頭的女子,那是連士良的三個侍妾,平時也是頗為寵愛的。 她們見連海深來連忙將她迎上座行了禮,連海深一一受了。 百無聊賴坐了小半個時辰,外頭的熱鬧聲才近了,幾人一抬頭,看見一身正紅霞帔,穿金戴銀的何蓮被簇擁了進來。 喜婆子吆喝著:“新人入堂,掃裙角,跨火盆嘞~” 何蓮被身邊人幫著提裙角跨過火盆走進來,連士良站在身旁,臉上是壓都壓不住的喜氣,他年近四十,一捧美須,是個生得端方的中年人。 而何蓮聽說年近三十了,卻還生得十七八少女模樣,確實嬌美。 兩人一抬眼看見坐在上首笑得明媚的連海深,都是一愣。 第4章 落水 “父親安好?!?/br> 連海深先站起身迎上來,行了個禮,又沖何蓮福了一福:“蓮姨?!?/br> 何蓮很快回過神來,握住她的手:“深姐兒來了,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好,我和你父親也一直沒去看你,是我不對?!?/br> 嫡女受傷他二人一次都沒去過,連士良臉上有些尷尬,說:“身子可大好了?” 連海深微笑:“謝父親關心,好多了?!?/br> 堂上都是鬼精的,瞧著三人之間詭異的氣氛心中各有計較,等兩人行過拜堂,底下子女一一上前行禮叩拜,連海深是長姐又是嫡出,自然是她在最前面。 而她身邊,正跪著臉泛笑意的連云淺。 連云淺入了連氏的宗碟記為嫡出,跪在這個位置也沒錯,但連海深心里還是免不了涌上來一股奇怪的感覺。 她另一邊跪著連樹茂,這男孩小心翼翼地打量大姐的神色,又看了看面色陰沉的父親,靈機一動,捧著茶上前:“兒子見過父親、母親?!?/br> 他本是好意為大姐解這一圍,可是不知怎地,何蓮接他茶水時杯盞一歪,溫熱的茶水登時潑了二人一身! “??!茂、四少爺!” 許姨娘急忙上前,拉著兒子的手急切道:“燙著沒?疼不疼???” 主子要入口的茶水,自然燙不到哪去,許姨娘的眼淚卻戲劇般滾了出來,小心翼翼看了眼何蓮,眉眼間滾動著什么悲愴的情緒,最終沒敢說什么,拉著兒子跪下:“是四少爺一時不小心,求求夫人別怪他!” 連樹茂在許姨娘懷里露出一點茫然的神色。 連海深搖搖頭,心嘆許姨娘真是好心機,可惜她的對手段數高多了。 “meimei說什么話,這袍子厚著呢,國公爺,我沒事?!焙紊彌_連士良笑了笑,手卻悄悄藏進袖子。 連士良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新妻,將那小手拉出來一瞧,上面已燙紅一片,登時大怒:“樹茂!” 連樹茂害怕父親威嚴,連忙認錯:“是兒子錯了,兒子不是故意的!” 往常在后院許姨娘就同何蓮不對付,說他不是故意的,連士良可不信。 外頭全是熙攘的賓客,他也不好大發脾氣,只冷冷說:“今日過后,你自回去反??!” 連樹茂才十歲,哪里見過這樣怒氣沖沖的父親,眼眶都通紅了。 連海深努力不去看他可憐巴巴的小樣子,可是這孩子前世畢竟是真心對她好的,在心里又嘆了一口氣,捧著茶上前:“拜見父親、蓮姨?!?/br> 連士良張張嘴,有些不滿她不叫母親,可連海深不給他這個機會,眼疾手快將茶送進何蓮手里,又用自己的雙手包著何蓮的手,笑得恭敬:“蓮姨小心?!?/br>